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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收降


一根根被涂上牛油地滾木帶著呼呼風聲,被狠狠地扔下城頭。

  城下躲閃不及的攻城士兵被砸得哭爹喊娘,一道道血痕被印在城根腳下。

  然而最可怕地,卻是那些被燒得滾開的沸油。

  濕度極高的油料當頭淋下,只要沾上一點,無不體糜肉爛,火辣的疼痛感覺直讓人有速死的念頭。

  一些士兵臉面被潑上沸油,立時以手捂面栽倒在地,翻轉片刻后,在凄慘的呼號聲中死去。

  無數燃燒的火把、柴草被胡亂扔下,沾上地面的油科和被涂抹牛油的滾木,很快將城下變成了一片火海。

  一些攻城士兵見機得快,連滾帶爬地躲開,但也有不少人都被裹在火海中,慘叫之聲不絕于耳。

  少數全身著火的士兵,掙扎著往回逃,卻跑到一半就力竭倒地,任火焰將全身包裹。

  還有些傷得不重,先脫了沾了油的衣甲,滾倒在地撲滅了火苗,一面躲閃著城上的流矢,一面向后退卻下來。

  郭嘉辰身手敏捷,一看情形不對,早早地避開了敵方的火攻。

  望著成為一片火海的城墻根腳,郭嘉辰清楚地知道這一輪攻城已徹底失敗。

  半個時辰的工夫,十八架云梯全部被毀,撞木被焚毀三根,損失士兵近千。

  無奈之下,郭嘉辰只能率領殘部灰頭土臉地向本陣退卻。

  這支實際上東拼西湊的人馬,在真正的精銳面前磕得頭破血流。

  見郭嘉辰開始率部后撤,野詩良輔從親兵手中要過自己的強弓,迅速扣起三支狼牙羽箭,雙臂猛一發力,弓成滿月。

  在周遭嘈雜的聲音聲,清脆的弓弦震動聲不為人注意地響起。

  三支狼牙箭相隔少許時間,先后飛出,成一條直線疾速飛向后退中的郭嘉辰。

  待郭嘉辰察覺這巨大的危險時,狼牙箭距離其已不足十步。

  情急之下,郭嘉辰急舉盾牌擋在身前。

  第一支箭擊中盾牌,發出悶響后被彈開,第二箭緊接而至,擊中的方位跟第一箭完全一樣,堅固的盾牌再一次拒絕了這支狼牙。

  但隨即,第三支、也是威力最強的狼牙箭居然仍是擊中盾牌的同一部位。

  已遭兩次重擊的盾牌再也承受不住這強大的沖擊力,被生生地穿出一道小口,羽箭沿著小口飛入,直接刺中郭嘉辰的頸脖。

  完全沒有料到這樣的變故,郭嘉辰“咿呀”了一句后,盾牌墜落在地,右手緩緩抬起握住箭桿,驚愕地看向箭矢飛來的方向。

  但很快,他的眼光變得渙散起來,身體軟倒在地。

  郭嘉辰的死,更加大了后退士兵的恐懼感,也不知由誰開始,千余人發瘋似的狂奔了起來。

  擊斃一名敵將,野詩良輔也沒有太多的欣喜,仿佛僅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緩緩抬起手,野詩良輔止住了守軍的繼續攻擊,冷眼觀望起遠處的郭嘉諒。

  郭嘉諒從沒想過守城戰居然也能被指揮成這樣的如此境界,在野詩良輔手中,守城的戰斗簡直就是一門藝術。

  僅這一輪攻擊,就讓郭嘉諒清楚地認識到,想要從野詩良輔手中攻破興州,根本就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收拾住倉皇敗退的攻城兵后,郭涔回到郭嘉諒身旁,聲音低沉地說道:“丟了一半人,造出來攻城器械只剩下幾根撞木,嘉辰也……”

  郭嘉諒面色鐵青,手指骨捏得咯咯作響,默然無語地盯著火光映照下的興州。

  “大哥,向南撤吧!”郭涔沉痛地勸說道,“一時半刻內根本攻不下興州,天色也已經晚了。后面的追兵可能隨時趕到,再不撤就來不及了!”

