季蓮青看得出來，今夜的除夕宴會表面上是風平浪靜，實則暗流涌動，過幾日定會有人行動。

        “這是你第一次過年，哥今晚陪離離守歲。”話剛說完季云就打了個呵欠。

        “你困了就睡吧，也沒什么。”章離看他是又醉又困了，叫誰離離呢。

        “沒事，就剩半個時辰了，你陪我聊聊天就好。”季蓮青想了想，說：“就聊聊你以后打算去哪，要做什么。”

        “我不去哪，我就和你在這兒呆著，云兒。”章思風撒嬌似的說道。他想象不到離開季蓮青會是什么樣的，他只知道，他舍不得離開。

        季蓮青擔憂道：“認真點，如果今晚不帶你去，說不定你還能在這兒待久點。但是現下看來，還是要早做打算。”

        “那我就去游歷人間。”章思風高高舉起茶杯，仰著頭像喝酒似的把茶水慢慢倒進自己嘴里。又“啪”一聲放下茶杯，接著說道：“你看，人間有美酒、美景、美食還有美人，和你們清心寡欲的神仙不同。”

        季蓮青皺眉，側過臉不看章思風的風流樣，“誰教你的，好的不學壞的學，這是墮落。”

        “書上看的呀，我看你們神仙其實挺喜歡人間的。畢竟這仙界太無聊了，沒有人間那萬丈紅塵里的七情六欲來得讓人輾轉悱惻。”

        季蓮青望進章思風眼底，平靜說道：“萬丈紅塵擾亂心性，七情六欲有損修為。”又端起杯子，抿了口茶。

        “那……你有七情六欲嗎？”章離也定定地回望季蓮青。

        “沒有。”季蓮青眨眨眼，目光落到杯中。

        “那……是誰傍晚在溫池……”章思風故意把話引到這處。

        “你住嘴！”章思風話還沒說完就被季蓮青怒聲打斷。“那個，我問你……”季蓮青突然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又不是大姑娘家，扭捏什么，有話直說。”

        “你為何……”季蓮青接著尷尬道：“總對我有非分之想呢？”

        “天天面對著你們九乘仙境最漂亮的神仙，你讓我怎么沒有非分之想呢？”

        “我漂亮？今天跳舞的舞姬不漂亮嗎？除了領頭那個是那野兔子的，其他的你看上哪個哥給你說去。好不好？”

        章思風說著屈起長腿，眼神直勾勾地盯著季云，仿佛在看著已經屬于自己的東西，“不好，不一樣。妖爺爺就要你。”

        季蓮青笑了笑，他似乎還醉著沒把章思風的話當真，擺擺手道：“算了，不說了，愛要不要，說不動你。”又想起剛才的話題，“扯遠了啊，給我好好報備一下，下山后準備干什么去？”

        “我認真想了想，我下山以后呢，就去賺大錢去，等哪天你在這破地方待膩了就下來找我，妖爺爺帶你去萬丈紅塵里穿梭。”章離目光堅定，“還有，你們仙界有帝君，我們妖界也得有王呀。”他說這話時眼里閃著不可一世的光芒。

        季云被章思風這番話駭到，他才意識到章離比他想象的強大得多。他在為章思風的生死存亡擔憂時，章思風想的卻是給自己兜底，甚至要稱王。

        但同時他也考慮到，如若妖界的力量真的被章離集中起來，那么一旦章離心懷不軌，這集合起來的妖界勢力對仙界來說這就是一個大麻煩，這將直接挑戰了仙界的統治。所以章離的妖王之路面對的不僅是其他強大的妖，必定還有仙界的打壓阻撓。

        這是一條不能回頭的路，這一步若走出去，是成為妖王，還是魂飛魄散，就看他有多大能耐了。

        季蓮青此刻的心情是復雜的，一邊是他守護著的天道仙規，一邊是用真心待他的小妖。

        只希望不要有兩難抉擇的那一刻。

        “想什么呢？怎么不說話了？”章思風見季蓮青許久不出聲。

        “成為妖王，你會遭到仙界的全面追殺……不成功便成‘人’，死人的人。你當真想好了嗎？”

