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無顏
狂飆不止的鮮血,緩緩倒下的身體,王青牛戰死當場,一時間眾人為之奪聲。
張繡目的達到,并不多留,調轉馬頭往城內而去,城下的青州軍呆立當場,戰前、戰中都沒有人想到,王青牛會死在穰城下。
大潰之下,眾人四散,這其中不乏王青牛平日里施恩甚多的對象,他們在脫離軍陣的時候,并不曾想到會累及王青牛命喪于此。
或者他們想到了,只是不在乎。畢竟別人都在跑,憑什么我在此做個傻瓜?
雪崩的時候,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風向所動,因之成勢,其態既固,結局便注定了,后世另一個末世時空,唐人羅隱以《籌筆驛》為詩名而詠諸葛武侯,其詩言,“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亦是這般看法。
“從來能得軍心者,不可自矜為名將。”
于禁本不喜王青牛,更是將眾人玩弄于股掌,促成了今日這般局面。此時看了王青牛死于張繡之手,無有感懷,只有自警。
下了高臺,于禁本部軍動,張繡自回穰城。
隨著穰城并不厚重的大門緩緩關上,城下向四方潰逃的的青州軍開始自發的往王青牛尸身處聚集。
城上的青州軍則一時間有些不知何時和從,眾人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再不時去看一眼凝神戒備自己等人的穰城兵士。
終于有一人在忐忑的看了城下一眼之后,對張輯跪下磕頭道:“小的愿降,懇求將軍給一條活路。”
一人哀告,便有十人求饒,以至城上之人的這些青州軍門,紛紛跪在了張輯面前。
,張繡這時方上城來,張輯目視張繡以詢問,張繡把目光在這些城上跪了滿地的青州軍身上一掃,心中暗道了一聲可惜,對張輯道:“悉數輦下城去。”
張輯一愣,隨即明白了張繡所想,城中糧草無多,軍將亦疲,能苦苦支撐至今,大半功勞其實在賈詡戰前準備和張繡臨戰機變上。
若是允了這些人之降,非但不能為依仗,一旦有所動作,便是肘腋之患。
往張繡處近了近,張輯輕聲道:“將軍,不如悉數殺了。”
張繡淡淡看了張輯一眼,眼神深處有說不出的疲憊,道:“城下十余萬人,殺的完嗎?”
張輯被張繡一問,心間也是一嘆,不再多言,轉而上前對這些青州軍道:“汝等既棄兵不戰,可速速下城回營,將軍心懷慈悲,不愿今日再添殺傷。”
聞言,這些青州軍一陣騷動,這些人先潰之后被王青牛凌以刀兵,逼上城頭。如今王青牛本人死于城下,不知道回營之后會被如何對待的他們,棄刀兵而跪地叩首請降,雖確是為張繡武勇所攝,又迫于今日形勢,但其間亦有那么一分真心實意在。
如今請降不為人所受,一應人等偷眼看了臉上血污未曾擦拭,終是沒有任何反抗的勇氣,兩千人在數百人的注視下,從付出了大量傷亡才登上的城頭一個接一個又退了下來。
這等奇觀,直把于禁所部,以及李典等人,看了個目瞪口呆,不知該說些什么。
此時于禁全軍上前,張大端及馮猊起二人皆以為于禁要領本部軍去攻張繡了。
對于王青牛之死,張大端這等早已把自己當了于禁鐵桿狗腿之人,只有一句話評價給到,那就是好死不送。
馮猊起則頗有些物傷其類的哀慟,同時又惶恐于于禁接下來逼迫自己領軍攻城。
因此二人判斷相同,反應卻不相同。張大端滿臉討好笑容,毫不見外的去給于禁牽馬,馮猊起長長松了一口氣的同時,仍有些心憂,深恐于禁改了主意。
“王統領有妻子兒女嗎?”于禁向馬前的張大端問道。
張大端道:“回將主,王青牛有一子一女,皆在青州軍屯處。”
于禁點頭,軍屯舊事他是知道的,當日曹操在青州獲百萬黃巾之降,于其中擇揀青壯成軍,而已老弱就地軍屯。
“王將軍今日為國而死,朝廷必當封其妻,貴其子,以彰其人之忠。”于禁首先開口將方才一場敗仗的基調定下,只言其忠,不言其敗。
“把人逼死,再來嘉獎其人。”馮猊起心道:“當年大賢良師若有你們這些人一半的壞心眼,說不得早也推翻了朝廷。”
馮猊起陰懷心思,于禁又豈能不知,把目光在馮猊起面上停住,于禁惡狠狠道:“方才王統領雖然危急,卻并非不能相救,不知馮統領為何不救?”
