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英蘭從她身邊路過，進(jìn)了屋，正喊她把尿盆端了。

        錢木木一動不動，吳英蘭只好自己端出來，倒了尿再用水涮涮。

        吳英蘭又一次路過她，這次沒指派她干活，而是自己去抱柴火，接著燒炕，兒子說炕冷了。

        等吳英蘭叫她吃飯，錢木木才進(jìn)了屋，只悶頭吃飯，一言不發(fā)。

        年后錢木木又去牛棚送東西，這次湯秉義追了出來，環(huán)顧了前后都沒人，才開始和錢木木說話：“錢妹，咱們約定，你每個月十五晚上十點把糧食放拖拉機站后面的那個大樹下，要是那個月十五你來萬尺村這邊干活，就放在你每次借宿的那家墻根那，我過去拿。你來回跑不安全。”

        錢木木想到每次回去時，總感覺被人跟蹤，但一回頭都沒人，“你之前是不是總跟著我往回走？”

        湯秉義呵呵兩聲，就當(dāng)回答。

        錢木木一巴掌拍湯秉義后腦勺上，“你知不知道差點把我嚇?biāo)溃�我以為被鬼纏上了！”

        湯秉義被打了，也不生氣，摸摸被打的地方，用氣聲嘟囔，“我回來時，也經(jīng)常被自己嚇?biāo)馈！?

        有回他踩到一個樹枝，大晚上又看不清，以為踩到了人骨，膽小又好奇，非要看清楚才行。他剛低下頭，突然來了一陣風(fēng)，又刮下來一個枯樹枝，正好砸他腦袋上。

        他直接被嚇到蹦起來，手指亂揮，還不小心扇了自己好幾下，一路狂奔到家。

        但下次錢木木來，他又跟在后面，回來的時候，又路過那棵大樹，這回沒踩到什么，做了好幾天噩夢后，好像有點免疫，黑暗中，他盯著那棵樹看了好久，等到風(fēng)來，他聽到和那晚一樣的呼嘯聲，這才拍拍胸脯，安慰自己道“沒事的，只是樹，萬物有靈，它晚上閑得慌，跟我鬧著玩呢。”

        這故事，湯秉義也就是在腦袋里想想，可不想讓錢木木知道，自己膽小這點不能在錢妹心里再被加固。

        湯秉義剛用氣聲嘟囔那句，錢木木也沒聽清，追問一句：“你剛剛說啥？”

        湯秉義趕緊回：“我是說，你送東西花的錢，記個帳，等我以后有錢了還你。”

        錢木木不是很在意這個，她好奇的是：“你怎么這么堅信自己能轉(zhuǎn)運，能平反，還能掙到錢還我？”

        湯秉義不干了：“咱們國家只是暫時病了，你可以對我沒信心，但要對國家有信心。”

        錢木木被湯秉義說得還挺激動，有志青年還挺愛國。

        拍拍湯秉義肩膀，讓他先回去，今天不用他送。

        湯秉義搖搖頭，錢木木在前面走，他還是隔著一段距離跟在后面。

        但這次不用再偷偷摸摸。

        湯秉義看著面前的身影，想讓這段路再長一段，錢妹走得慢一點，這條路上只有他和錢妹，沒有錢妹張口閉口掛在嘴邊的周大哥。

        連屋里幾位前輩，也認(rèn)定錢木木是看上了周守仁，才一趟趟費錢費力送東西。

        一想到這些，就郁悶，甩甩頭索性不想，只享受這段“偷來”的二人時光，就算不說話，他能肆無忌憚地看著錢妹的背影，都覺得幸福，傻笑兩聲，怕被錢妹聽到，趕緊捂住嘴。

        等把錢妹送到，一個人往回走的時候，又經(jīng)過那棵大樹，抱著大樹顛了幾下，把自己的好心情沉下去，才回牛棚。

        他不想被牛棚里的教授們看透，萬一哪天被哪位教授說漏了，他和錢妹連兄弟都沒得做，他得哭死。

        這事不能想，想想都覺得心臟被揪得生疼。

        結(jié)果第二天，周守仁和他一塊干活時，竟然跟他說了好幾句話，每句話都圍著錢木木問：“你覺得錢木木長得怎么樣？”、“你覺得錢木木性格還能不能變軟？”、“你覺得錢木木是不是有時候太不給男人面子？”

        這些問題，湯秉義一個都沒回答，心里的火氣隨著周守仁的一個個問題逐漸上升，直到壓不住，“你要是這么勉強就不要接受錢妹，憑什么錢妹要為了你改性子，還弄得你好像挺委屈，干嘛呢，施舍啊，錢妹不需要！”

