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众小说网 - 无弹窗无广告小说在线阅读

大眾小說網 > 六州歌頭 > 第 200 章 二十二

第 200 章 二十二


正月初二,在仙慈關逗留了一整天的賀今行出發回云織縣,騎馬沿著錯金山脈走了一遭。到達神救口,特地悄悄爬上山崗,摸了一遍關口。

        神救口的地勢說是天險也不為過。一個人要躲過巡哨不難,但一群人絕無可能。

        西涼人到底從哪里進來的?

        不管是偷渡神救口還是翻越業余山,都說明原有的關防或許已經在漫長的時間里被找到了缺漏,仙慈關已經下令查漏補缺重新排布防線。

        但這也是一個需要時間來檢驗的過程,他因此憂心無比,卻又無可奈何。

        初三傍晚,賀今行回到云織縣衙。

        十五過后才開衙,此時冷清但也沒有雜事打擾,正適合他處理需要伏案的公務。遇到需要傳喚某人時,就專門累到一天,一件事一件事地一家一家地親自去找人。找到人后,該懲罰的按律處罰,該嘉獎的給予獎賞。

        湯縣丞在他回來后,時不時地過來陪他,跟他一起到處跑。周碾和幾個兄弟也主動提前復職,卻被他勸回,他說一兩個人足夠,讓大家好好過節。若真人手不足,他自會叫他們。衙役們知道他不說客套話,也就高高興興地回去了。

        在十五之前,他們終于將所有積壓的公務都處理干凈,還去凈州將胡大和另外兩個養得差不多的傷患接回來。

        胡大才能走動不久,到家后,硬是讓妻兒扶著自己跪下給他磕了個頭,“當初是草民有眼無珠,沖撞縣尊,蒙縣尊不棄,反而處處救護我們。我這幾個月心里難受,今日終于能給您磕頭賠禮了。”

        賀今行扶他起來,作揖回禮,笑道:“你們都能康復就好。我初來乍到,你不了解我,有防備不是錯。以后有什么事勿要以爭斗解決,好好商量,若還是不行,來找官府也是可以的。”

        他駕著馬車預備回城,碰到前來看望胡大的劉二等人,紛紛親切地和他打招呼。

        等人走了,一個村民有些艷羨地說:“胡大命真好,人都養胖了,縣尊還親自送他回來,我都想去醫館躺一躺了。”

        “躺個屁,馬上開春,你那地不種啦?”劉二給了他一下,哼道:“縣尊是咱們云織縣所有人的縣尊,又不是胡大他一個人的,有什么好羨慕的?老子才不羨慕。”

        然后眼巴巴地看著馬車駛遠。

        馬車上,湯縣丞沒有進車廂,而是挨著賀今行坐。他看著熟稔地握著韁繩的縣尊,道:“大人真是,屬下都不知該說什么來形容。其實完全不必您親自走這一趟,讓周碾或者我去就行。您和百姓走得太過親近,未必是好事。萬一有人不知數,想要您給他走后門辦事,您不辦,記恨上您怎么辦?”

        須知升米恩,斗米仇啊。

        “我所作所為皆不超過律法。若是有人想要求我越過律法與人倫為他牟利,我也必然會嚴詞拒絕。我光明正大,坦蕩行事,孰是孰非,大家自會明白。”賀今行心情很好地笑著說。

        他們馳行在戈壁上,日頭很暖,喧囂的風兒都甚是可愛。

        “我知道你想勸我什么。治理一縣百姓,固然可以利相誘,以威相逼,以恩相挾,在履歷上留下漂亮的一筆,運氣好還能得到一些人交口稱頌。但人不是器物,不論大字不識還是滿腹詩書,都是有血有肉的,能感受到冷暖,也能感受到真心與偽意。我想讓大家過上更好的生活,富足的、被尊重的生活,所以要從自己做起,不把大家都當成工具、看作棋子。我也相信只要讓大家明白,官府讓大家做的事都是有好處的,大家不會都無理取鬧。至于名聲,乃是身外之物,有固然好,沒有也無妨。”

        湯縣丞知道他所說皆發自肺腑,頗為動容,但仍然再勸道:“可您再怎么也是一縣長官,未免把自己放得太低了些。”

        賀今行向后靠上車廂,屈膝踩上踏板,望著遠處道:“上位者常說‘馭下之道’,‘馭’之一字,控制之意也。可為什么是‘馭’?孟夫子說‘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君在民之下,奉君為主的天下眾臣不更應該在民之下嗎?我選擇做官,難道不就應該把自己擺到這樣的位置上嗎?”