馮猊起一愣,剛想解釋,旋即意識到不對,于禁這哪是讓自己給他一個說法,分明就是一個又大又重的黑鍋扣在了自己腦門上。
“于禁,你…”馮猊起怒道。
“王統領既有妻子兒女,以某想來,馮統領亦如此?”于禁慢悠悠的截斷了馮猊起的話。
馮猊起眼皮一跳,完全沒想到于禁竟然卑劣至此,直接以家人相要挾。
這時于禁亦不給馮猊起繼續說話的機會,吩咐左右道:“與我拿下,其過失交與朝廷論斷。”
幾名親衛一得吩咐,立時撲向馮猊起,將他鎖拿當場。馮猊起被人鎖拿,周圍軍士一陣騷動,于禁道:“方才不得統領之令,你們未曾動彈,并無過錯,如今只把馮統領交與朝廷論處,爾等并無過失。”
這話說來,張大端這狗腿之外,更有兵威在側,再加上李典所領虎豹騎適時奔馳而來,帶出一道煙塵,于是騷動乃安。
于禁見此,這才吩咐張大端道:“你去收攏潰軍,告訴他們,只在營中好好呆著,此次攻穰之戰,無須他們再臨陣前。”
張大端領命而走,李典上前見禮道:“將軍,其后由我等攻城嗎?”
于禁看了一眼穰城,以他之見自然知曉如今形勢:雖然表面上看起來張繡一場又一場殺傷,但其實穰城如今已然是岌岌可危,非是于禁自夸,如果不計損失,以他麾下這些士卒,付出些犧牲上了城頭之后,任那張繡用武,賈詡用計,都是白費。
這也是為什么于禁將馮猊起鎖拿,而不是令其接替王青牛繼續攻城,正是為了防止馮猊起在自己逼迫之下,將穰城打了下來。
心中所想歸心中所想,于禁對李典嘆了一口氣道:“穰城堅固至此,本將無能為也,故欲求援于陛下,未知將軍以為如何?”
李典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于禁,又回頭看了看已經被土山堆上城頭的低矮穰城,他不如于禁一般知的精準,但也看得出來,只要遣一部精銳登城,再由自己所部逡巡于城外,穰城所下不過是時間問題。
甚至于方才王青牛之死,若是自己等人巡于左右,不令張繡等出城邀擊,說不得今日穰城便已經朝廷掌握了。
只是想歸想,李典自然不會在三軍面前同于禁公然唱反調,向于禁一拱手,道:“將軍乃是主將,無論做何決定,末將唯有一力配合。”
于禁笑道:“既如此,本將這便回營求援于陛下。”
于禁表章送到到御營,劉協展開來看,于禁在表中說,穰城之下,眾將士用命,奈何張繡武藝高強,賈詡智計多出,故久不能下,如今冒著萬死而上表求援。
劉協表文看罷,感慨在原本的時空里,于禁能作為外將而假節,又得曹操信重過于眾人,不是沒有原因的。
表文話很多,中心思想相當明確。那就是,穰城將落,青州軍膺服,此時施恩或加威,盡操于陛下之手。
想了想,劉協令于禁讓開北面,明日由高順護衛御營前遷。
給高順的命令剛剛發出,許都方向加急送來一封急奏:
在徐州方向防備袁術的吳清,為劉勛誘出城中,埋伏之下,幾乎僅以身免,如今退回下邳城中,袁術等人在城外圍困,離得最近的臧霸態度曖昧。
“來得這樣快?”劉協一時間不知該怎樣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原本以他估計,至少在袁紹破公孫瓚之前自己會有一個相當平和的發展環境。
不曾想,被曹操形容為冢中枯骨,此刻本應該是眾叛親離,人人喊打的袁術,竟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效率聚合兵馬,奔襲而來。
若說劉勛等一眾本已拋棄袁術的臣子們,突然再次聚合在一起擰成一股繩,這背后沒有袁紹的參與,劉協是不相信的。
而如果有袁紹的參與,按照時間來算,應當是自己發往一十三州的嘉曹操之書,和在許都的作為方傳到冀州,袁紹便開始了這一系列的行動。
這還是自己了解到的那個,本有機會突襲許都,一舉消滅曹操勢力,卻因為幼子生病,沒有心情而放棄了這等大好機會的袁紹嗎?