        周守仁沒想到湯秉義會反應(yīng)這么大，之前察覺到的懷疑，現(xiàn)在變成確定。

        想到之前在學(xué)校他撞見過好幾回和他同專業(yè)的女同學(xué)，專門去男生宿舍附近的食堂門口等著和湯秉義偶遇。湯秉義明明不是他們班的，但他們班的女同學(xué)湊一快聊天時，總會提到湯秉義，夸湯秉義性格好，長得好，成績還好。

        等畢業(yè)了出國留學(xué)，湯秉義比他晚出國一年，卻和他同一年畢業(yè)，同時進(jìn)南大當(dāng)講師。無論是上面院長還是下面學(xué)生，無一例外都偏愛湯秉義。

        他從小也是被夸張長大的，但遇到湯秉義，他就被襯得暗淡。

        這次終于勝了一回，他在心里偷笑。

        但之后大半年，他再也沒機會見到錢木木，因為每個月都是湯秉義去拿糧食，明明來回就一個鐘頭的路程，湯秉義每次一出去就倆鐘頭，帶回糧食睡覺時，周守仁躺在旁邊，聽見好幾次湯秉義在哼小曲，翹起的腳丫還伴舞。

        而且錢木木好幾次來萬尺村干活，他再挑糞時，再也沒遇到。

        周守仁嚴(yán)重懷疑，湯秉義挑糞時，故意換到前邊帶路，就是為了帶他避開錢木木。

        湯秉義越這樣，周守仁越想贏。

        10月15日，又是拿糧食的日子，湯秉義剛穿好衣服，周守仁突然醒了，其實他一直沒睡著，他就等著湯秉義收拾好了，再截胡，等著氣死湯秉義。

        “這次我去拿吧，咱這就咱倆年輕，總不能只讓你一個人跑腿。”

        湯秉義萬分警惕，湯秉義之前可從沒這么積極。

        錢妹第一次送東西來，多分給他一個窩窩頭，他都趕緊往外讓，生怕被人誤會。

        幾位前輩老教授催他要給錢妹個準(zhǔn)話，別讓人家干等時，周大哥每次都搖頭，重復(fù)錢妹第一次送東西來時的理由，辟謠錢妹不是為了他，是尊重知識。

        今日反常，必有貓膩。

        不對，最近的周大哥都很奇怪，老教授們再把他和錢妹一塊湊時，周大哥不再搖頭否認(rèn)，而是保持沉默，還有幾回在偷笑。

        他揪住周守仁的衣領(lǐng)，惡狠狠警告：“你不要因為在這活得寂寞，就拿木木將就。你根本沒打算娶她！”

        周守仁推開湯秉義，冷哼一聲，滑下通鋪，壓低聲音說：“你管得著嗎？你是她的誰？她看上的是我，她樂意。”周守仁把最后一個字拉長，湊上前，看湯秉義一臉憤怒，他就高興，像心里放煙火般燦爛。

        但煙花還沒綻放完，他就結(jié)結(jié)實實挨了一拳，還沒還手，右邊臉又是一拳。

        周守仁終于抓到空隙要還手，湯秉義已經(jīng)跑沒影。

        周守仁想追，但他根本不知道要去哪找錢木木接頭，之前他沒問，湯秉義也根本沒提。

        捂著臉，又回屋躺下，想著要怎么好好利用臉上這淤青，明明上次錢木木送來的活血化瘀的藥還有，但他不想抹，就等著明天更嚴(yán)重。

        這時，已經(jīng)跑出好長一段路的湯秉義終于停下來，彎著身子，雙手拄在膝蓋上，氣喘吁吁。

        長大后，第一次打人，打的竟是情敵，揮出拳頭的那一刻，他就后悔，補第二拳，那是沒忍住。

        現(xiàn)在才有空后怕，怕周守仁向錢木木告狀，怕錢木木信周守仁，不信他。

        歇了會兒，繼續(xù)往縣城的拖拉機站走，快到時，他就遠(yuǎn)遠(yuǎn)看到錢木木等在那，正揮手。

        湯秉義走得更慢了，還在猶豫要不要自己先說先坦白，但錢妹要是不信，以為他是故意構(gòu)陷，錢妹是不是以后都不會理他。

        錢木木看湯秉義像個羞答答的姑娘似的，低著頭走得磨磨蹭蹭，直接拎著糧食迎過去，塞到湯秉義手里后就要走。

        湯秉義追上去，錢木木轉(zhuǎn)身跟他說：“今天上面有好幾個領(lǐng)導(dǎo)來視察，都睡站里了。你趕快回去，萬一領(lǐng)導(dǎo)起夜找不到茅廁，瞎逛到后院再聽見響動，你就暴露了！”

        湯秉義看不得錢木木擔(dān)心，提著包袱就走，走到半路，他想起之前錢妹說過讓他回去路上數(shù)數(shù)窩窩頭，這回又是六個。以前多出來的那個，整個牛棚都默認(rèn)，應(yīng)該給周守仁，但這回湯秉義不想給，他半路上就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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