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來到這個世界經歷的事像放電影一樣，一幕幕在鏡中浮現。

        清新色調的房間，可愛溫柔的貓，陽臺上的秋千架，塞滿兩個柜的衣服，裝修華麗的房屋和寬敞的庭院，無條件寵愛她的父母，無可挑剔用情專一的愛人。

        在現實中她什么都缺，缺錢缺愛缺工作缺對象。在這個世界她什么都不缺，她可以一輩子不找工作，或者隨便做一點自己喜歡的工作。她有人養。

        只要她愿意留下，這種優越的生活仍會繼續。

        海桐猶豫了。其實她本來是不太情愿幫程鐘的。一方面她是真覺得自己做不好，另一方面是因為她害怕。她從來不是一個勇敢的人，該慫不該慫的她都慫。出發前程鐘就說了，其他世界有很多比人類更強大的種族。別說無法預想的以后，就是剛才那兩人的一路追殺她都嚇破了膽。

        留下來就不會遇到這些危險。她有克制銅鏡的能力，只要銅鏡幫她維持好的生活，她不再想收服它，她和它就相安無事。

        鏡子里的畫面一轉，上演到未來。她妝容精致，懷里捧著大束鮮花，身穿潔白的婚紗，長長的裙擺被一左一右兩人牽起。程州謹單膝跪地，為她戴上戒指，臺下響起一片掌聲。他站起來，捧起她的雙手，眼里寫著愛意和珍視。他低頭吻了她，兩個人臉上是幸福的笑容。

        音響里放著浪漫的樂曲，司儀滿懷激情地說著祝福的話語：“千百年來，斗轉星移，人世間總會有一份恒久不變的情懷。只要真心去愛，總會換來相守今生的安排。正是有了這不變的信念……”

        “吱嘎”，海桐身后的鏡子開了一扇門。她聽到門外唐蓮在喊她吃飯。

        這是一個約定。只要她走出這扇門，銅鏡給她想要的生活，她不再幫程鐘尋寶。

        鏡子里的婚禮還在繼續，嘈雜的賓客流水般在鏡中走動。豪車，豪宅，用情專一的高富帥，無條件溺愛自己的父母，那種踩在云端的感覺真的很美好。

        但，離開了這些，她就活不下去了嗎？

        她霸占著別人的身體，像個小偷一樣享受著別人的人生，這就是她想要的生活嗎？

        “程爺爺，我、我盡力而為。”這是走之前她對程鐘的承諾。事情辦得不夠完美也不要緊，重要的是她要把它完成。

        她怎么可以留在這個地方。她還等著拿程家給的幾百萬去砸那些在她媽耳邊嚼舌根的七大姑八大姨的臉呢！她得走，活著出去。

        海桐依次看向那些還在“放電影”的鏡子，揚起頭。

        “不用你施舍，我想要的，自己爭取。”

        她的聲音在空蕩蕩的房間回響。得到她的答案，手腕上的紅線竄出六股，劍似的刺向六面鏡子。鏡中的畫面戛然而止。地面上踩著的鏡子裂開一條縫，墻壁上掉下幾塊鏡片，房間里安靜了幾秒。“嘩啦”，鏡面的一下子全裂開了碎成無數塊，地面、墻壁、天花板，細碎的鏡片從海桐的頭灑落，明晃晃的，像在下雪。數不清的鏡片穿過她的身體，海桐渾然不覺。虛假的東西，不能傷人分毫。

        破碎的鏡片里放映出的故事換成了另一個海桐的回憶。

        打小她就是不受待見的那個。上學被男生欺負，放學被女生要挾，告訴班主任，沒用，告訴爸媽，說她沒出息。爸爸帶回家的禮物，媽媽買的零食，她只能拿海棠剩下的。父母心里有氣，她是最好的出氣筒，他們不會打她，他們的話像針刺著她的心。看著自己的未婚夫和妹妹在一起，她毫無辦法，她知道他并不喜歡她。

        她曾經站在這座城市最高的那棟樓頂往下看，不知道重復了多少次，沒有哪一次她真的跳下去。一邊委屈著，一邊連自己也罵自己是廢物。

        看著看著海桐難過起來，她覺得她不是在看鏡子，是在照鏡子。

        她蹲下，伸手碰了碰那些鏡片，這里面寫了她的過去。指尖觸碰，它們便化為一陣煙，消失了。碎片消失了，她也該從那段記憶里走出來。

        書房恢復原樣，她翻出紙筆，寫下幾行字，疊好，揣進她的衣兜。做完這些事，海桐松了一口氣。

        “好了，現在讓我來看看那個害我差點死掉的東西長什么樣子吧。”說著，她用紅線打開鎖。打開盒蓋的一瞬間，銅鏡從里面飛了出來，海桐追上去伸手抓它，差點抓到，她腰間有一股力量阻擋了她往前去。