難道這便是后世所說的蝴蝶效應?
黃忠與魏延為劉表所逐,曹操幽閉家中,張繡敗亡在即,袁術糾合余部,不過兩月間,這個漢末已經逐漸面目全非。
軍報上說,劉勛引軍圍了吳清在下邳,那廬江如今是誰在守?
號稱江東小霸王的孫策還會去襲取廬江嗎?如果不去,從不曾安分的小霸王如今又在做什么?
緩緩將軍報合上,劉協心中已經有了計較,無論徐州方向情況如何,自己此刻首先要做的都是穩關中而后軍還。
于禁大營移營,李典領著虎豹騎虎視眈眈地盯著穰城,以免張繡再行那突陣之事。
事實上是,這完全是李典多想了。
賈詡得了兵士來報,親自上城去看,見于禁領兵往城東而去,穰城以北,除虎豹騎外,兵馬幾乎為之一空
見此情況,賈詡立刻往張繡府邸而去。
“將軍,于禁撤圍了。”賈詡道。
聞此消息,張繡亦不免振奮,道:“是撤圍軍還嗎?”
賈詡道:“不然,以詡來看,當是皇帝御營向前,故于禁讓開通路。”
張繡怪道:“皇帝親自上前,想要怎樣?難道打算學光武皇帝,親冒矢石,城下大戰嗎?”
他說的戲謔,賈詡卻認真道:“將軍,如今當仔細計較一二了。”
張繡道:“先生何以教我?”
賈詡道:“將軍連日大戰,雖幾乎以一己之力擊潰整部青州軍,但仍不免城內幾乎消耗一空。以詡來看,皇帝親來,正為收拾殘局,加恩顯威。”
張繡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問賈詡道:“先生的意思是,我等尋上機會,與皇帝一戰,只待催折其威,便可令其退軍?”
賈詡道:“如此將軍再不能回頭矣。以詡想來,如今穰城為于文則所營造,成久攻不下之情勢。”
“若將軍能在皇帝方至,便負荊請罪而出,只效呂布坐困于下邳之法,無論人地,皆還朝廷,如此皇帝恩威由將軍成就,自然會保全將軍無恙。”
張繡不解道:“此時去降,和于禁來時便降,有何區別?為何先生之前言不可降,如今又言可降?”
賈詡道:“于禁來時便降,三軍不曾苦戰,唯有一腔恨意與郁氣,將軍去降,不免為其所噬。”
“如今大戰連連,青州軍已為將軍踏破,眾人皆苦于將軍之威,恨意與郁氣盡一掃而空。故如今再降,將軍只要不去許都招惹那曹孟德,足可保全己身。”
張繡恨恨道:“那曹孟德壞事做盡,實在可恨。”
“我那時見劉表不似人君,本以誠意而降曹操,哪知他竟與亡叔遺孀鄒氏在營中尋歡,惹得眾人不忿。”
“如今更是納了鄒氏在府,日日笙歌高作,而我不曾做錯什么,卻要受著許多日子的侵攻。”
當日張繡投降曹操,也是賈詡所勸,后來出了那檔子事,連賈詡也覺得郁悶不已。本來嘛,在賈詡看來,你曹孟德身為一方諸侯,納上些女子,也不是什么大事,哪怕這女子是守寡之人,哪怕這女子是張繡親叔張濟的亡妻鄒氏!
可令賈詡怎么也想不到的是,曹操納了鄒氏也便納了,兩個人竟在軍營內成歡,不僅如此,還一歡月余,隔斷內外,以致流言蜚語,漫于穰城。
賈詡一生自詡觀人有術,在曹操身上可謂栽了平生最大的一個跟頭。
也正因如此,當張繡向賈詡言及此事時,賈詡又給張繡獻了反計,若是曹操稍微少那么一點運氣,只怕曹氏宗族,至此除名于世間。
而哪怕死了長子、族侄、愛將,更是損失了兵馬人心不知凡幾,曹操仍然將那鄒氏納入府中,賈詡只能無言又無顏。
無言以對此事,無顏以對張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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