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新羅
李泌凝神聽著琴聲,不由擊節而嘆。
他自認也會彈琴,不過粗而不精。
這曲子若是自己來彈奏,好幾處都會難以為聚。
可是那人想必是指法精妙,居然自然而然的轉了上去。
“眼高手低”這四個字幾乎可以概括他在音律上面的本事了,也能聽得出這彈琴之人果真是當世圣手。
不過琴曲的講究的是哀而不傷,此人琴中愁苦太甚,心魔因之而生,這就有些不好了。
眾人都無妨礙,只有盧子期本就身世悲苦。
最尊敬的將軍死在戰場,新交的朋友又被殺了,自己屈身在敵人身邊為侍從,心中本就是憤恨,方才又被挑起了心中魔孽。
此刻被琴聲所惑,神智漸漸迷亂,雙目發紅,面色猙獰,突然之間揮劍撲向那青色的身影。
他的形跡早就落入楊朝晟眼中,輕而易舉的將他攔住。
盧子期勢若瘋虎,竟是不管不顧,拼命殺來。
但是楊朝晟乃是朔方軍中一等一的高手,盧子期怎是他的對手。
若非是盧子期舍命攻擊,只怕早就落敗了。
聽到兵刃撞擊的聲音,李泌也再無心聽琴,回頭望了一眼。
只一眼便看出盧子期乃是心神為琴聲所奪,這可不是他預料中的事情。
輕輕皺眉,李泌下令道:“高崇文將盧子期制住,讓兩個侍衛去看看是何人彈琴惹禍,將他帶來這里。”
高崇文來到盧子期的身后,朝著他的額頭一拍。
盧子期踉蹌后退,跌倒在地上,眼神變得清明,驚駭的看著手中的短戈以及持刀冷冷望著自己的楊朝晟,心中明白發生了何事。
雖然心有殺機,他卻不是蠢人,早知道刺殺李泌乃是不切實際的幻想罷了。
心中念念,只是尋機逃走而已,他見到這樣的情景,不由駭然。
盧子期自然知道這樣的情形,恐怕自己會被當場處死。
雖然天生倔強和傲骨讓他不愿哀告求生,但是人誰沒有貪生之心。
盧子期心中慘然,長跪在地,低聲道:“罪人冒犯大人,求大人饒恕。”
之后便再不發一言。
李泌知盧子期的個性,這一句請罪對他來說已經是十分艱難,更何況自己本就無心殺他。
只不過也不能讓盧子期體會到這一點,所以李泌故意表現出猶豫不決。
盧子期可以看到李泌面上的神情,但是若是再苦苦哀求,就不是他能夠作出的事情了,于是干脆低下頭去,等待那人發出斬殺自己的命令。
這時,他卻聽到一聲悠悠長嘆,然后耳邊傳來溫和的聲音道:“盧子期你跟隨田將軍多年,心魔太重,我知道你心中對我仍有余恨,被琴聲所惑,李某也不怪你,只是不可再犯,若是再有這樣行徑,我必將你斬殺。”
盧子期心中一寬,心道,難得有機會離開唐軍大營,若是有可能我必然脫逃,自然不會再犯。
他恭敬地道:“盧子期遵命,不敢再犯。”這才站起身來,抬目望去,只見那些侍衛望著自己的目光更加冷森。
他卻也不放在心上,只是退到一邊。
這時,遠處一輛馬車絕塵駛來,方才還在繚繞的琴聲也嘎然而止。
那馬車兩旁正是方才去尋找彈琴之人的侍衛,一左一右押著那輛馬車過來。
盧子期也是心中好奇,仔細瞧去,不知道何人能夠彈出這樣的琴音。
那是一輛普普通通的馬車,看上去只是尋常旅人所使用的,駕車的是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相貌清瘦,目光如電。
馬車到了近前,那個老人下車恭恭敬敬站在一邊。
車簾一挑,一個紫衣佩劍的少女跳下馬車,然后伸手相攙,扶下一個劍眉星目的英俊青年。
這個青年身穿深黑色貂裘,腰間懸掛著名貴的寶劍,氣度溫文中帶著高貴,神色從容自若,一見便知不是普通旅人。
一個侍衛引領三人緩緩走來,另一個侍衛則快走幾步回稟道:“啟稟大人,彈琴之人已經帶到。”
那青年不卑不亢的上前作了一揖,道:“草民扶余隆拜見大人,不知召喚草民有何吩咐?”
李泌欣賞的看了這青年半晌。
英俊的外貌,挺拔的身形,儒雅的氣度,禮數周到而又略帶矜持的行止。
這個青年絕對是世家子弟出身!