        “你不要命了嗎？”絡石沖她吼。

        通道剛打開他們就趕過來了，一進門看到這女人半個身子伸出窗外，要不是他來得巧攔住她，人就掉下去了。

        海桐腦子暈乎乎的，也不看看身后摟著她的是誰，一心為煮熟的鴨子飛了而懊悔，趴在窗口試圖尋找銅鏡的蹤跡。

        “你在看什么？”海桐的目不轉睛引起了絡石的注意，他貼著海桐的后背，探出頭尋著海桐的目光往下看。海桐感覺到背后有個很暖和的東西貼著她，耳邊有微風，癢癢的，她把頭扭向有風的那一邊，嘴唇觸到絡石的臉。

        絡石慌了神，身體往后靠：“……這可是你自己湊過來的，別賴我。”

        海桐好像沒聽見他說的話。看清了他的臉，她眼里汪著淚花，一把抱住絡石哭得稀里嘩啦。

        “喂……”她的反應在絡石意料之外。

        海桐哭著，嘴里含糊不清地說：“嗚黑頭我差點就死掉了，我好怕……”

        絡石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哎，他可不會安慰女孩子。他伸了伸手想抱住她，嘖，不合適，手有些尷尬地停在半空，最后放到自己的后腦勺上。

        海桐的哭聲越來越小，抱住絡石的雙臂沒了力氣，絡石摟住她快要滑下去的身體，發現她手臂上受了傷，已經暈死過去。

        他把她平放在地上，趙繁絡幫她包扎傷口。大家注意到她手上的紅線有一股伸在窗外，絡石把那根線拽上來，線的另一頭系著他們要找的銅鏡。

        這矮子還是有點能耐的嘛。絡石把銅鏡裝進海桐手上的錦囊里，拿走了。

        確認海桐沒有生命危險，程州謹說：“走了。”殘局就留給海家人自己收拾吧。

        回去的路上商陸玩笑說：“絡石，艷福不淺哪。”

        絡石瞪他一眼：“去，下次你小子跑快點也有這福氣。”

        “別別，我腿短，還是你自己受著吧。”商陸說，“哎，把那銅鏡給我看看唄。”

        絡石把錦囊遞給他。說是錦囊，實際上就是一紅網做的袋子，網格挺大的，卻看不見里面裝的東西，拎在手上也是輕飄飄的沒有裝了東西的感覺。

        “這錦囊還挺神的。”商陸說。

        絡石：“仙族給的東西能不神嗎。”

        “我幫你揣著一會兒拿給程爺爺。”

        “人姑娘拿命換的你還想邀功？”

        商陸嘿嘿一笑：“好歹跑了一趟，做做樣子嘛。”

        到程家，守門人已經把海桐二人的靈魂換回來了。

        絡石：“咱們是不是有點缺德啊？把人家身體糟蹋了再把靈魂換回來。”

        商陸：“不算。他們家人肯定撈著了銅鏡的好處，總得付出點什么吧？”

        海桐醒了，來到客廳。在眾人之中她一眼看到絡石，別過臉。絡石見她也有點不自在。雖然暈倒前海桐腦子里迷迷糊糊的，但一醒來，發生過的事一件不落的浮現在腦海中。她第一次嫌自己腦子太好使了。當時那種情況不管現實中的誰出現在她身邊她都會作出同樣的事，可怎么偏偏是他呢？哪怕商陸都比他強。

        海桐盡量讓自己失憶。坐在沙發上，她講起這段時間在海家發生的事。

        “……大概就是這樣。之前海桐的爸爸在生意上遇到了一些問題，導致他經營的公司面臨破產的危機。后來他無意撿到了銅鏡，于是轉危為安。銅鏡是他上個月才撿到的，他應該不是銅鏡的第一個主人。”海桐說。這些有一部分是她在鏡子里看到的。

        現在他們已經拿到銅鏡，這些話只是說說而已，不重要了。

        幾日后，海家。

        “小姐，你可算醒了。現在感覺怎么樣？”唐蓮瞧著海桐松口氣。她已經睡了好幾天了。

        “頭有點暈。”海桐坐起來，一手扶著腦袋，她好像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里……海桐想起了什么，手伸進衣兜，摸出一張紙條，背面寫著“海桐收”，打開上面有幾行字：

        “你好呀海桐。我的朋友丟了一件重要的東西讓我幫他找回來，所以暫時借用了你的身體。關于你手臂上的傷……說出來你不信，我在你家被人拿著菜刀追殺，好可怕，差點就沒了。讓你受了傷，我很抱歉。

        不過最后我活了下來，我想肯定是因為沾了你的好運。大難不死，必有后福。我活下來了，所以你也要好好的活下去才行啊。對吧？”

        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海桐

        看著紙條最后畫得歪歪扭扭的笑臉，海桐也跟著笑了。

        面對生活中太多的不如意，她們選擇活下去，而不是輕易地結束自己的生命。這不是懦弱，這是一種難能可貴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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