        遼闊的戈壁上,云織縣參差不齊的城墻是如此之矮,在城池上方的蒼藍天空是如此壯觀。

        湯縣丞陡然聽到這樣的話,原有的上下階層觀念仿佛不慎掉落到地上的瓷盞,“啪嘰”一下碎了個稀巴爛。

        他全身抖了半晌,許久才擠出一句:“這世上總有惡人,要做刁民。”

        “固然人心里有壞的一面,但也有好的一面。身為父母官,要做的就是幫助他們壓制惡意,發揚善意。只有如此,才能和諧長久。如果吃飽穿暖還要作惡,那就讓律法懲處他們。律法不完備,那就再完善律法。”

        賀今行感受著拂面的輕風,悠然道:“其實我親自去,主要是因為周碾他們在休沐呢。年前大家都忙了那么久,我是真想讓他們趁著過節好好休息。不過這點對你不作數,這里得給你說聲抱歉。”

        他偏頭看著湯縣丞,“老湯,我任期滿了之后,舉薦你繼任,你愿不愿意?”

        “啊?”湯縣丞懵了。他當然不是沒聽明白話,只是,他只是個末位錄上的舉人,還是在凈州考的,做到縣丞就很滿意了,從沒想過再往上升。巨大的驚喜令他好一會兒才消化掉,磕磕絆絆地說:“這,這能行嗎?屬下自然是愿意的。”

        “當然能行,我說話算數。”賀今行開懷而笑,揚起馬鞭,“那就這么說定了,你坐穩抓緊!”

        馬車很快加速,迎面狂風呼嘯,吹得湯縣丞帽子差點飛走。他按著帽子,心中卻激動不已,仿佛也回到了少年時代。

        是啊,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但男兒至死心如鐵,如何不能再試手,補天裂?

        十五元宵那日,賀今行收到了一盞燈。百姓們知道他不收禮,就一家一戶出了一片絹紙,做成了一盞千瓣蓮花燈,一起送給他。

        他感激地把花燈掛到了縣衙大門外,許多百姓也提著燈前來觀看。一晚上,整個縣城都充滿歡聲笑語,喜慶又熱鬧,甚至有人對著蓮花燈許愿,滿懷希冀。

        元宵過去,春耕即將開始。

        但今年野外的冰雪化得慢一些,百姓們也只能跟著天候晚一些下地動土。

        正月十九,夏青稞和夏滿再次來到云織縣,不止帶來了井渠圖紙,還帶來了幾名擅長打井開渠的匠人。他們的意思是,先幫云織縣修好水利,到夏天沒那么冷了,再上山幫他們修路。

        天河高原只有夏日才適合動工動土。

        賀今行沒有異議,讓他們休息一日之后,便正式開始率領眾人挖掘井渠,所需的石料木料等一應物料只要報上,他確認沒有作假,官府就會一一采買來。

        云織縣里的泥匠瓦匠木匠等等工匠和閑漢都被召集來,官府管飯還給工錢,尚不能墾地的百姓們也紛紛參與。尤其是挨著自家的井渠,更加積極,一些人甚至吊在井里吃飯,吃完又繼續。

        賀今行某回巡視時嚇得膽戰心驚,但不好打擊大家的熱情,光說他們也不聽,只能勒令他們下井時做好井壁支撐防護,以免井壁垮塌下來把自己給埋了。

        打井十分順利,挖渠卻遇到了一些問題。因為某些地方石層太厚,很難挖開,但繞道又太遠了些。

        縣衙聚會商議時,賀今行說:“如果用炸藥炸開呢?”

        “能炸開當然好,還省時省力。”夏青稞提出疑問:“但我們能弄到炸藥嗎?”

