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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青梅竹馬


迎面微風起,飛花沾衣,一路碧水環(huán)繞楚都,悠悠東去,兩岸碧柳如玉,桃紅似火,數(shù)點江舟輕盈,飄然穿橋而過。夜玄殤在江畔勒馬,子嬈微微睜開雙目,觸到一雙深亮的黑眸。

        “好些了嗎?”他在身后低聲相詢,堅實的臂彎沉穩(wěn)而安定。

        皇非那一劍令子嬈受了些許內傷,眉間倦意淡淡,抬眼處更添慵媚:“你方才為何要出手?否則皇非不會突然改變對你的態(tài)度,幾乎置你于死地。”

        夜玄殤反問:“你又為何和含夕入宮?”

        子嬈眼波一漾,抬起頭來。四目相視,翦水雙瞳魅影深處,映出桃色飄轉的嫵媚,幾點飛花,落上男子寬闊的肩頭。忽然,兩人不約而同地一笑。

        夜玄殤一邊帶馬緩行,一邊問道:“你答應了皇非什么條件,他竟肯這么輕易便放我們出宮?”

        子嬈微微合了雙眸:“一樁小事罷了。”

        “哦?能讓少原君當堂退步,便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子嬈唇邊渲開淡笑:“天下諸侯,王族為主,九域諸國,天子為尊。少原君也不過只是君王下臣而已。”

        夜玄殤眸光深沉,不動聲色審視眼前的女子。漫不經心的話語,輕淡閑散的表情,這場險些陷他于絕境的戰(zhàn)爭,是否和她有著或多或少的聯(lián)系?她和皇非又究竟約定了什么?這些他并非不想了解,然而靜默了一會兒,卻淡聲問道:“若我不是穆國公子,你可會來楚宮?”

        子嬈斜睨他一眼,眸色清亮魅人:“若我只是一個普通江湖女子,你又會不會隨我去魍魎谷呢?”

        夜玄殤唇角微挑,低頭看她:“我早說過,無所謂你是誰,我都可以陪你。”

        子嬈道:“當真?”

        夜玄殤笑道:“刀山火海,任憑差遣。”

        子嬈側了身悠悠將他打量,低眉淺顰如嗔似嘆:“刀山火海倒不必,只盼將來,你我不是敵人。”

        夜玄殤挑一挑眉梢:“我想應該不會。”

        “那便好。”子嬈在他手臂上微一借力,飄身下馬,嫵媚側眸,“喂,以后再私自帶劍入宮,可要記得收好啊,莫要輕易被人看到!”

        夜玄殤一愣,身前女子俏然一笑,轉袂而去,風中只余淡香如蝶,桃紅翻舞……

        與夜玄殤分手后,子嬈徑直趕往歧師所住之處,路上一邊盤算如何能讓這將王族恨入骨髓的老怪物兌現(xiàn)諾言,一邊沿途留下冥衣樓獨有的暗記,與已在楚都的十娘等人聯(lián)系。

        剛剛踏上一座白石拱橋,她突然駐足不前。兩隊身著戰(zhàn)甲的鐵衛(wèi)騎兵自橋頭阻斷了道路,隨后停有一輛華麗的馬車。見到子嬈,當前一人在馬上拱手道:“在下善歧,奉我家公子之命想請姑娘過府一敘!”

        子嬈抬眸打量過去,但見那馬車金頂紫帷,珠玉為飾,典雅雍容,非比尋常,一眾鐵衛(wèi)騎術精湛,顯然都曾經過嚴格的軍事訓練,并非普通侍衛(wèi),鳳眸微瞇:“是皇非讓你們來的?”

        善歧語氣頗為客氣:“我家公子有些瑣事耽擱在宮中,一時脫不開身,所以才命末將來請姑娘。”

        子嬈眸心泛過一絲清光,面前,眾鐵衛(wèi)成半弧形環(huán)衛(wèi)橋畔,以善歧為中,兩側依次陣列,井然有序,正是戰(zhàn)場上常用來阻擊敵人的鶴翼陣,橋的另一面亦有同樣裝束的鐵衛(wèi)出現(xiàn),無意中已封死了所有道路。

        善歧又道:“我等自知姑娘身手不凡,那日在息川城來去自如,尋常人也不是姑娘對手。但眼下正是戰(zhàn)時,姑娘又有傷在身,公子吩咐過,無論如何都要保護姑娘平安。”

        聽他無故提起息川之事,子嬈眸光一閃,輕笑道:“還真是想得周到,現(xiàn)在你們請已經請過了,可以回去了。”

        善歧抬眼往旁邊掃去,有意無意間,騎陣兩側的鐵衛(wèi)緩緩移步,越發(fā)靠近橋頭,“若請不到姑娘,末將回去怕是不好交差……”

        子嬈將眼角一挑:“那是你們的事,與我何干?還不讓開!”

