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北臨仰起腦袋，舉起雙手作投降狀。凸出的喉結上下滾動，發出一聲輕笑,“大帥饒命。”

        “快說。”尹含沙不為所動。

        “真想知道？”鐘北臨低聲道：“你過來點。”

        尹含沙警惕地看了他片刻，緩緩將耳朵湊近了些。

        鐘北臨突然握住她的那只手腕，順勢低頭嘴唇微動擦過她的臉頰。

        “你——”尹含沙瞬間退開，略帶驚怒地看著他。

        鐘北臨彎起桃花眸，表情有些許愉悅，慢悠悠地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出來。

        原來羅素等人剛到鋮都就被鐘北臨發現了，因為他們幾個人真的太扎眼，十來個壯碩的漢子湊在一起，衣裳樸素，但是眼神和舉止卻完全不像是普通人、

        鐘北臨沒有打草驚蛇，悄悄派人跟著。

        卻不想跟到了自己的府邸。

        尹含沙聽到這里不由得瞇起了眼，原來這人早就知道自己和羅素說了什么，怎么還……

        她強迫自己不去想那晚的事情，繼續聽鐘北臨敘述。

        羅素一出北辰王府，就被逮住了。包括躲在橋洞里的士兵，全被套著頭套，一鍋端了。

        他們被關押進了驍騎營，卻意外吃了這么長時間以來第一頓飽飯。

        第二天鐘北臨去驍騎營的時候，十多個大漢擠成一團睡的正香，仿佛身子底下的不是干草。

        甚至鐘北臨讓人搬來椅子備上熱茶，自己坐在一邊等了一會兒。

        “醒了？”鐘北臨放下茶盞。

        羅素只迷糊了一瞬，就警惕起來，硬氣道：“要殺要剮隨你的便！”

        “本王要殺你們不會等現在，”鐘北臨笑道：“瞧著你們吃飯睡覺都挺沉浸啊。”

        羅素一陣語塞，他們無家可歸，一直奔波在外，經常餓一頓飽一頓。此番來鋮都路途遙遠，身上的銀錢本就不多，更罔論鋮都的東西貴得離譜。

        “諸位遠道而來，本王理應好好招待。”鐘北臨眸光微閃，“只是不知這位羅兄弟為何要偷偷潛進本王的府邸。”

        羅素的性子直，絲毫沒有虛與委蛇的耐心，“自然是要帶尹大帥走，你的人在巷口截住了我，怕不是尾隨多時吧？”

        鐘北臨勾起嘴角，沒有否認，“那尹含沙同意了嗎？”

        “……”羅素頓了頓，不知想到了什么，氣焰陡然散了一半，“大帥一定有自己的考量，倒是你，將大帥困在一方宅院到底意欲何為？”

        “閣下怎么這么想？本王同樣敬重大帥，不過不愿大帥在塵世漂泊，才將她請進府里。”

        “別跟老子說屁話！”羅素白眼差點翻到天上去。

        鐘北臨攤手，“你看你們這衣衫襤褸的樣子，朝不保夕的，連覺都睡不好。”

        羅素氣得差點拔地而起，“還不是你這個龜孫害得我家破人亡？！再者，若是大帥在，我們又怎會淪落至此！”

        “就是！現在擱著裝怎么裝？”

        “我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這下不止是羅素，他身后的那些士兵都沒忍住。

        “你們——！”言安見不得自家王爺被詬病，就想上前辯上一辯，不料被鐘北臨抬手攔住了。

        “看來尹含沙將你們護得太好了，”鐘北臨絲毫沒有動怒，只是慢悠悠地說道：“你們在邊關打仗的糧草，半數都是尹含沙自掏腰包。你們去過魏都吧？尹府為什么被封？因為被尹含沙抵押充軍餉了。”

        “什么？”

        羅素等人張大了嘴巴，這事兒他們是完全不知道。

        “魏朝腐朽不堪，君主昏庸無能，已不是一兩日。我們攻入魏都沒費一兵一卒，城門是守衛親自開的，你們的皇帝還在給皇后娘娘慶生。”

        鐘北臨的目光陡然鋒利，“你說，這樣的魏朝，能茍延殘喘多久？”

        “……”

        “你們難道不清楚？除了魏都，魏朝那個地方不是怨聲載道？魏都表面的繁華，不過是吸其他地方的血。”

        鐘北臨站起身，“就算我不動手，那日內亂結束，你們安能無恙？”

        “那你這樣做，是想如何？”羅素喃喃問道。

        “歸根結底，鋮魏同屬一脈，我們不能繼續放任胡人猖狂。你們可愿襄助大鋮，抵御那日？”

        羅素等人沒有答應，但是鐘北臨能看出他們的動搖。鐘北臨并沒有緊逼，只是著人繼續看押著，衣食住行沒有苛刻。

        真正讓他們松口的，是尹含沙大敗胡人被封副尉，甚至還來驍騎營指點士兵的訓練。

        尹含沙在戰場上殺伐果斷，對自己人卻是極好的，大魏的將士與其說是效忠大魏，不如說是忠于尹家人，忠于尹含沙。

        “他們希望能與大帥再次并肩作戰。”鐘北臨最后說道。

        尹含沙深深地看著他，“所以你一直在利用我？”