        炸藥是朝廷明令禁止普通百姓使用的禁物,不管是火藥還是火器的成品保存發放都有嚴格的規定,且只有專門的工匠在獲得工部批準的情況下才能進行生產。

        “成藥不好弄,但我們可以自己做□□,《紀效新書》《武略神機火藥》一類的兵書里都有記載配方。”賀今行大致算了一下,繞道所需要的人力物力比配置炸藥的花費還要多一些,便決定道:“你們先挖掘其他的渠段,我想辦法弄原料。”

        大宣的火藥主要用于軍需,西北軍自然有儲備,但他不能挪用軍需。

        他先給知州寫了封陳情的文書遞上去,炸一小塊地用不到多少火藥,知州很快允準,并因他們興修水利而贊揚了一句官府勤勉。除此之外,沒有下達任何實惠。

        但有州府背書就足夠了,他再寫信給王玡天,請對方幫忙弄一批制好的純硝送來。至于硫磺和炭,在西北就能輕易找到。

        他在年前就給王玡天去過信,王大公子此前也給他回了信。此人毫不掩飾自己放長線釣大魚的態度,對他很有信心,甚至不在乎銀貨兩訖,而堅信投入的每一筆都能得到回報。

        世家大族之間的做派,總是人情疊人情,利益套利益。王玡天敢賭,賀今行便也不客氣。此事就這么定下,他的信很快被送了出去。

        時間來到正月末,天河開化,因為冬天的暴雪嚴寒,中下游甚至起了規模巨大的凌汛。

        但下游的水患影響不到上游的云織縣,田地里的冰雪化盡,百姓們開始耕田翻土,準備播種。

        賀今行早有準備,云織縣衙開衙之后,他給下屬們下達的第一個任務,就是讓大家行動起來,去確認各家各戶的耕種預備情況。他特地到凈州購買了一批種子回來,若是種子不夠的,可以到官府憑戶籍立字據無息租借。

        杉杉谷那邊,胡劉兩村的壯丁已經劃了田畝,在開墾土地。他過去查看,和他們商議把谷外的部分土地也給利用起來。經此啟發,又在全縣轄境內勘察適宜耕種的土地,然后鼓勵百姓墾荒,多加栽種糧食。并許諾新墾出的田地上的作物都只收原定稅利的六成。

        以往地少,是因為水源的限制,以后有了井渠,能夠耕種的范圍就大大擴展。

        百姓們轉去春耕,挖井渠的人就少了很多。但官府提前去周邊縣鎮招募了許多工匠和沒有田地可耕的閑人來,及時補上,沒有落下一天的進度。

        這些人干了幾天了解過后,有不少人羨慕云織縣的政令。賀今行便又頒布了一道命令,準許戶口不在本地的人租賃荒地進行開墾,頭三年不收租子,但新地只能種官府規定的幾種主糧和雜糧,稅利也由本地人的六成提高到八成。

        然而這已經足夠令他們感恩戴德。他們白天在河渠上做工,晚上就回去墾自己租來的地,累極了才裹衣裳就地睡下。

        流入云織縣來的人更多了,甚至有一小撮在附近縣城里流竄的盜匪偷偷跑來租地。

        他們都是黑戶,賀今行毫不費力地識破了他們,把人抓住審問過后,沒有犯下大罪,便判他們做苦役去挖井渠,每天只給飯不給工錢,晚上繼續蹲大牢。工期沒結束,也不能到官府租賃荒地。

        誰知這幾個匪盜的兄弟們竟聞風而來,主動投獄。

        賀今行來者不拒,只是另外頒布了更加詳細的治安條例。

        而縣衙為加強治安,也不得不招募了一批衙役。周碾升做了班頭,接了劉縣尉的班,每天雄赳赳氣昂昂地領著兩班步快四處巡邏,哪里有打架斗毆,就把人通通抓來做勞力。

        前頭買種子的時候,商行送了賀今行兩大袋草籽,他把這些草籽都灑在了挖出的河渠兩岸翻起的泥土里。

        二月春風一吹,便瑩瑩一片新綠,令過路的人都溫柔許多,怕踩壞了它們。

        又有一些百姓四處搜羅了許多楊柳枝來插上,河渠雖然還未挖通,但已然可以預見夏日垂柳拂水的景象。

        春分過后,難得真能休沐的一天。賀今行把縣衙后院里埋著的葡萄藤起出來,移到架子下,剛培好土,就收到了一個意外的消息。

        他托王玡天送的那批純硝,被混在王家送往凈州的貨物里一起送過來,卻在衷州被扣下了。

        “誰扣的?官府,還是地方哪家豪強?”goΠъorg

        拿著信物來送信的人答:“衷州知州。”