李泌也不愿怠慢,微笑道:“在下李泌,于荒野之中聽到公子撫琴,只覺琴聲如同天籟,令在下心曠神怡,故而邀請公子前來。”
“侍衛魯莽,或令公子受驚,我代他二人向公子請罪,不知道公子為何來到懷州之地,如果有什么為難之事,我忝為長史,或可效勞。”
那青年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光彩,道:“草民惶恐,不知是李長史在此。草民乃是新羅子民,因緣來到上國,也曾見過長史詩篇,瑰麗無雙,草民深為欽服。想不到今日有緣相見,幸甚。”
李泌嘆道:“原來如此,新羅乃是大唐外藩,與中原交流廣泛,這些年來雖然中原戰亂不止,但是仍有使者晉謁天朝。還記得上皇幸蜀的時候,新羅使者也到蜀中覲見上皇。還有寫下《往五天竺傳》的慧超禪師,也是一代人杰。”
青年眼中閃過驚嘆之色,道:“長史對敝國之事果然知之甚深。”
“不過,你的姓氏似乎出身不凡。我記得百濟王室似乎就是姓的扶余,我朝已故的武部侍郎吉溫的母親正是百濟義慈王曾孫女。”
“實不相瞞,義慈王正是草民的高祖。高祖父義慈王被俘送洛陽定居,一部分王室隨他前往,另有一部分則流散在新羅。草民久慕中原,故乘船到揚州,在中原一帶四處游走,就到了懷州。”
李泌心中驚訝難抑,仔細打量這人,相貌上倒看不出有百濟血統。
接著,目光落到他身后的老仆和侍女身上。
如果他果真是新羅人,那么他的從人應該可以看出真假,舉手招那老仆侍女上前。
李泌用新羅語問那少女道:“你家主人所言可是實情?”
天分極高的他,曾與慧超有過交流,所以會幾句新羅話。
那相貌秀麗的少女眼中閃過驚訝,脫口而出道:“正是實情。”
用得果然是新羅語。
話一出口,少女才醒悟過來,又改用中原話道:“奴婢主子,羈留懷州,本非得已,還請長史見諒。”
說的還算是通順,只是口音有些古怪,幸而她聲音清脆動聽,聽起來也不覺得刺耳。
李泌微微一笑,問道:“姑娘的漢話說的很好。不知道如何稱呼?”
少女面上一紅,“奴婢善花,因為公子喜愛中原典籍文物,令奴婢改說漢話,已有多年,只是奴婢愚笨,口音難改,長史見笑。”
我的目光落到那老仆身上。
那老仆雖是仆役身份,但是氣度也自不凡,只是一揖道:“老奴沙宅成,漢話只能聽不能說,請侯爺見諒。”
他卻是用新羅話回答,語氣流暢自若。
李泌心道,雖然說兩個精通新羅語的隨從并不難找,可這兩人很顯然不是咱們中原人。
這樣看來,這扶余隆的身份應該疑問不大。
不過雖然如此,也不能讓他們就這樣離開懷州。
不如將他們留在懷州一段時間,等到確認他們沒有問題之后再說。
而且這個扶余隆氣度不凡,這樣人物若是平白錯過不能結交,豈非是十分可惜。
想到這里,李泌帶著歉意道:“李某輔佐西鎮郡王平定叛亂,凡事不可不慎,公子即是新羅貴客,懷州如今兵荒馬亂,李某不便讓公子自由來去,恐有不測,有傷郡王顏面。”
“若是蒙公子不棄,不妨留在懷州一段時間,等到春暖花開之時,道路暢通,再往中原不遲。我見公子人品出眾,若是得到郡王賞識,公子在大唐境內就可以自由來去,豈不好過這樣處處為難。”
扶余隆眼中閃過一絲異色,卻是警惕的低頭避開李泌的目光。
片刻之后,他才道:“長史好意,扶余隆敢不從命。”
李泌欣然道:“本應立刻請公子到軍中歇息,只是李某有意往墨陽觀一趟,若是公子愿意,可否隨在下同往,若是公子想要急著休息,我當遣屬下送公子至河陽。”
扶余隆道:“草民也是無事之人,又喜愛風景文物,若是長史不覺得麻煩,扶余隆愿隨長史同往墨陽觀。”
李泌笑道:“如此甚好,我見公子馬車簡陋,我所乘馬車寬闊舒適,就請公子和我同乘吧。”
扶余隆似乎有些驚訝,半晌才道:“多謝長史美意,扶余隆從命。”
這時候,侍衛已經將馬車備好。
李泌請扶余隆上了他的馬車。
扶余隆很是識趣,不等李泌多說,就解下佩劍交給侍女送回自己的馬車。
李泌隨后也坐了上去。
不過這次高崇文可是不駕車,他也跟了進來。
一個陌生人和李泌同乘,他自然不會放心,楊朝晟則親自執鞭。
侍女善花從他們的馬車上拿了琴囊過來,也在李泌的同意下坐進了馬車。
這輛馬車是李泌為了風雪中行軍而專門打造的,很是寬敞。
四個人坐在車內,仍然覺得十分舒適。
馬車里面分為前后兩間,后面是一張軟榻,榻下有柜子可以放置物品。
前間則是兩側固定著錦凳,中間一張桌子,卻是鐵鑄,上面鋪著雪白的織錦,桌上的杯盤底部都是磁石制成,放在桌子上不會滑動。
此刻桌子上除了茶具之外,只放著一些書卷。
為了抵御嚴寒,馬車里面到處都鋪著羊絨毯,四周也都用毛皮封得嚴嚴實實,除了兩邊的窗子為了取光而沒有擋住之外,隨手摸去,到處都是軟軟的毛皮。
窗子上面使用的是半透明的琉璃,不會讓寒風侵入。
再加上桌子下面的黃銅火爐,馬車里面暖洋洋的,一點寒意也沒有。
不過扶余隆似乎并沒有因為流露出驚奇,看來他的身份不簡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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