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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示威攻心


“示威以攻心……”許季常一針見血地說道,“郝玭心思縝密,定然是看出了汴州人心不安,加之他極擅運用騎軍,所以想用這種辦法加劇我方軍民的不安情緒,達到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的意圖。”

  “這么說來,李豫當(dāng)真是準(zhǔn)備先取開封,以求中間開花。席卷中原了!”

  “臣也無法確定……”許季常輕捋頷下胡須。”從李豫大軍的進擊動向來看,其首要目標(biāo)應(yīng)該是開封。無論是楊錯,還是李泌等輩。都是擅長奇兵之人。不可不防他們別有用心……”

  史朝義微微點頭,將目光轉(zhuǎn)向桌案上的地圖,手指停止對桌案的敲擊,指著地圖上的幾點說道:“北路有向潤客鎮(zhèn)守幽州,至不濟也有關(guān)隘之險,辛京杲、辛云京這兩路兵馬并不足懼。”

  “若契丹的蘇可汗再能牽制李寶臣些時日,北路暫可保無憂。東南路,有徐璜玉抵擋李忠臣。此戰(zhàn)的關(guān)鍵還是在于中路,宋州、汝州、許州這三路兵馬的威脅太大。只要能防住這三路,大局可安……”

  “這三路敵軍詐稱四十萬人。實際怕也得有二十萬上下。萬一讓他們形成對開封的合圍,戰(zhàn)局將大為不妙……”平洌表情沉肅地說道,“若拒敵于外,以我軍地兵力,恐怕無法堅持長久。最好,是能集中兵力各個擊破。”

  “不過,這三路都不那么容易對付……”史朝義眉心一擰,沉吟說道,“許州這一路。只能算是偏師,意在牽制我軍。而且郝玭心細(xì)如發(fā),路嗣恭老而彌堅,都非易予之輩。”

  “汝州那一路,主帥明為李豫,實際掌軍者必是楊錯。此人用兵變幻無常,加上兵馬最眾,想將其擊潰,難上加難。這樣看來,也只有從郭子儀這一路下手。”

  聽到郭子儀的名字,眾人心頭頓時一沉。

  那可是一位不遜色于李光弼的名將,估計比楊錯還難對付。

  正商議間,駱悅急步入廳,行禮后稟報道:“啟稟丞相,瀛州傳來急報,蘇可汗被李寶臣擊敗,損失慘重,目前業(yè)已撤往草原。此外,突厥可汗阿史那赫里突然對蘇可汗發(fā)動攻擊……”

  “什么?”史朝義騰起站起,急切地對駱悅說道,“信報何在?”

  駱悅大步上前,將手中簡書奉予史朝義。

  許季常和平洌對視一眼,都看出對方眼中的不樂觀。

  若是在一年前,蘇可汗敗了就敗了,契丹人就算死絕,史朝義也不會皺半點眉,反而會拍手稱慶。

  但眼下卻是不同!

  少了蘇可汗的牽制,李寶臣這只猛虎,離出山地日子已經(jīng)不遠了。

  一想到數(shù)萬鐵騎縱橫馳騁的情形,連許季常和平洌都感到頭皮發(fā)麻。

  新鄭。

  新鄭縣位于河南府西南,東倚伏牛山脈之首,西接黃淮平原東緣。

  其戰(zhàn)略位置相當(dāng)重要,扼南北道路要沖,向東北便是尉氏,直通開封;向西北則通向管城、滎陽,更可經(jīng)密縣叩虎牢關(guān),進擊洛陽。

