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宗臥病在床，缺乏通盤考量的精力。

　　聽了裴遵慶的話，只是默然。

　　等裴遵慶走后，他又招劉晏入宮，問了同樣的問題，得到了同樣的答案。

　　肅宗還是不置可否，再招元載入宮見駕。

　　“臣元載恭祝吾皇千秋�！痹�載跪拜在地。

　　“元卿平身。”肅宗說罷，抬手命一個小太監(jiān)搬來了墊子，讓元載坐下。

　　元載盤腿坐在墊子上，靜等肅宗出招。

　　如今的肅宗，早已失去了往日威儀的氣勢。

　　病魔纏身的他面色蒼白，形容消瘦，眼眶更是整整凹下了一圈，眉宇之間的黑色變得越來越濃厚。

　　輕咳了幾聲后，肅宗開口道：“我久病纏身，不知道什么時候就去見大唐的列祖列宗。唯一讓我放心不下的，只有逆賊史朝義。眼下朝局動蕩，武將又不受節(jié)制，我想平定叛亂，是有心無力。”

　　元載心下了然，皇帝是在詢問能夠指揮平定叛亂之人。

　　據(jù)可靠情報，皇帝已經(jīng)接連傳召過宰相裴遵慶、京兆尹劉晏，估計是沒有得到肅宗想要的答案。

　　“郭子儀將軍早年領軍討賊立有大功，陛下何不用之？”元載故意問道。

　　“他鎮(zhèn)守京師，安撫百姓，脫不開身啊。”肅宗找了個借口。

　　元載知道這不是皇帝的心里話，郭子儀就是因為功勛卓著，不可能再度率領大唐唯二的軍事重兵集團——朔方軍。

　　另一支是隴右軍。

　　“李光弼將軍雖然丟失了洛陽，但他在懷州大破史思明，也是大功之將。”元載又道。

　　“他在淮西也很重要。淮西諸將不受大唐節(jié)制，正需要有人震懾住他們。”肅宗無奈地嘆了口氣。

　　隨著戰(zhàn)亂一直沒有平定，導致朝廷威信掃地，各地將領開始蠢蠢欲動。

　　前有山南西道節(jié)度使父死子繼，引發(fā)大亂。后有梓州刺史段子璋起兵謀反，自立為王。左武衛(wèi)將軍竇如玢謀奉岐王李珍為帝，被部將告發(fā)，其黨羽伏誅。

　　李光弼所在的淮西，更是扼守叛軍南下的道路，同時防止江南的賦稅落入這些桀驁不馴的武將手里。

　　眼見皇帝對自己說了實話，元載更加明白了自己被傳召入宮的原因。

　　三個字“說實話”。

　　可是前面兩位朝廷大員說的就是實話，但皇帝不愛聽。

　　元載收拾了下紛雜的情緒，道：“臣以為，非和政駙馬不能擔任此職。”

　　肅宗聽了，劇烈地咳嗽幾聲。

　　元載低著頭，不敢抬臉看一眼。

　　咳嗽聲停了下來，肅宗伏在桌案上大口地喘氣。

　　身旁的太監(jiān)一面為他撫背，一面尖聲尖氣的寬慰著。

　　肅宗一抬手，太監(jiān)便乖乖地退下。

　　“元卿，你知道你說出了我最不想聽到的話�！泵C宗沉穩(wěn)的聲音中，并沒有一絲憤怒。

　　元載立刻跪伏在地，道：“臣斗膽進言，以權治天下者，需掌其柄。以道御天下者，得道而行。陛下與駙馬屬于至親，又是統(tǒng)兵攻伐的一員大將，陛下完全可以用之討逆�！�

　　肅宗長吁了一口氣，“將朔方與隴右都交給他，朕能放心嗎？”

　　這話仿佛是在自言自語，又似是詢問元載。

　　元載道：“陛下，臣認為可行�！�

　　“這樣啊�！泵C宗閉上了眼睛，若有所思。

　　最終，下定了決心。

　　“疏爵列土。是稱王制，大功盛德，必建侯封。神武軍大將軍隴右河西節(jié)度使開府儀同三司西鎮(zhèn)郡王駙馬楊錯，守道恭懿，飭躬明哲，誠亮邦國，實繁於華。愛同君親，忠出於孝。朕光宅四海，康惠兆人，乃眷所先，必自於遠。故端寮載舉，重臣攸屬�？墒谒贩焦�(jié)度使、營田使諸職，賜實封千戶，主者施行�！�

　　“門下：肅邕稟德，邦化所崇，湯沐疏封，古訓斯在。第三女，踐修閫則，素承阿保之嚴；砥礪嬪儀，率由圖史之范。女兒與孫兒在外，朕甚思念，特詔還朝，主者施行。”

　　這兩道旨意不僅給予楊錯朔方節(jié)度使的職位，同時也不動聲色的召和政公主及楊錯的嫡子，也是目前唯一的兒子楊暻還京。

　　在通往長安的路上，迤邐而行的公主鸞駕之中，和政公主神色淡然地望著遠處的天空。

　　這次進京，是右羽林衛(wèi)將軍衛(wèi)伯玉率領大唐最精銳的神策軍護送。

　　而不是楊錯的親衛(wèi)。

　　這里面固然有皇帝的抬舉，更多的其實是防范。

　　目的，自然很明確。

　　和政公主心中卻是十分淡然，在外人看來這是帝王無情，在她看來卻是夫君在外穩(wěn)如泰山的保障。

　　手握朝廷重兵，自己和愛兒要是再隨軍在外，就是父皇相信自己夫婦，那些大臣也不免會秘密進諫的。

　　到時候，掣肘前線指揮事小，還有可能引起更大的風波。

　　輕輕嘆了一口氣，若是還有選擇，和政公主倒希望自己夫婦做個清閑宗室，不問世事。

　　可惜，這卻是不可能的事情。

　　這時薛瑤英興沖沖來到鸞駕之上，問道：“公主，世子呢，看奴婢給世子編了花環(huán)呢。”