        章離眼神決絕，“怕什么，只要我想做的就沒有做不成的道理。”他端起茶杯，與季蓮青碰了碰，“好啦好啦，亥時已過，你妖爺爺該睡……睡覺了。”邊說邊打了個呵欠，他自己也困了。

        往年的除夕夜，季云都是在一片“砰砰”的煙火聲中早早睡去，每一天對他來說都是一個樣的，哪怕是除夕。今年有了章離陪伴，他突然能體會到人間所說的“團圓”的意義。想到這兒，他立馬搖搖頭想要甩掉這些想法，章離簡直就是行走的“七情六欲、萬丈紅塵”，趕緊送走他。

        “睡不著。”黑暗中傳來章思風的聲音，伴隨著他翻身的窸窣聲。

        季蓮青不耐煩道：“你又怎么了？”在他的印象中，章思風總是在這種時候出來作妖。

        “硬。”寂靜的黑暗中，只傳來這一個字，接著就是一片死寂。

        “……”

        季蓮青沉默了半晌，只當是少年初長成的正常生理現象，他打發道：“去冷池洗個澡就好了。”

        “我是說這新里衣穿著不舒服。”章思風以前穿的一直都是季蓮青的里衣，今晚穿的是季蓮青給他新買的。

        “……你說話就不能一次說完嗎？”沒等章思風回答，又說道：“那你換回以前的。”

        季蓮青不讓他不穿里衣睡覺，這是從章思風第一次與季蓮青睡一起時立的規矩。

        “這爐子烤得我燥熱，我今夜不想穿。”

        季云冷聲道，“不行！”

        章離只好跳下床，一把扔掉新里衣，換回了季蓮青的，這才能安分。

        翌日，天微微亮，季蓮青是被憋醒的。他夢到章思風一屁/股坐在自己心口處，正想破口大罵卻發現呼吸變得困難。醒來后，發現是章思風的手臂橫在自己身上，大腿壓在自己肚子上，腰側甚至能感覺到被什么東西戳著。最開始劃分的“楚河漢界”現在已經形同虛設了。

        妖性貪婪，得寸進尺。

        他用力掀開身上的章離，翻身下床。

        元月已過，一轉眼又是陽春三月，靈岫山上綠意盎然。桃花開了蝴蝶來了，枯樹抽出了新芽。

        這天炎禮通知季蓮青有要事需要他帶人下山處理，以往都是季蓮青到東臨君神官那兒領命，沒有見過讓炎禮來通知的。季蓮青本想親自去向臨君神官請示，可見到炎禮出示了臨君神官的令牌也就沒有多想，回到云澗和章離說了聲就走了。

        然而就在季蓮青離開云澗不久，蘿月、明儀和炎禮一干人等就到了云澗。他們的目的各有不同，炎禮是見不得靈岫山上有妖，不過更多還是為了一泄私憤。同為五司蘿月是為了扳倒季蓮青，明儀也不盡然是為了湊熱鬧。