  還未等郭嘉諒有所表示,一名騎兵斥候飛馳而至,帶來了一條噩耗。

  大批追兵已至興州東面不足三十里,至多兩個時辰就能趕到興州。

  這條消息,徹底打消了郭嘉諒攻打興州的念頭。

  “哈哈哈……”

  郭嘉諒猛然縱聲狂笑起來,狼嚎一般的空洞笑聲回蕩在天際。

  “大哥,大哥……”

  郭涔等人莫名地看著郭嘉諒,語中帶著幾分疑惑、擔憂和急切。

  “撤,向南撤!”郭嘉諒收斂了笑聲,語極蒼涼地說道。

  有那么一刻,郭嘉諒曾想率領剩余兵馬與追兵決一死戰,干干脆脆地戰死了事。

  但全家被滅的血海深仇,讓郭嘉諒不得不選擇“丟人”的撤退。

  兩個時辰后,田神功率精銳步卒趕到興州。

  從野詩良輔處得知郭嘉諒業已率軍南撤的消息后,便在興州休整一夜,凌晨率軍南下追擊郭嘉諒。

  六月二十四日,楊錯和齊王會師于褒城。

  張獻恭大軍早已一分為二——張獻恭本人親率五千步卒抵達漢中,以山南西道節度使別駕身份正式接管梁州大權。

  另一面嚴震率領其余兵馬進抵金牛縣。

  至此,田神功的步卒,與嚴震兵馬一道以鉗形之勢,將郭嘉諒殘部壓制在了興州西南一隅。

  近九萬大軍的圍剿下,郭嘉諒的退路都被封死,除非他能突破任意一道防線,否則其覆亡的命運,幾乎已成板上釘釘之事。

  現在的問題,只在于郭嘉諒到底能夠支撐多長時間。

  就在楊錯和齊王準備統領大軍自褒城往西,準備匯合各路大軍縮小對郭嘉諒的包圍圈時,斥候傳來消息——劉展被擒住了!

  其實嚴格來講,劉展并不是“被擒”,而是他自己主動送上門來。

  斥候原先根本沒有留意到一身農夫打扮的劉展,倒是他自己主動攔住了斥候,并通報上姓名,要求“面見齊王殿下或是楊駙馬”。

  被弄得莫名其妙的斥候,只得將其“擒拿”了過來。

  劉展被斥候帶進中軍帥帳時,面上沒有絲毫驚慌失措,一副怡然自若的模樣,根本不覺得自己被擒獲的俘虜,倒仿佛是被邀請過來的貴客一般。

  看了看在帳中主位并列而坐的齊王和楊錯,劉展躬身微施一禮,從容道:“末學劉展,拜見齊王殿下、楊駙馬!”

  齊王面無表情,冷眼睨視了劉展片刻,自顧自地閱覽起桌案上的地圖。

  劉展在進帳之前,業已換了一套素色儒袍,并稍做了梳洗,或許是因為饑餓的緣故,臉色雖顯蠟黃,但一襲儒裝的他倒也頗有幾分名士風派。

  見齊王如此態度,劉展也沒有半點不豫或是恐慌之色,平靜依舊。

  楊錯打量著劉展,也沒有立即回話,腦中卻在思索著劉展的用意。

  先前,楊錯已從李泌那里了解了劉展設計從漢中脫身一事。

  他既然已經成功逃出,為何還要回過頭來“自投羅網”呢?

  若說他想歸順朝廷,早在漢中的時候就可以,何必繞上這樣一個大圈子……

  “末學?劉別駕也未免過于謙遜了。”韓滉直視劉展片刻,忽地開口譏諷,“這些日尊駕與郭嘉諒在山南西道翻云覆雨,可謂聲名顯赫,使梁州百姓聞劉別駕之名而喪膽。如此‘赫赫威名’,豈能稱為‘末學’?劉別駕他日必定青史留名!”

  劉展仿佛沒有聽出韓滉話中諷刺意思,擺了擺手,謙然說道,“我一介平庸,只識得幾個字,讀得幾本書,為一縣吏,造福鄉里,已是平生所愿。不想機緣巧合,形勢所迫,無奈流落山南,素尸餐位,心中卻時常忐忑不安,不敢有半點逾矩之舉。所謂翻云覆雨,聲名顯赫,實不敢當:至于這位大人所說的‘梁州百姓聞名喪膽’,更不知從何談起?”

  韓滉冷笑連連,毫不客氣地接口說道,“先聯結梁崇義意欲謀害張節度,而后又誅殺梁崇義,奪梁州權柄,并于鳳州堅壁清野,致數萬子民流離失所……此等種種莫非不是劉別駕為郭嘉諒所謀劃?”

  他話中的火藥味越來越濃,讓楊錯感到非常奇怪。

  與韓滉相處的久了,楊錯知道他根本不是那種容易動怒的人,這突如其來的怒火恐怕是別有用意了。

  抬眼看到李泌臉上那饒有興致的溫和笑容,楊錯更加確認了這一想法。

  “郭將軍勇猛無匹,性情冷酷,有謀有斷,我一介儒生,怎能令他聽我謀?”劉展急忙搖手道,“況且,我早年家道艱難,常年與民為伍,深知百姓疾苦,豈會做出使數萬百姓流離失所這等不仁不義、不明不智的舉動?”