        “衷州的知州敢扣王氏的貨?”賀今行著實驚訝了一回。

        西北天高皇帝遠,但除了秦、甘兩地的總督府,州府與州衛因軍政分權,尚沒有聽說過哪地知州發出過特別大的聲音。

        他想了想,說:“知州不可能姓陸吧?”有任職回避在,衷州陸氏再大的膽子也不敢讓本地知州位子上坐自家的族人。

        信使搖頭,說這位知州姓杜。

        他又問:“那真是奇了,用什么理由扣的?”

        信使再答:“未給出明確的告書,只說是有禁物,要拿這批貨的人親自去領。”

        賀今行不由發出一聲笑,思慮一番,還是決定走一趟。

        那批純硝,有本州知州的許可在,不算什么大事。但既然有人想要讓他過去,那這次不去,下次還不知又會搞出什么幺蛾子。他沒這么多時間一次次來處理這些多余的事。

        整個云織縣都在有條不紊地運轉中,他把縣衙的事情交給湯縣丞,托夏青稞盯著井渠,再安排好其他人,便獨自跟著信使出發前往衷州。

        衷州在甘中路,往上挨著秦甘路的銀州,往下則緊鄰甘中路治銀州。

        它和銀州的地形合在一起就像是個沙漏,葫蘆體兩邊皆是高原山脈,中間那一小截水口就是中原與西北來往最為便捷的通道。

        所以大宣人口頭定義中的“西北”,是不包括銀州在內的秦、甘兩路其他州縣與邊陲。

        時間倒回到二月中旬。

        雨水連帶驚蟄終于過去,業余山下開始放晴,草場翻綠,順便抖掉了凝在草葉上的一顆顆水珠。

        新馬提前小半月出欄,在馬場上放肆地奔跑。

        賀長期與一干下屬等它們跑舒服了,釘上馬蹄鐵,給它們最后喂一回大遂灘的草料,就得趕著它們南下。

        馬監在他們出發之前,特地把賬本拿出來大聲念了一遍,然后交到為首的賀長期手里,“軍師說了,要是那邊錢沒給夠,你們就直接把這些崽子給送回來。都懂吧?”

        賀長期嘴角抽了抽,不是因為軍師摳搜,而是那賬目大得超出他想象。他經過前些日子養馬,知道一匹戰馬從出生到上戰場,養育所耗費的精力與心血是巨大的,但也沒想到能花這么多錢!

        在他未送餉銀到西北之前,對錢財沒有太大的概念。自小他要什么就直接掏錢買,價錢都不問,反正他爹娘絕不會短他花用。到了西北之后,在軍營里也是基本沒有開銷的。

        但自從他悄悄去打聽了神仙營那個星央的一身裝備,得知光是那匹叫“金剛輪”的坐騎連帶一身馬鞍甲子鐵掌,都得幾千兩銀子之后,再看自己的錢袋,就迅速體會到“慘淡”二字的含義。

        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竟然這么窮!

        于是他保證道:“末將明白,南方軍的人要是不識貨,就絕不能讓他們糟踐了好馬!”

        馬監滿意地拍拍他的鎧甲,“小賀將軍明白人,去吧,路上小心些,別讓這些寶貝掉一點兒膘。”

        楊語咸也來送別,“小賀將軍與諸位將士一路順風!”