        “姑娘請留步!”善歧引馬上前,作勢欲攔,忽見衣影一漾,一雙流光妖冶的眸子倏忽閃過,和那目光相觸,心神剎那間空蕩無主,身子一輕,不知怎地便自馬上跌飛出去。身邊廣袖舒卷,子嬈取而代之落上馬背,嬌叱一聲,策馬前沖,直插鶴翼陣中心!

        四周鐵衛(wèi)不愧來自烈風騎,應變極快,當先五騎護了善歧后撤,兩側陣翼迅速包抄而上,截斷對手所有退路。陣形變換,便有數(shù)人騰空而起,同時拔劍出鞘,落地時矮身削向馬腿!

        就在他們手中劍光爆起的瞬間,子嬈纖手一揚,催動冽冰心法,橋下江水猶如活物般沖天而起,一片冷光落如散雨,幾名鐵衛(wèi)不約而同痛呼墜地,險些便喪命于亂蹄之下。

        烈風騎陣勢大亂,當中馬背上卻早已不見了人影。一聲淡淡輕笑,子嬈越過眾人頭頂,足尖在石欄上一點,飄然落向橋下。臨去前揮袖一掃,善歧身上“喀喇喇”數(shù)聲輕響,后背整片鎧甲四分五裂,落得滿地碎片。

        橋下一葉小舟順流直下,子嬈輕盈踏上船頭,眨眼間飄向數(shù)丈之外。善歧等人撲到橋頭,只聞悅耳的笑聲遙遙傳來:“回去告訴皇非,這番我們扯平了……”

        長劍、快馬、金弓、紅氅,獵獵勁風卷過長街,一行烈風騎戰(zhàn)士疾馳而來,少原君府朱門大開,當先一人甩蹬下馬時,兩列鐵衛(wèi)同時正身行禮,動作整齊一致,聲勢震人。

        朱紅大氅如火閃過,烈風騎眾將簇擁著那人一路入內,隨著眼前風氅飛揚,府中眾人先后拜下:“恭迎君上回府!”

        府中早有數(shù)名錦衣女子俯身相迎,皇非隨意將手一揚,當先兩人急忙接住他丟下的大氅,左右兩名女子上前替他解開戰(zhàn)甲,一人在旁恭恭敬敬托了佩劍,便有一個面貌清秀的美婢捧了銀盤半跪身前,奉上溫熱的絲巾:“公子!”

        皇非接過來,低頭深深一嗅,笑道:“韻兒,你們今天定是用的蘭陵香,芬芳清冽,正配這身留仙裙,妙哉!”

        幾名女子同時俏臉飛紅,當先那美婢似嗔還喜地瞥他一眼,轉身取來一身月白錦絲長袍:“公子剛剛自邊城回來,又在宮中耽擱了這么久,怕是累了吧?一會兒我們伺候公子沐浴休息。”

        “唔……”皇非伸展手臂任她們前后打理,末了瀟灑將袖一振,才回身對早已候在旁邊許久的善歧道,“人呢?”

        善歧躬身道:“回公子,屬下……”

        話未說完,皇非便笑道:“沒請到是吧?”

        善歧單膝跪下:“屬下一時大意,沒能將人攔住,請公子恕罪!”

        皇非返身落座,接了婢女奉上的香茗,目光在他面上掃過,眉心一動:“傷了幾人?”

        善歧頓了頓,低聲回道:“有四、五個兄弟受了點兒輕傷。”

        皇非垂眸輕撥浮茶,如玉俊面在那裊裊霧氣之后一片水波不興:“自作主張。”過了片刻,他淡淡說了一句。善歧低頭不語,背心涔涔冒出冷汗。皇非微微抿了一小口茶,看他一眼,忽而又笑了笑:“算了,意料之中,請不到也罷。”

        善歧有些詫異,抬頭問道:“公子不是說定要將人帶回來嗎?”

        “不錯。”

        “屬下這就加派人手去找!”

        “不必了。”皇非眸中浮起一絲別樣的笑意,“你這般若請得她來,那才真是奇怪了。”

        善歧不解,正要詢問,忽聽外面一陣混亂,有人脆聲嬌喝:“皇非!你給我出來!”

        這聲音熟悉無比,皇非眉峰一挑,無奈地敲了敲茶盞。一眾侍衛(wèi)跌跌撞撞地后退,想攔又不敢攔,卻是含夕毫無顧忌地闖了進來。

        皇非擱下茶盞,嘆了口氣:“這么氣沖沖的,誰又招惹你了?”

        含夕此時換了一身茜紅灑金石榴裙,頭挽七寶桃心瓔珞冠,錦衣明飾襯得肌膚勝雪,見了皇非俏眸一瞪:“我問你,你和王兄說什么了?”

        皇非目中笑意十足,揮手遣退眾人,閑閑踱步下來,一臉的若有所思:“方才在宮中……我一直在和大王商談邊城戰(zhàn)事。”

        含夕柳眉高揚:“只是邊城戰(zhàn)事?”