  楊錯和代宗皇帝領(lǐng)軍兵出汝州之后,與偽燕軍的第一戰(zhàn),就在新鄭展開。

  主持西部防務(wù)之人,是偽燕軍名將端木固。

  端木固為人沉穩(wěn),用兵也是尚穩(wěn)不尚奇。先求立于不敗之地,而后戰(zhàn)。

  但這一次,兵力上的顯著差距,讓他“不敗而后戰(zhàn)”的企圖無法實現(xiàn)。

  端木固手中的兵馬約在三萬左右,但其兵卒素質(zhì)卻有些良莠不齊。

  其中那支跟隨端木固南征北戰(zhàn)至今的騎兵,在偽燕軍中一直便是上數(shù)的勁旅。連郝玭親自指揮的風(fēng)騎軍都不怎么奈何的了他們。

  但除此之外,端木固麾下的步軍似乎就遜色許多了。

  細(xì)作的回報中稱,有不少步卒甚至像是入伍不久的新兵。

  不過,這也難怪。

  第一北伐戰(zhàn)事中,偽燕軍的損失相當(dāng)慘重,十余萬富有戰(zhàn)場經(jīng)驗的叛軍士卒或死或受俘,傷殘者也是無數(shù)。

  其后的兩年里,史朝義雖然陸續(xù)征募起了相當(dāng)數(shù)量的兵卒。

  但一則操練匆忙,二則戰(zhàn)場經(jīng)驗幾乎為零,戰(zhàn)斗力又能從何談起?

  在這方面,唐軍的新兵就比偽燕軍要幸運地多了。

  大量因殘退伍的老兵,應(yīng)朝廷之召出任教席,將他們親身實踐而來的寶貴戰(zhàn)場經(jīng)驗技巧,無所私藏地傳授給了承繼自己夢想的新同袍們。

  這幾乎就等于是給新兵們增加了半條性命。

  端木固知道自己的實力并不足以正面抗衡唐軍,就以小部騎軍左右騷擾,阻撓唐軍前進,同時嘗試偷襲我軍糧草輜重隊伍。

  但端木固的努力,并沒有達成預(yù)期的目的。

  他有騎兵,我軍同樣也有郭涔的三千余鐵騎。

  第一次北伐大戰(zhàn)結(jié)束后,郭涔利用迫降俘虜?shù)尿T兵對麾下鐵騎進行了補充,隨后的兩年里更是每日操練不停。

  論騎兵地操練使用,郭涔絲毫不遜色于李寶臣,甚至可以跟郝玭不相上下。

  三日,郭涔率領(lǐng)本部鐵騎與端木固的騎軍接戰(zhàn)十三次,以陣亡二百余騎的代價,換取了對手三百余騎。

  心疼騎軍的損失。加之兩次偷襲輜重隊失敗,端木固不得不放棄了無意義的牽制騷擾戰(zhàn)術(shù)。

  進入二月,氣溫稍有回升,北風(fēng)似乎也不再那么凌厲刺骨,陽光里透著暖意。

  不過,新鄭縣城頭的守軍卻絲毫感覺不到一絲暖意,甚至通體發(fā)寒,眼睛直楞楞的盯著城外。

  一百架造型奇特地投石機,整整齊齊地排成兩列。

  一堆堆的石塊擺放在旁邊。

  不消懷疑,再過些時間,這些石頭就會從天而降,轟擊著城墻、城門,將一個個活生生的人砸成血肉模糊的“肉餅”。

  強弩手、弓箭手、刀盾兵、槍矛兵……一個個方陣有序地排列在投石機的周圍。

  悠悠長長的號角經(jīng)久不止地回蕩在天地之間。

  鬢角間已現(xiàn)斑白之色的端木固,雙手撐扶在女墻上,冷眼觀望著城外的戰(zhàn)場。

  “至少三百八十步!”與端木固有幾分相似的族弟端木煌有些艱難地說道,“他們的投石車真能砸這么遠?”

  無論是弓箭,還是偽燕軍的投石車,哪怕借助城樓的高度,射程都無法超過三百五十步。

  能夠達到這射程的,也只有為數(shù)不多的蹶張弩,但對手將戰(zhàn)場擺在了西城前,占據(jù)了上風(fēng)。

  逆風(fēng)的情況下,弩箭的射程要大打折扣。

  如果對方的投石機能在三百八十步外開砸,恐怕守軍只有兩個選擇——要么等著被砸成一片廢墟,要么被主動出城攻擊。

  很顯然,這兩個選擇都算不得高明之策。

  “嗚……嗚……!”城外的號角聲逐漸地變得急促起來。

  “要來了?”端木煌眼睛一緊。

  視線中,一名敵將揮舞著小旗,早已蓄勢待發(fā)的百架投石機幾乎在同時完成了一個動作——投射!