        拱手祝罷,右手便落下來,扶到他那條三指寬的腰帶上。

        賀長期向馬監一抱拳,走到楊語咸跟前回禮,同時低聲說:“先生等我消息。”

        楊語咸只是笑,然后輕微地小幅度搖頭。

        賀長期沒有多想,戴上頭盔,抬手下令,與眾軍士齊齊上馬。

        兩百匹馬,百名軍士相送,一人騎一匹牽一匹,中途一日一換騎。

        從蒼州入甘中路,過菅州,再進入衷州,尋片草場停下來等待南方軍前來交付接應的人。

        路程不算長,千里而已,大遂馬全力奔襲只需三日不到。

        但為了保護還未經磨煉的馬匹,賀長期下令一日只行進百里。

        對于從云織出發的賀今行二人來說,則沒有太多的顧忌。凈州與衷州本就離得近,他們花了兩個日夜便到達了衷州的州城。

        賀今行沒急著上州府去遞名帖求見杜知州,而是等著帶他來的這位信使再帶他去見要見他的某個人。

        一切如他所料,他跟著信使來到衷州城里一座偏僻的宅邸。

        宅門外沒有石獅鎮門,沒有楹聯,只有一塊匾,寫著普普通通的“黃宅”二字。

        這是一座甘中常見的尋常宅邸,過了門廳,沒有迂回曲折的廊橋和開得別趣橫生的窗扇,沒有曲水池塘,也沒有盆景擺設,一眼就能望到頭。

        簡單而落拓的院子里只有一株老邁的榆樹,樹下桌椅齊備,坐著一位身穿棉綢形容斯文的中年男子。

        他面朝大門方向,掖著大袖抬手相請。

        “賀公子,現在應該叫小賀大人,嗯,難得一見吶。”

        帶路的人已經退下,賀今行看著他,第一眼所帶來的的驚訝漸漸消散。既然已經想過會是陸氏動的手,那么見到這個人,也就不值得多驚訝。

        “陸大人,不,現在應該稱呼你為陸老丈。”他走過去,提起袍擺端正坐下,“若我的記憶沒有出錯,你因重明湖賑災銀被貪墨一案,于十四年冬被判流放,不應該如此好整以暇地出現在這樣整潔的宅子里才對。”

        陸潛辛面前擺著一方棋盤,他拈起一粒白子落下。但整個棋盤上都是白子,分不出勝負。

        “陸氏,還沒有倒。”他悠閑地說道,就如同一個普通的富家翁,“老夫當然能好好地活著,還能活得很好。”

        賀今行沉默地注視著這些棋子。

        面對陸潛辛如此直白的宣言,不,僅僅只是對方坐在這里的事實,就足夠令他沉默。

        陸潛辛再告訴他:“杜生是老夫的弟子,從一介縣丞至一州之長,皆由老夫一手提拔。在中原,陸氏讓王氏兩分,在衷州,暫且還是由老夫說了算。而你要的硝石超出了正常的量,經過的州府都有權利扣下過問。讓你到此地來,合規合矩。”

        “這不是你的宅子。”賀今行忽然說:“雙樓沒有回來過吧?”

        陸潛辛坦然回道:“這是我老丈人的宅子。不過他們早就搬家了,也并不知道是賣給了我。”

        他短暫地停了一下,露出意味深長的笑來,“不用拿我兒子來動搖我的心境。”

        “若他能動搖我,十七年前,我在宣京站穩腳跟之際,就不會以半副身家請了一位江湖高手,日夜保護他和他娘。而是早就拋下一切,帶著他們娘倆兒跳天河了。”

        賀今行只是單純地想起那位同窗,并為他感到難過,說:“陸大人未免太過狠心。”

        陸潛辛卻不解地反問:“怎么會?他想要的所有東西,只要我能滿足的,我都滿足他了。就連他要與傅家女合作打垮我,我都能如他所愿。”

        他再下了一步棋,然后取走一顆棋子,“可惜啊,傅家女要的是權,而不是像他以為的那樣,是要我的命。”

        賀今行難以置信地提高了聲音:“可他幼年流離凄苦,少年喪母,身中劇毒,陸大人你身為人父,護他避開了哪一樣?怎么還能如此大言不慚地說你如他所愿?”

        “我心里自始至終都是希望他好的,但人的一生,總要面對許多意外。他娘我尚且不能時刻看顧,以致她遭了王氏毒手,何況是他呢?”陸潛辛長嘆一聲,“我知道是小賀大人救了我兒子,你們是同窗,有情誼在,所以為他不平。但是請你不要再說啦,難道你就能事事如愿嗎?”