        他們一到前院，就見到章思風正背對著他們坐在那石凳上看書。他左手托腮，右邊那條結實的長腿架在另一個凳子上，竹葉微動，桌上熱茶正冒著一絲白煙。

        章思風不是不知道有人過來，只是他不想躲了。天天躲在季蓮青背后，把所有壓力交給他，這也太窩囊。正好還可以試試自己在云澗的學習成果，大不了就是挨一頓毒打。

        炎禮見到章思風在云澗悠然閑坐，不難看出這妖和季蓮青相處得不錯。心中頓時升起無邊殺意，只恨不得馬上撕碎章思風，他二話不說，握緊天縱就迅猛地朝著章思風后背而去。

        章思風聽到劍刃破開空氣的風聲，桌上熱茶的那一絲白煙早散開了。在劍尖即將觸到背后的發絲的時候，章思風收腿、側身，踢著石凳借力躍上屋檐，靈巧地躲開了炎禮的進攻。

        早已挽好玉弓的金蟾及時放出一箭。她的箭通透如冰，只微微泛著寒光，在混亂中極難辨認。

        又是憑著風唳聲，章思風還未站定就又是一躍，落到一旁的茂竹上，足尖輕點壓彎一桿翠竹。

        只見剛才那的屋檐上正插著一根冰箭。章思風正是看到金蟾，才猜測到定有一箭射來。

        這兩個兔子精，陰狠！

        一旁的明儀沒有動作，只是看著。他身著一襲灰色長袍，長袍上的兜帽遮住了他那陰鷙的雙眼。

        章思風想到“妖就是貪婪，狡詐、無情”這句話。

        他居高臨下，朝他們譏笑道：“你們這以多欺少還明槍暗箭的欺負我一只小妖，未免狡詐、無情了些。”章思風故意加重“狡詐、無情”四個字。

        炎禮聽出他話里話外的嘲諷之意，喝道：“妖孽，受死！”

        說罷又縱身而起，朝章思風出劍。章思風手上無物，只得掰下一根竹子做擋。炎禮追著章思風從前院打到后院，又追回到屋檐上。一路打落了不知多少竹葉，漫天都是竹葉雨。炎禮招招緊逼，章思風見招拆招，每次都是堪堪要砍上就被躲開。一陣刀光劍影，那根用來做擋的竹子已經被削得只剩下手上握著的那一截了。

        金蟾又開始拈弓搭箭，蓄力時她的發絲、衣角和玉弓上的穗都狂舞著。章思風閃躲之際借著炎禮揮來的劍削尖了竹。他朝著金蟾飛出那根竹箭，一旁的蘿月眼疾手快，流光劍出鞘，替金蟾劈碎了竹子。隨著一聲尖銳的風唳，又一支冰箭射出，箭指章思風心口。

        章思風閃避不及，飛身躍下，翻滾著落到前院。這時蘿月也加入了，她的流光劍和金蟾的玉弓一樣，通體晶瑩，冷光流轉。

        蘿月看著小巧可愛，可一出手卻是又快又狠，招招朝著致命的地方去。她飛身而去一劍劍地刺向章思風，卻都被章思風翻滾著一一躲開，流光劍在地上留下一串結霜的痕跡，散出絲絲冷氣。

        章思風心里懊悔極了。剛才實在不該對金蟾出手，他竟忘了這兔子精是成對兒的。本來是一打二，現在變成一打三，還要提防戴兜帽那個放冷箭，實在分身乏術！

        章思風已經退到小屋門口不能再退了，現在要么直接迎上炎禮和蘿月沖出去，要么進屋去。但是他怕一進屋，季蓮青的東西就都要遭殃了，那還不得把他氣得像貓兒一樣要撓人。

        章思風咬咬牙，做了個向上躍起的假動作。便趁著他們阻攔的空擋迅速從二人劍下繞了過去。但是要論靈活，他還是比不了身形嬌小的蘿月。章思風的左手臂被蘿月劃了一道，這時又飛來一支冰箭。

        這冰箭是朝蘿月飛來的，金蟾對她大喊：“閃開！”話音剛落，蘿月立即收劍側身，只留章思風在原處。

        章思風早已經分身乏術。他身后是季蓮青的屋門，左邊是炎禮，右邊是蘿月，前面有飛來的箭，好在戴兜帽那個男人雙手抱臂，顯然沒有要參加戰斗的意思。他只能冒險朝右邊飛躍，但求能躍出蘿月的攻擊范圍。不料飛得太遠，踩到靠近瀑布那邊懸崖上的青苔，竟一下滑落下去了，腳下踩空，章思風當即搭住懸崖邊緣，他另一只手臂上的血已流到了指端。

        他想起當初自己剛到云澗的時候，看到這瀑布邊上的青苔，吐槽了季蓮青一句，沒想到竟在自己身上應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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