        “……”鐘北臨眸底閃過一絲慌亂，但轉瞬即逝，教人懷疑是不是錯覺，“如果你偏要這么想的話。”

        尹含沙移開目光，“我會幫你，但是事成之后，你莫要再糾纏我。”

        “好。”鐘北臨輕聲道。

        尹含沙轉身離開，余光似是不經意掃過另一邊的草垛，那里隱約閃過一片褐色的衣角。

        ————

        出了驍騎營，尹含沙并沒有回客棧，而是仔細留意身后，甩開兩個暗中跟蹤的人，直接進了一道小巷。

        尹含沙在原地等了片刻，小巷的另一頭出現了一個熟悉的人。

        “姑娘快換上，”王淵遞給尹含沙一套男裝。

        尹含沙進了角落的死角，直接在外頭穿上月白色的衣袍。

        她跟著王淵，佯裝是下人的親眷，進了南魏王府。

        王淵引她進了一間不起眼的屋子，就合上門離開了。尹含沙看了眼四周，最左邊的窗戶紙上有一道微不起眼的小洞。

        尹含沙收斂心神，佯裝在看柜臺上的花盆。

        不多時，魏安永推門進來了，他的面帶笑容，眼底有興奮之色浮現，“詩槐。”

        尹含沙不咸不淡地應了一聲。

        “你當上統領了？”

        “嗯。”

        “好。”魏安永仍帶著笑，“不出五日，鋮軍就該出征了，你到時就跟著他們，聽我的指示。”

        “出征？那日要攻打大鋮嗎？”尹含沙問。

        魏安永一愣，很快道：“線人傳來的情報，也不一定準確。”

        尹含沙點頭，瞥了眼他拇指不停擦過食指指尖的動作，“哦。”

        沒有停留太久，尹含沙就離開了南魏王府，回到了自己的客棧。

        她身為統領，每日都要去驍騎營指點士兵的訓練，羅素等人就在她統領的隊伍內，興奮積極地配合著她。

        不出魏安永所言，三日后那日攻打了大鋮的一處邊陲小鎮，將鎮里的東西幾乎全部洗劫一空。

        五日后，那日發動了大規模的進攻，邊關的每一座城池都未能幸免。

        駐扎的軍隊節節敗退，就算有堅守住的，也支撐不了太久。

        驍騎營的六萬大軍，即時出征，去往防守最薄弱的原凜關。驍騎營是大鋮最精銳的部隊，有著最好的裝備和最強壯的士兵，他們都摩拳擦掌，渴望在戰場上一展雄風。

        這一天，幾乎全程的百姓都來為他們送行，還有不少人挎著籃子拎著包袱，里面都是從家里帶的糧食。

        但是這些東西都沒有被收下。

        隨同出征的有三位將軍，尹含沙只認得郭行年和段嶼。

        段嶼見到她時表情沒有意外，“你還是來了。”

        尹含沙沒有回話，因為言安過來告訴她，說她在王府落了一樣非常重要的東西，在后頭的馬車里，讓她自己去拿。

        尹含沙俯身進了馬車，卻不防被抱了一個滿懷，熟悉的淡淡的槐花香飄進了鼻腔，她輕聲說：“為什么你身上有時會有槐花香？”

        鐘北臨的拇指在她的耳后一下一下地摩挲著，“等你回來，我再告訴你。”

        馬車一角放著尹含沙長|槍和鎖秋，它們依偎在一處，親密無間。

        尹含沙將鎖秋別好，修長的指尖摩挲過略微斑駁的槍身，眸子深處淌出點點懷念。

        她念道：“銀鈞。”

        她拿了東西就要轉身，握槍的那只手突然被鐘北臨攥住，貼著她皮膚的手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鐘北臨凝視著她，漆黑的桃花眸像是蘊含了無邊的夜空和璀璨的星河，看得尹含沙心頭一顫。

        “你穿鎧甲很漂亮。”

        尹含沙微愣，一時沒有想好說什么，“……”

        鐘北臨突然傾身，吻上她的嘴角，“等你回來。”

        一眼望不到盡頭的長隊漸漸消失在視野里，城門口來送行的百姓也逐步散去。

        鐘北臨走出馬車，望著那個方向，久久沒有回神。他的旁邊，翦莫辭站在小皇帝身后，美麗的面容清淡出塵，“王爺，該回去了。”

        “我知道。”

        小皇帝仰起頭，看著高大的皇叔，“皇姐哭了半日，您為何不讓她過來。”

        鐘北臨微微搖頭，沒有說話。

        翦莫辭低頭，緩聲道：“陛下，隨臣回宮吧。”

        小皇帝將手擱進翦莫辭白皙的掌心，兩個人走向不遠處的轎攆。

        鐘北臨最后看了一眼遠處，灰色的天空沒有泄露半分日光，好似要下雨。

        他垂下目光，回到了他的“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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