        賀今行還能再說什么呢?他不是陸雙樓,痛斥與責罵都站不住腳。而以他同窗的性子,更不會訴苦或者抱怨。至于諒解,那是天方夜譚。

        因無人開口而顯得粘稠的安靜中,明朗的天空變得陰沉,雨點落下來,滑過樹冠外圈的枝葉,打在榆樹的周圍。

        西北春天多風,吹起漫天沙塵,雨水混了沙,就如同下泥漿。

        陸潛辛仰起頭顱,透過枝葉線隙,望那窄短天空,“你看這樣的環境,若是有離開的機會,誰愿意一輩子待在這里?”

        賀今行也嘆氣:“陸大人找我來,既然不是為了雙樓,那就請不要浪費時間。”

        “對,你和我的時間都很寶貴。”陸潛辛贊同地頷首,從袖袋里拿出一個信封,放在棋盤上,“我這里有一封信。但你首先得告訴我,你和殷侯是什么關系?”

        賀今行下意識看向那封信,但是對方將封面朝下,沒有露出一點字跡,看不到誰寄誰收。

        仿佛含了西北風沙的聲音在他對面響起:“他是你爹,還是你叔父?”

        賀今行撩起眼皮看過去,沒有答應是或者不是。

        反向看回去,那一雙眼睛的弧度像是彎刀,而瞳孔中一點白芒恰如槍尖襲來。

        “你不否認,我就當你承認了。”陸潛辛不多糾纏,問這個問題的時候,本就沒打算問出個清楚的回答。

        有些事,正是云里霧中,只有你知我知,最合適不過。

        “朝中其他人不明白,但我這個出身西北的人卻知道砂嶺是個什么地方,發生過什么事。你既然姓賀,又回到了西北,那我就賭上一賭。”

        他張開手掌,按住那封信,連著底下的棋子一起推向賀今行。

        這一盤的白子,只有他自己知道哪些是正,哪些是反,誰能做劫,誰會被吃掉。亂與不亂,都沒有關系。

        賀今行撿起那封信,慢慢翻到正面,竟也不見字跡,只有一塊被塑成彎月的封蠟,因信封已被拆過而斷成兩截。

        他不惱怒,取出信紙展開,信上卻是兩種文字——大宣與西涼各自通行的文字。

        他再次抬眼看向對面。

        陸潛辛一直注意著他,接收到這束視線,不由大笑出聲,笑過才道:“西涼人,就是自負。”

        他往后靠到椅背,雙手交叉擱在腿上,閑聊似的說:“以為把這么些東西送到我手上,我為了不被朝廷抓到把柄,就不得不與他們合作。”

        “萬兩黃金,千顆寶石,百塊美玉。”賀今行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后看,看過一個就印下一個在腦子里,一邊緩緩說道:“如此重誘,陸大人真是淡泊名利。”

        “小賀大人果然是看得懂的。亂世黃金盛世玉,確實都是值錢的東西,也送了幾盒來。”陸潛辛動了下拇指,不屑地嗤笑:“但紙面兒上的東西,就跟吊在驢子眼前的蘿卜一樣,只有蠢人才會被溜著跑。”

        “那陸大人的意思是?”賀今行今日第一次皺眉。

        信上的內容很簡單,西涼人以金銀珠寶向這位被貶黜的大宣官員換取他們想要的情報。但這封信所代表的意義卻不簡單。讓西涼細作潛入大宣境內,堂而皇之地與官府人物勾結,且送出的信勾結的人肯定不止眼前這位前任戶部尚書。

        這是非常重大的事故,上報宣京,朝堂上必定會掀起軒然大波。

        “賀侯守著西北邊防線,卻讓西涼人潛進來,這是他的失職。”陸潛辛斂了笑,儒雅閑適的氣度便淡去了許多,又因身在黯淡的天色下而顯得得陰沉狡詐。

        “但老夫把這封信送給你們提個醒,你們只要順藤摸瓜把西涼的細作和大宣的奸細都查出來,再將他們的頭顱連帶證據送到宣京,這過失就變成了功勞。”

        賀今行聽明白了,“你想起復?”

        借西涼派出的細作,以及一眾與西涼人勾結上的同僚的命。

        “不,你說錯了。”陸潛辛強調道:“是陸氏想要起復,老夫如他們所愿而已。”

        賀今行擰起長眉,攥緊了那封信。

        陸潛辛見青年遲遲不肯表態,奇道:“小賀大人在猶豫什么?難道你覺得助陸氏起復是在背叛你的同窗,我的兒子?可你若不接我這封信,那豈不是要背叛賀侯與這天下百姓?”