        皇非步到她面前微微一低頭,笑問:“那還有什么?”

        含夕看著眼前這張魅力十足的笑臉,氣越發(fā)不打一處來,叫道:“我說的不是剛才,是你回來前的那道手折!你……你竟然向王兄請求賜婚!”

        她越是惱怒,皇非越是悠閑:“我當是什么事呢,你我好歹也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自幼便深知對方稟性,到如今也是順理成章的’,何況‘含夕那丫頭交給皇非倒是叫人放心得很’……”不等他話說完,含夕自牙縫里蹦出兩個字:“皇……非!”

        似是早有準備,皇非身子一斜向后退開,堪堪避開了她迎面揮來的一掌。含夕怎肯饒過他,手若穿花,接二連三向他攻去。皇非也不惱,從容負手神情愜意,含夕攻勢雖急,卻始終沾不到他半分衣角。待到數(shù)招過后,他身形一閃,倏地穿出含夕掌勢所及,瀟灑退到檐下:“幾日不見,你這套掌法倒是越發(fā)嫻熟了!”

        “哼!”含夕杏眸上挑,“別以為我奈何不了你,你再胡說,我就告訴師伯去!”

        皇非笑道:“那些話可不是我說的,你若要惱,也該去找大王才是。”

        含夕道:“王兄還不是事事都聽你的!”

        “那你的意思可是要我拒絕?”皇非目含興味,“看來你是寧肯嫁給那赫連齊,也不愿嫁入我少原君府了?”

        含夕一愣:“赫連齊?關他什么事?”

        皇非彈了彈衣袖,挑了挑眉梢:“你當今日赫連羿人那般和我較勁,就只是為了那穆國三公子?他數(shù)日前替長子赫連齊求娶公主,大王快馬傳書于我,我才千里迢迢趕回來替你解決這樁麻煩,難道你就這般謝我不成?”

        含夕沒好氣地道:“用得著你操心,他求我便嫁嗎?”

        皇非無奈搖頭:“赫連家數(shù)代功勛,大王要拒絕,總得有個合情合理的理由。”

        含夕道:“就算如此,我也用不著嫁給你,和你這一府的姬妾美婢爭風吃醋啊!”

        皇非唇角一彎,露出個英俊的笑容,慢條斯理地道:“說實話,你這么兇巴巴的,就算要嫁,我也未必想娶。”

        眼見含夕又要發(fā)作,他及時抬手阻住,“哈哈,好了好了,就這點兒小事,犯不著拆了我這少原君府吧?不過給大王尋個合適的借口拒絕赫連羿人,往后有我在前,誰又敢打你含夕公主的主意?待你遇著了如意郎君,我自會備上一份大禮恭賀公主出閣。吾雖心儀公主,無奈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往后也只好暗自傷情徒留遺恨了……”

        看他說得若有其事,含夕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先前那點兒惱火早丟了個無影無蹤:“算你有理,但你可要和王兄說清楚,免得他當了真!”

        皇非笑了笑,便同她往殿中走去,“最近又溜出宮了?玩得可開心?”

        含夕聽他問,立刻興致勃勃地講起這幾日發(fā)生的事情。她口齒伶俐,連說帶笑,一會兒便將夜玄殤和子嬈如何入谷,如何與那燭九陰相斗,又如何遇到師父師伯等等一一道來。耳邊少女的聲音清脆跳躍,皇非坐在案前,把玩著茶盞含笑傾聽,待到最后,突然問道:“她稱師父叔父?”

        含夕道:“嗯!師伯雖然不承認,但也沒說不是。若非如此,師父怎么可能答應將蛇膽送人醫(yī)病?”

        “她的哥哥嗎?”皇非輕聲自語,復又問道,“你說她手上串珠是碧璽靈石?”

        含夕點頭道:“是啊,所以才能破得了大奇門九宮陣嘛。喂,碧璽靈石是不是要比我的湘妃石厲害?你找一串來給我玩啊!”

        皇非瞥她一眼,忍不住又嘆了口氣,道:“靈石之中,以王族所有的黑曜石靈力最強,凰族之金鳳石、巫族之碧璽靈石次之。自此而下,我楚國的湘妃石、柔然族的幽靈石、九夷族的月華石、宣王手中的血玲瓏,穆國曾有的紫晶石,還有后風國亡國后便下落不明的冰藍晶則不相上下。數(shù)百年前便有傳言,九石出而天下一,九轉玲瓏石關系著天下大勢,若能兼而有之則可掌控翻覆九域的力量,這些年來各國無不暗中關注于此,哪里是說找便能找到,說玩就能拿來玩的?”

        含夕撇撇嘴:“玩一玩有什么要緊,十幾年前穆國在碧山兵敗,不就曾送了紫晶石來求和嗎?你就拿來給我看看嘛!”

        “唔,好。”皇非也不和她認真,一邊隨口答應,一邊緩緩啜茶,垂眸思量,片刻之后,眼中掠過了一絲極深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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