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蔡文景有關田悅薨斃的密報時，史朝義正在著手處理洛陽內亂之事。

　　本有意乘著這次的良機一舉拿下幽州，改變自身堪憂的處境。

　　但突起的內亂，卻讓史朝義不得不返回洛陽來穩定局面。

　　可以說，這件事讓史朝義極為惱怒。

　　一回到洛陽，史朝義就將駱悅由中領軍降成了校尉。而那被奪取兵符卻僥幸未死的王校尉，則直接被史朝義貶成了庶民。

　　了解到實際情況后，史朝義并沒有責怪許叔冀，反因其臨危抱病扭轉局勢的表現大加贊賞，賞賜了大量的金帛田地。

　　而一些史家宗族的年輕一輩，也因在洛陽之亂中有出色表現，被史朝義予以重賞。

　　對于內亂中有所涉及的朝中文武，因牽連面太廣，史朝義不便施以雷霆手段，只能在其中選擇有從逆跡象的十幾人進行嚴懲，從而達到殺雞警猴的目的。

　　當然，史朝康的下場就不那么妙。

　　在史朝泰等人的勸說下，他才免于一死，被關了禁閉。

　　在前線激戰正酣，田悅出逃在外的情況下，穩定確實要大于一切。

　　在安定局勢的同時，史朝義也命許季常展開嚴密地調查。但蔡文景密報的到來，讓史朝義再也無心理會這些事。

　　“田悅死了……”手拿著蔡文景的密報絹書，史朝義整個人竟然楞立住了，口中不禁地輕聲喃語道。

　　幸好此刻周圍并沒有第二人，否則必會立時引起渲染大波。

　　關于這次洛陽內亂的最終結果，史朝義曾設想過許多可能，當然其中也包括田悅在出逃途中可能會傷損、甚至亡故。

　　但這也僅僅停留于設想階段，史朝義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田悅真的會死了，更想不到居然還是死在史家宗族的手中。

　　在極短的時間內，史朝義腦中泛出許多念頭。

　　而其中的焦點，則是如何處理應付此事會帶來的惡劣后果。

　　思索良久后，向來好謀且果斷地史朝義也無法定下一個應對措施來。

　　不得已，史朝義只能找信得過的人一齊來商量此事。

　　被第一個告之田悅去世消息的人，既不是史朝義的頭號臂助許叔冀，也不是其弟史朝靖，反倒是許季常。

　　“田悅去世。”乍一聽到消息，連許季常也微吃了一驚。

　　但曾親歷安祿山、安慶緒、史思明之死的許季常，還是很快由震驚轉為冷靜，思索起對策來。

　　見到許季常的反應，史朝義立知自己找來商議地對象的正確。

　　如果論智謀，許叔冀并不遜于其子許季常。

　　但如果是許叔冀聽到這一消息，反應絕不會如此平靜。

　　同樣是頂級智者，兩人的不同之處就在于，許叔冀雖然忠心于史朝義，但是他畢竟以前是唐臣，見田悅下場如此，難免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而許季常卻是一個視田悅如草芥的人物。

　　“陛下，田悅去世之事無論如何是掩蓋不住的。且不說田悅關乎國運，朝臣百姓不可能對田悅被裹挾之外一事視若無睹，就算我方有心暫加隱瞞，唐廷那里也會將此事捅漏出來。”

　　“而且以李泌、張傪等人的智謀，必會以田悅去世之事大做文章，借以攻擊陛下，為唐廷提供機會。甚至說，不排除唐廷有可能借此機會，策反魏博軍。”

　　思索片刻后，許季常緩緩說道，“為今當務之急，是陛下自己先將田悅去世之事公諸于眾，并將謀害田悅的罪名坐實給盧子期等一眾叛賊以及李豫的身上……”

　　“如何坐實？”史朝義眉頭深皺，微微點頭說道。

　　“就稱盧子期等叛賊與唐廷相勾連，意欲挾持田悅南逃入汝州，因遭遇陛下追截，叛賊逃脫無望之下，喪心病狂殺害田悅。”許季常很快理出了一套說詞。

　　史朝義以指節敲打身前桌案，先是點了點頭，但隨即又問道：“但是許卿，那些外逃的叛賊中，有一部分人業已被唐軍水軍接應脫逃。有這些人在，想要將罪名坐實給李豫恐怕難以成事。”

　　出人意料地，許季常竟然輕笑了起來：“人總是有先入為主的想法。只要陛下能以最快速度將叛賊勾結唐廷謀害田悅的消息通傳各州縣，李豫想不坐實這罪名都不可能。”

　　“只要能將我方的知情者全部禁口，那些來自李豫一方的消息，陛下完全可以用敵方流言騷擾的借口加以解釋。”

　　“而尋常百姓和一般官員，根本沒有這能力來探尋事實真相。有能力的人，通常都是陛下的親信重臣。為陛下大業，他們就算知道真相，也不會對外張揚。”