        “這孰是孰非,孰輕孰重,難道你不明白?還需要考慮這么久嗎?”

        雨越下越大,老榆樹罩不住了。裹著沙塵的雨點打彎層層枝葉,砸到棋子和棋盤上,桌上,以及這兩人的頭上身上。

        賀今行站起來,低頭說:“我們會查個清楚。”

        “嗯,這就對了。查吧,最好能快一些,有什么需要用到陸氏的地方,盡管開口。”陸潛辛還坐在原處,頗為開懷地說:“門廳有放傘,這是衷州人的習慣。小賀大人離開的時候也拿一把走吧,免得淋一身的泥水。”

        走到雨中的賀今行頓了頓,側身說:“多謝。”

        陸潛辛目送他撐開傘走出大門,才慢騰騰站直身,任由泥水從他梳得一絲不茍卻夾雜著灰白的發間,瀝到臉頰上。

        衷州的泥雨就像雁回的凍雪一樣,世代生長于此的人早已習慣。但只要離開它們一陣,就會想要永遠不再被它們煩惱。

        然而在歷經波折之后,兜兜轉轉又回到雨雪之下,偶爾那么一瞬間,也會覺得,就這樣吧。這才是他們的歸宿。

        但世事總是輪回。就像他已經不再年輕,但永遠有人年輕,有人愛恨分明。

        “老爺!”老仆匆匆趕來,將傘舉到他頭頂,說:“族老們催了好幾回了,一直派人問談得怎么樣,老奴有些頂不住了。”

        “我這兒談得挺好的。”陸潛辛抬腳往外走,瞇起眼笑著同他說:“黃金萬兩,寶石千顆,美玉百塊,價值連城啊。”

        老仆忠心耿耿,就是腦子不太靈光,一邊快步跟著為他打傘,一邊有些糊涂地問:“可您不是說要把消息告訴給賀大帥么?難道又不和他聯手了?”

        “我是把消息送給他了,但我何時說過要拒絕西涼人送來的寶物?既然大家都想要,那就都收下吧。”

        陸潛辛跨出大門門檻,老仆輕手輕腳地把門扇拉攏上鎖,順手擦了擦這門原配的“黃”字鎖肚,見大門搖晃了幾下又穩定下來,才轉頭追上主人。

        這宅子十幾年沒有修繕過,白蟻快要把門柱啃空了,可不得小心些。

        這陣雨淅淅瀝瀝地下了沒多久,就轉而放晴。

        春色已在整個劍南路境內蔓延開,漫山皆青綠,一支百來人的隊伍走出空廟,踩上遍野的新草。

        走在前頭的兩名將領用□□揮揮打打,把過路植株上的水露都給打掉,領著隊伍在山間爬了小半日,終于看到了一座矗立在群山懷抱中的孤峰。

        峰上結有一座草廬。

        “他爺爺的姑奶奶終于要到了。”顧元錚停下來歇腳,□□倒豎插進土里,一手叉著腰,一手給自己扇風。

        在她身邊的顧橫之看著那座草廬,眉間有遮不住的隱憂,“不知怪醫可在。”

        此地名叫赤城山,江湖上人稱“赤城怪醫”的老怪物在此結廬幾十年,年年都有眾多病入膏肓或是傷重得只有一口氣的江湖人被親友抬到這里來求救命。

        他們是官軍,本不該和江湖有過多牽扯。但他娘病重,需要一味藥,唐大夫說,普天之下只有赤城山可能有。

        “應該在吧,據說這老頭基本不下山的,吃喝全靠人送。”同行的還有一位上了年紀的游擊將軍,和顧元錚很聊得來,小聲和她說:“先秦王妃就是這怪醫的徒弟,要是他不肯給,你就試試抬出王妃打感情牌。”

        “我知道,心有七竅、玲瓏仙嘛,這些江湖人取的稱號真好聽。不是,你們別一副我要硬蹭關系的樣子好不好,我是真的很景仰秦王妃的。”顧元錚佯怒,拍拍雙手,握成拳捶了下空氣給自己鼓勁兒,“我上去了,等我的消息。”