　　和政看了一眼那精致的花環(huán)，笑道：“他在后面馬車，跟著先生學詩經(jīng)呢�！�

　　薛瑤英吃了一驚，道：“啊！路上也要學？”

　　和政公主笑道：“那是自然，學業(yè)不可以荒廢一日。”

　　薛瑤英吐了吐舌頭，道：“好吧，這些花過會兒就枯萎了，只能等世子回來，再給他重新做一個。”

　　和政公主微微一笑，沒再說什么。

　　薛瑤英下了鸞駕，正要回自己的馬車。

　　和政公主忽然想起什么，掀開右側窗簾，朝著從馬車邊經(jīng)過的薛瑤英喊道：“等一下，我有話問你。”

　　“是，公主。”薛瑤英回到鸞駕。

　　和政公主沉吟片刻，道：“聽說你本是薛氏族人，后來才做了楊炎的干妹妹�！�

　　薛瑤英眼中閃過一絲凄然，道：“公主，實不相瞞，婢子的祖父是右領軍衛(wèi)將軍、檢校代州都督薛諱名禮，父親是薛楚諱名卿。家道中落，才到這一步�！�

　　和政公主點了點頭，道：“但是你可知道，你的親族，也就是叔父薛楚玉的兒子薛嵩跟了逆賊，授鄴郡太守�！�

　　“略有耳聞，這也是婢子一直不肯提及婢子身世的原因�！�

　　“好，我交給你一件事�！�

　　“公主請講，奴婢一定辦到�！�

　　“等進了京，你就去朔方。一是伺候駙馬，二是借助你和薛族的關系，使薛嵩能夠歸降大唐。”

　　“是�！�

　　把這件事完成，和政公主松了口氣。

　　這時長空如洗，一行秋雁鳴嚦而過。

　　和政公主聽了不知怎么，覺得心中一緊，不由向北望去，不知夫君可到了靈州朔方軍大營沒有？

　　楊錯一行離開隴右便北上去了朔方，沒有回長安復職。

　　消息比人快。

　　很快傳到鎮(zhèn)守河陽的朔方軍大將張用濟耳朵里。

　　張用濟心存不良，召鎮(zhèn)守河陽的其他將領道：“楊錯本是隴右節(jié)度使，居然領我朔方諸路兵馬，難保不會排擠我們這些朔方軍的老兄弟。依我的主意，不如糾集精兵進入靈州，驅(qū)逐楊錯，迎回郭元帥�！�

　　郭子儀治軍寬和，朔方軍上下都懷念他。

　　“鄴城之敗，乃是郭公率軍先走之故。陛下因此見責，免去郭公兵權，此舉合情合理。將軍卻公然違抗陛下的敕令，率我軍驅(qū)逐新帥，是篡逆的行徑�！�

　　渾釋之第一個站出來反對張用濟那樣做。

　　緊接著，朔方大將李國臣勸阻道：“足下用這種方法請留郭公，使朝廷懷疑是郭公指使你所為。你這樣做是在害郭公，而不是幫他�！�

　　有了這兩位有威望的大將站出來，其余將領都表示不應該那樣做。

　　張用濟失去了眾將的支持，就算是起兵也不能獲得成功，只好放棄原有的計劃。

　　渾釋之聽出張用濟的險惡用心。

　　見到渾瑊，渾釋之秘密地對他說道：“情況緊急，我長話短說。兒子你速度帶少量親隨，喬裝出城去見楊錯，只說張用濟有心起兵驅(qū)逐他�！�

　　渾瑊聽了這話，立刻明白。

　　并于當日攜帶少量親隨，買通商旅的老板，喬裝成商旅混在商隊里出城。

　　數(shù)日之后，遇到了楊錯一行人，去求見楊錯。

　　楊錯正在帳內(nèi)揣摩朔方軍和叛軍的戰(zhàn)術，見到士卒送來的玉佩，并聽士卒說玉佩的主人想見他。

　　“快快有請。”楊錯立刻收好書籍，在營帳內(nèi)靜等渾瑊的到來。

　　這塊玉佩乃是皇帝賜給渾釋之的玉佩，當年楊錯曾經(jīng)見過一次，所以認得。

　　不一會兒，士卒引渾瑊到楊錯的營帳。

　　渾瑊不等楊錯寒暄，立刻說道：“我此來是有急事相告，張用濟暗中召集朔方將領，有意用兵驅(qū)逐你，達到他控制朔方軍的目的。而打的旗號是迎回郭元帥�！�

　　“張用濟等將一直打的是這個主意。”楊錯聽罷，登時愁眉深鎖，苦思良策。

　　渾瑊見自己目的已達到，不便久留，于是道：“我不便久留，這就要回去了�！�

　　楊錯起身相送。

　　隨后，便召李泌到帳中議事。

　　李泌思索片刻后，沉聲道：“不如來個先禮后兵，等郡王到了靈州就下令召張用濟來謁見。如果張用濟不肯前來，再另尋他法�！�

　　楊錯以為這個方法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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