　　看到史朝義的眼睛在泛亮，許季常心中更加篤定地說道：“現在所比拼的，就是陛下和唐廷到底誰能以最快速度將各自的消息傳播開來！”

　　史朝義起身在廳內來回走動，面上呈現出沉思的表情。

　　許季常再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史朝義做出決定。

　　良久后，史朝義突然止步，轉身對許季常說道：“許卿，將田悅遭盧子期等一眾叛賊謀害的消息通傳天下之事，就交給你了，具體如何做，由你自己斟酌。我要找向潤客、符璘他們好好談一談！”

　　“領命！”許季常也不含糊，當即領命準備離去籌劃此事。

　　“陛下可在？”就在這時，殿外居然傳來了許叔冀的聲音。

　　“許卿，我在這里，進來吧！”雖然驚訝于許叔冀的到來，但史朝義仍放緩語氣，盡量表現得跟往常一般。

　　許叔冀步履匆忙地走進廳內，向來沉穩持重的面龐上此刻居然有異樣的焦急之色。

　　“許卿，何事令你如此焦急？”史朝義略感吃驚地問道。

　　“陛下，陛下……田悅是不是已經去世？”許叔冀微一猶豫，還是說了出來。

　　以史朝義心機之深。聽到這一詢問，也不禁色變，隨即不自主地與許季常對視了一眼。

　　看到如此表情，對史朝義極為熟悉地許叔冀，已知自己所得的消息十之八九是準確的，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樣的感覺，左手竟然微微顫動了起來。

　　同樣對許叔冀熟悉異常的史朝義，自然知道這左手微微顫動的舉動，正是許叔冀心情最為激動時的下意識動作。

　　“許卿，田悅確已去世。”知道瞞不過這個最得力的臂助，史朝義無奈地微微點頭，但隨即又很驚訝地詢問道，“我是剛剛從蔡將軍那里得到消息，正準備讓你兒子去請你過來，你又是如何得知？”

　　史朝義并不認為這一消息是許叔冀自己猜出來的。

　　許叔冀痛苦地搖了搖頭，長長地嘆了口氣，勉強收拾住心情，低聲回道：“陛下，臣也是剛剛從汝州得到的急報。田悅去世之事，恐怕已在汝州，甚至其他州縣傳開了。”

　　一聽這話，史朝義立即楞住了，滿面驚愕之色。

　　片刻后，他才有些艱難地看向許季常。

　　“唐廷居然已經先下手了……”許季常驚愕地低語道。

　　如果不是蔡文景的親筆密函中承認田悅是由史朝靖的戰馬“踏死”，許季常甚至會認為田悅真是由唐廷的人所殺，否則怎么會反應的如此迅速？

　　“許卿，速請李廷堅、獨孤問俗、符璘、李史奐、平洌過府議事！”知道事情再不容遲緩，史朝義當機立斷地對許季常說道。

　　“是！”許季常知道史朝義是要先跟許叔冀解釋此事，立即舉步離去。

　　“這是蔡文景的傳書……”史朝義從桌案上拿起一封絹書，遞給許叔冀。

　　得到李光弼的傳書之后，代宗急將長安之事托付于裴遵慶，攜劉晏等人星夜兼程趕往伊闕。

　　同時，又因長安初經變亂，局勢尚未完全安定，代宗傳書駐守在大散關的韋皋，急調他麾下的兵馬北上，以協助裴遵慶穩固長安局勢。

　　田氏一行人等來到伊闕的第四日晚，代宗也趕到了伊闕。

　　代宗皇帝不顧自己一國之尊，親自拜見了孫氏及田氏親族，又連夜親至邢曹俊、盧元忠等人的臨時居所拜訪，厚加寬慰。

　　拜訪完畢，已是凌晨三更時分，但代宗仍然沒有休息，而是急召了李光弼、張傪、劉晏等幾人繼續議事。

　　“竟會有如此變故，實在是出乎意料之外。”代宗搖了搖頭，輕嘆了口氣說道，“田悅之死，我至少該承擔起一半的責任！若沒有這次的計劃，田悅在洛陽雖無自由，但至少性命無礙啊。”

　　“陛下不必自責，田悅的去世純粹是一個意外。若要追究責任，史朝義首當其沖，而后則是那蔡文景、史朝靖，再者就該是長源與臣。而陛下所想的，只是救出田悅，陛下所做的，也只是準許了長源與臣所定下的計劃。”

　　張傪長身而起，躬身說道，“所以，田悅的意外去世，陛下確實沒有任何責任。”

　　“張判官說的是。”

　　在代宗的面前，劉晏仍以臨淮郡王府判官的職位來稱呼張傪，“史朝義挾田悅把持魏博軍多年。如今的魏博軍中，基本上都被史朝義清理的差不多。以臣料想，不出一年，恐怕史朝義就要對付田悅。”

　　“到那時，田悅的遭遇可能會更加凄慘。能如此而十，對田悅或許也是一種解脫，所以陛下完全不必自責。臣以為，陛下所能慰藉田悅在天之靈的，便是盡早誅除史家，重振我大唐天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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