        這怪醫有個規矩,只有女子才能踏上他所在的峰頂。否則,根本不需要她一起走這一趟。

        顧橫之沒有被她逗笑,哪怕站在人群中,也掩不住一身的頹然之氣,只道:“路滑,阿姐小心。”

        顧元錚心下嘆息,拍拍他的肩膀,悍然許諾:“你放心,只要他有,大姐一定想盡辦法拿到手。就算明搶,也要搶回來。”

        她拔起□□,獨自上峰去。

        顧橫之一直盯著她,見她進了那草廬,才收回視線,爬到了另一邊的山頂上。

        自山巔俯視,腳下就是百丈高的絕壁,猶如一面屏障將赤城山圈在東面。

        最底下則是一片西南至東北走向的長狹狀的山谷,整條山道長度只有不到六里,地勢卻向西南一步步沉降。若非兩邊山壁竦峙,這里更像是一座山坡,而非谷地。

        在山谷最窄處,矗立著一座青石鑄就的關防要塞,名喚“劍門關”。往上走是大宣境內,往下走則進入南越轄境。

        劍門關不大,立關卻千年有余,自古便以“奇險”聞名四海。

        詩仙說“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就是此關。

        關樓上插著高矮好幾桿旗,在山巔只能看到個隨風涌動的模糊影子。

        顧橫之看了半晌,說:“這趟回來,我們換防到這里。”

        游擊將軍猜他是覺得劍門關離那個怪醫近,尋醫問藥方便,遂點頭說:“行,我們正好該往這個方向挪了。”

        小半個時辰后,顧元錚提著幾個藥包下來,眾人紛紛問:“拿到了?你的槍呢?”

        “我的槍抵作藥錢了,這老怪物不收銀子。至于這個藥……”她神情有些古怪地支吾半晌,最后憋屈道:“老頭給了那味藥,但他說不一定能用。我問他為什么,他只說讓唐大夫試試就知道了。”

        游擊將軍疑惑道:“這是個什么意思?難道唐大夫的藥方子有問題?”

        “我哪兒知道。”顧元錚也沒法子,“揍又不能揍,問又問不出。”

        顧橫之把自己的槍遞給她,“錚姐先回去吧。”

        “也只能這樣了。”她嘆了口氣,“你的我用著不順手,我回去重打一桿就是了。”

        姐弟倆在山下分別,顧元錚回蒙陰,顧橫之則繼續率隊北上。

        他念著他娘的病情,決心速去速回。

        無盡的昏迷過后,時宇猛地從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節內容,請下載愛閱小說app,無廣告免費閱讀最新章節內容。網站已經不更新最新章節內容,已經星星閱讀小說app更新最新章節內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鮮的空氣,胸口一顫一顫。

        迷茫、不解,各種情緒涌上心頭。

        這是哪?

        隨后,時宇下意識觀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個單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現在也應該在病房才對。

        還有自己的身體……怎么會一點傷也沒有。

        帶著疑惑,時宇的視線快速從房間掃過,最終目光停留在了床頭的一面鏡子上。

        鏡子照出他現在的模樣,大約十七八歲的年齡,外貌很帥。

        可問題是,這不是他!,閱讀最新章節內容無廣告免費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歲氣宇不凡的帥氣青年,工作有段時間了。

        而現在,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紀……

        這個變化,讓時宇發愣很久。

        千萬別告訴他,手術很成功……

        身體、面貌都變了,這根本不是手術不手術的問題了,而是仙術。

        他竟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難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頭那擺放位置明顯風水不好的鏡子,時宇還在旁邊發現了三本書。

        時宇拿起一看,書名瞬間讓他沉默。

        《新手飼養員必備育獸手冊》

        《寵獸產后的護理》

        《異種族獸耳娘評鑒指南》

        時宇:???

        前兩本書的名字還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時宇目光一肅,伸出手來,不過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開第三本書,看看這究竟是個什么東西時,他的大腦猛地一陣刺痛,大量的記憶如潮水般涌現。

        為您提供大神謜的六州歌頭


  (https://www.dzxsw.cc/book/21500393/28611178.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