  “呼……”恐怖的巨大“石云”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

  “轟!”巨大的轟鳴聲中,半年前才經(jīng)過加固的新鄭城樓驚恐地顫抖了起來。

  不少守軍士卒甚至腳下不穩(wěn),摔成一片。

  日將西垂,西面天際一片如血的暮靄。

  北風(fēng)漸勁,卷起一地的輕塵和草屑。

  空氣中彌漫著令人眩暈的刺鼻血腥氣息。

  持盾的荊州軍步卒相互配合著,一邊清理著戰(zhàn)場,一邊交替掩護投石機、沖車等重型攻城器械撤出攻城區(qū)域,防止守軍可能的出城突擊。

  城上城下,到處可見凝固后變黑的血跡。

  一座新堆壘而成的土丘上,楊錯和代宗并騎而立。

  “我軍的投石車居然如此霸道,簡直稱得上是攻城的神器……”代宗凝望著那曾經(jīng)堅實的,如今卻已滿是坑坑洼洼傷痕的城垣,由衷地驚嘆道,“如此轟砸下去,以新鄭的城池,恐怕?lián)尾贿^四天。”

  代宗雖然有數(shù)年沒有上過戰(zhàn)場,但眼光并未有所退化。

  偽燕軍雖然曾對新鄭縣的城墻進行過修繕加固,但由于先天的不足,再加上時間的緊迫,加固的效果實在有限。

  在楊錯看來,眼前的新鄭城池簡直是漏洞百存。

  如果在雙方攻城器械水平相當(dāng),偽燕軍還有一定可能據(jù)城阻擋我軍的進攻。

  但問題是,唐軍的器械水軍仍然穩(wěn)穩(wěn)壓著偽燕軍一頭。

  事實上,因在前些年戰(zhàn)事里吃了不少虧,史朝義痛下決心,對一系列器械、尤其是投石車進行了改進。

  據(jù)楊錯適才的觀察,偽燕軍投石車的平射最大射程應(yīng)該能達到三百余步左右,基本已與唐軍投石車先前的最大射程相當(dāng)。

  不過,“可惜”的是,唐軍在投石車的改進所下的工夫甚至還要超過偽燕軍。

  由待在隴右的安思霖暗中主持的器械坊,集中了諸州里技藝最為精湛的巧匠,對唐軍已有的投石車進行更進一步地改進,甚至可以說是革新。

  這種最新型的“投石車”其實已經(jīng)類似于后世常說的“回回炮”,射程有了驚人的提升。

  最遠能夠達到近三百步。不過,安思霖自己也認(rèn)為再度提升的空間已經(jīng)不大了。

  除了射程,新型投石車另一個特色,就是能夠投射多種彈石。

  不過,這一次端木固并未有幸“見識”到。

  除了山城,或是像開封這樣的雄城,一般地城池根本不可能應(yīng)付得了唐軍投石車的轟砸。

  今天這一戰(zhàn),端木固絕對是吃夠苦頭。

  “端木固定然悔極了沒有據(jù)北潁河抗擊我軍……”代宗的心情相當(dāng)不錯,捋髯呵呵笑道。

  據(jù)河而守,確實比據(jù)城而守要主動有利。但代宗忽視了一件事——前些日的天氣相當(dāng)寒冷。

  潁河曾被凍結(jié)至近尺厚,別說是人,連重型器械都能涉冰而渡。

  這樣的河流,所能起到阻敵作用,相當(dāng)有限。

  端木固不像張傪那樣精通天文變化。

  他無法預(yù)測天氣會回暖。等到察覺回溫時,已經(jīng)來不及據(jù)河而守了。

  楊錯笑了笑,但卻沒有把這些說出來。

  “陛下……”騎著一匹小馬的郭曖面龐有些潮紅,躊躇著對代宗說道,“偽燕軍也許會乘夜偷襲我軍!”