  雖然劉展一直自承平庸無能,但他所說地話卻很有“內涵”。

  他非常巧妙地以郭嘉諒地那倨傲狂妄的性格,表明自己根本影響不了郭嘉諒,那一系列的罪行自然也就跟他無關。

  進而又隱寓地指出在鳳州實施“堅壁清野”,根本一條不合時宜的拙劣計策,以他劉展之能,根本不可能設出這樣的計策。

  韓滉看了看劉展,忽地輕笑了起來,搖了搖頭,再也不說什么。

  “足下以助紂為虐之身自投羅網,不知有何企圖?”見齊王沒有開口的意思,楊錯面無表情地沉聲問道,“莫非是想試我軍中之刀是否鋒利?”

  “齊王殿下、楊駙馬威名顯赫,海內震動……然劉展素聞朝廷以仁德定天下,以我無罪之身,又何懼之有?”劉展躬身再施一禮說道,“劉展此次冒昧求見,是為早平梁州之亂,減少無辜殺戮!”

  “劉別駕有何妙策?”楊錯眉頭一揚,沉聲問道。

  “楊駙馬莫要在折煞劉展!”劉展擺了擺手,誠惶誠恐地說道,“這所謂的別駕本就非在下所愿領受,在下也無有此能!”

  頓了頓,劉展繼續說道:“正想請問齊王殿下和楊駙馬,究竟是想以最小代價速平戰亂,還是是想以殺止憤?”

  “怎么說?”齊王抬起頭,鳳眼微睜,忽地地開口說道。

  “若是后面一種,劉展有心無力。以殿下和駙馬虎賁之師,成事不在話下!”劉展謙遜地回道,“若殿下、駙馬有意以最小代價速平戰亂,正愿憑三寸之舌游說郭嘉諒來降!”

  親衛將劉展暫時“請”下去休息后,帥帳內就他的提議展開了議論。

  “郭嘉諒徒逞武勇,性情暴虐,兼之狂妄倨傲,即便收降也難以約束!”齊王顯然對郭嘉諒頗不感冒。

  “殿下之言在理!”李泌溫笑說道。

  “郭嘉諒的狂妄倨傲,皆是因其夜郎自大,自恃武勇而致。但這些日來,他接連受挫。兵潰如山,料想也該有所悔悟。屬下以為。不妨照劉展的提議試上一試!”

  “如果收降郭嘉諒,怎樣向山南諸公交代?”哥舒曜將最大地難題擺了出來。

  其實,還是在出征之前,楊錯心中便存了收降郭嘉諒的念頭。

  原因很簡單,整件事的起因完全是因為朝廷違約,屠戮了郭氏家族。以為可以殺一儆百,卻惹來這樣的滔天大禍。

  冤冤相報何時了,楊錯有意收降,結束這場“恩怨”。

  然而,真正率軍來到梁州時,楊錯才發現一切并不如所料想的那般輕松。

  郭嘉諒的殘暴不仁,非但讓他成為山南西道士紳百姓的公敵,更使得楊錯的收降計劃變得難上加難。

  如果收容郭嘉諒,勢必會影響朝廷在山南地名望,而穩定的山南作為朝廷平叛和隴右對抗吐蕃的大后方,是不能夠留下火藥桶。

  如此一來,郭嘉諒與山南似乎就成了兩難選擇。

  當然,收降郭嘉諒地真正價值,也不僅僅在他一個人,孟起、郭涔這些勇將,都是屬于隱藏在郭嘉諒背后地附加價值。

  收降郭嘉諒后如何給山南一個交代,正是最大難題。

  與此相比較,尋找一個合適的人選去勸降,就顯得不那么重要了。

  “此事說易不易,說難不難!”韓滉笑了笑,不以為意地說道,“最簡單的辦法就是‘李代桃僵’,另尋郭嘉諒麾下之人頂此惡名,只說是這人未經郭嘉諒許可,擅自實施堅壁清野的絕計,郭嘉諒事先并不知情。”

  “而且,鳳州百姓所以能夠未遭饑餓之災,皆因有齊王殿下的全力賑濟。如果是要收降郭嘉諒,想必鳳州、乃至山南士紳百姓也能諒解。”李泌接口道。

  楊錯的難題,在韓滉、李泌這樣的大智者眼里,看來真是不值一提。

  或許是因為智者所見略同,亦或是因為長年的同窗生涯使二人心有靈犀,李泌和韓滉合作時所設的計策具有很強的互補性。

  一個人有什么戰略意圖,另一人仿佛身同感受、很快就領悟了,也不需要招呼什么,自然而然制定相應的計劃以配合對方的行動。

  在此次的梁州攻略中,這一點就得到充分的印證。

  仔細的商議后,收降郭嘉諒的提議基本被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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