  隨軍出征之后,郭曖一直跟隨在代宗身旁。

  名義上是領(lǐng)著他那一屯新兵充當(dāng)著代宗的護衛(wèi),實際上代宗是想讓他能更多地接觸到?jīng)Q策層面。

  以他的身量武藝,親臨戰(zhàn)陣沖殺還為時過早,而且何況代宗并不想把他培養(yǎng)成一個破陣沖鋒地猛將型人才。

  “哦?”楊錯轉(zhuǎn)過頭,饒有興致地反問道,“說說看……”

  看楊錯并沒有取笑他,郭曖信心足了些,深呼吸了幾口氣,平復(fù)下心情,“從適才地攻城戰(zhàn)可以看出來,偽燕軍拿我軍的投石車并沒有什么辦法。死守新鄭,完全是被動挨打。”

  “出城迎戰(zhàn),端木固手中兵力也不足以對抗我軍。孩兒以為,端木固若是明智,就應(yīng)該退出新鄭,后撤尋找其他有利地形阻擊我軍。不過,在撤退之前,端木固應(yīng)該會嘗試夜襲,做最后一搏。”

  “如果你是端木固,會如何夜襲?”楊錯不動聲色地繼續(xù)詢問道。

  “端木固所部騎軍一直游擊在外,這就是他留下的后手。”

  郭曖蹙了蹙仍有幾分稚氣的眉頭,“若孩兒是端木固,就先以騎軍乘夜突襲。這幾天夜里風(fēng)一直很大,如果能在我軍大營里點上幾把火,更有用。一旦我軍出現(xiàn)混亂,城里的偽燕軍就乘機殺出。這樣內(nèi)外夾攻,也許就能成事……”

  說到興奮處,郭曖的臉龐不禁流露出一絲自信的神采。

  “曖兒,如果是你領(lǐng)軍,又會如何應(yīng)付端木固的夜襲?”代宗也很有興趣地問了個問題。

  “回陛下的話……”郭曖一直不敢稱呼代宗為岳父,很恭敬地回道,“可以先配合敵騎軍襲營,做出混亂的假象,把端木固從城里誘出來,一邊以伏兵破之,一邊乘機攻城。”

  “郭曖,你傳我將令,請李長史、司馬大人、渾瑊將軍他們?nèi)泿ぷh事。”既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郭曖的計劃,楊錯很平淡地對他吩咐道。

  “是!”

  “此子資質(zhì)超卓,郭老令公教導(dǎo)也是極為成功。不出二十年,必可成大唐的柱石棟梁。”望著郭曖策騎遠去的背影,代宗笑著點了點頭,感嘆道,“我等百年之后,大唐的社稷邊疆,恐怕就要靠他們這一代來固衛(wèi)了。”

  楊錯點點頭,郭曖的計劃雖然不能說十全十美,但對這個年紀(jì)的他,已經(jīng)是相當(dāng)難得了。

  痛苦而凄慘的哀嘬聲,不住地城上城下響起。

  城樓的青石地面上,到處都是鮮血、肉沫,以及碎裂的石屑,那一團一團暗紅色地糊狀物讓許多守軍士卒通體地汗毛都倒豎了起來。

  這些肉沫肉醬在幾個時辰前,還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

  一隊隊守卒苦著臉,忍著胸口翻騰的感覺,將受傷的同伴抬下城去施治,并清理著城樓上的狼藉物事。

  時不時地。就有幾人,甚至十幾人忍耐不住眼前的殘酷景象和刺鼻的血腥氣息,俯身狂吐,直到將腹中的食物吐盡還是停不下,甚至連黃水膽汁都嘔了出來。

  許多偽燕軍還是第一次經(jīng)歷真正地戰(zhàn)事,半年前或許他們還只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農(nóng)夫。

  可憐的他們,怎么也沒有想到,第一次作戰(zhàn)就見識到了何為何為末日,何為人間地獄。

  如果可能,他們最想做的。就是遠遠地逃離這里。逃得越遠越好。

  明天此時,不知道還能否看到夕陽西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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