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一位女子自覺站起來：“弟子張嘉善，弟子不才，只讀過《千字文》、《弟子規》、《論語》、《增廣賢文》等，擅長女工和撫琴。還有很多不會的，望女傅今后莫嫌弟子愚笨。”

        不愧是宰相家的嫡長女，說話不疾不徐，清脆響耳，頗為從容。

        “嘉言善行，內外兼修，知書達理，人如其名。”宋知意點頭給出極高的評價。

        “弟子江芷沅，擅長騎射！”

        她剛坐下，后面的女孩江芷沅“騰”地一聲站起，快速說完也不等宋知意開口便坐下了。

        宋知意知道這是個刺兒頭，攝政王堂叔寧親王，本朝輩分最高的宗室王爺的幺女。

        寧王只有嫡子，這下老來得女，雖是側妃生的，把她都快寵上天了。

        她也不怵，要是不懟回去還以為她是好捏的軟柿子呢：“沅有芷兮澧有蘭，芷草高潔，沅水潤澤，希望小郡主能不負王爺期望，成為一個性情高潔溫潤而福澤深厚的女子。”

        宋知意這是在諷刺她無禮呢，聽明白的人都用袖子掩嘴，不敢笑出聲。

        學堂每個人的名字，宋知意都引經據典都能道出出處，還放了一堆彩虹屁，俘獲了一眾少女的芳心。

        宣政殿這邊，小皇帝正埋頭在龍案前苦批奏折，攝政王坐在下首把他批過的折子再過一遍：“隴右請批軍械增援，這道折子圣人您再看看。”

        小皇帝接過折子，看看自己的批注不解道：“皇叔，隴右北銜突厥，南接吐蕃，理應重兵重械防守，有何問題嗎？”

        江祚丞掀唇：“隴右位置確實緊要兇險，朝廷多年都是重兵把守各個關口重鎮，其兵力僅次于河北。但河北近兩年都沒有申請兵械，河東、關內發現的鐵礦、銅礦，朝廷已經特許將其中一半平分給河北和隴右。”

        “何況，隴西是周王兄的封地！”

        說及此，小皇帝也明白的差不多了：“皇叔是懷疑，隴右有熔爐？”

        他的確懷疑隴右有官員私藏兵械，甚至已經開始私鑄了。

        “年前臣已經讓暗衛悄悄前去打探，發現此事與周王有關。”

        江祚丞忽然想到，五月連瑞要從西南回京了，“過段時間，臣打算讓連瑞同臣一同前往暗查。”

        周王是攝政王和早逝先皇的庶兄，當今圣上的庶伯。

        今年四十，雄心壯志未泯又怎能安分守在西北。

        小皇帝沒想到他要親自去，“此事皇叔要親自去嗎？”

        又有些遲疑地小聲道：“您去了，朝中大小事侄兒處理不來。”

        江祚丞望著龍椅上那個及下他頜的年少帝王，許久沒有出聲，久到小皇帝偷偷抬頭驗證他是否還在殿內。

        這八年是怎么熬過來的江祚丞不愿去想，江君澤那時才七歲，作為先皇臨終前指定的攝政王，他既要一面學習打理朝政，一面時刻留意，悉心教導親兄長留下的這根獨苗苗，還要防止外軍趁虛入境。

        難熬的那幾年都是帶著江君澤同睡在一張塌上，他有多辛苦，江君澤也不見得輕松，從小便填鴨式學習超齡的東西。

        江君澤低著頭，眼眶早已濕漉漉，沒辦法，他還是太依賴江祚丞。

        江祚丞輕撫他的頭頂，嘆口氣安撫：“屆時我會以養病為由，前往京外行宮靜養。我已私下交代好了幾位太師和重臣，他們會竭力輔佐你的。重大之事都會加急送到我手中，你莫擔心，只管放手去做，皇叔在你后面！”

        小皇帝一陣感動，剛想伸手圈住江祚丞的腰就被他嫌棄地按住推開，有些無奈，“再過幾年都可以大婚了，怎么還跟小時候一樣。”

        江君澤撇撇嘴，“還早著呢，皇叔都沒成家我急什么。”

        “我最好的年紀都交給你了，還不想想怎么補償我！”

        孩子膽還挺肥敢打趣他，江祚丞甩袖回到圈椅。

        江君澤起身追過去，“別惱嘛皇叔，以后我給您養老送終，哦，還有我的孩子！”

        “”江祚丞一個白眼丟給他。

        “皇叔，千機堂新進的那兩個女傅不錯，都是您親自掌過眼的。謝女傅八歲能詩，洞曉音律，才華橫溢，定是個極好的賢內助！就是和離過，且年歲大了些，嘿嘿嘿，與您同歲!”

        江祚丞此刻覺得他特別聒噪，轉過一邊去喝茶。

        “宋女傅便是極好，宋太師親自教出來的，教養自是不說，年紀輕輕便飽覽山河，心胸和見地必是連一般男子也難匹及！”

        他繼續叨叨，踱步到江祚丞跟前，笑得跟他選媳婦兒似的，“皇叔，您中意哪個？”

        中意個鬼他中意，江祚丞攥緊右手極力克制住想給江君澤一個爆栗的想法。

        孩子大了，不能打，忍忍就過去了！

        “奏折批完了？兵法都背熟了？”

        江君澤只能跟個鵪鶉似的縮回去繼續批奏折，過了一會兒不怕死地又說道：“皇叔，我覺得宋女傅就很好，有空咱們一起去聽聽她講學唄，長這么大，我還沒出過京都呢。”

        江君澤知道他心軟處在哪里，專挑最軟的地方戳，剛剛還靈動活潑的眸子隨著緩緩垂下的頭漸漸失去光澤。

        江祚丞看著他向往又失落的神態，心里一揪，畢竟是自己親手帶大的，這孩子的擔子還重著，不能逼太緊。

        不是什么原則性問題，想去就隨他吧，大不了自己再辛苦幾年。

        翌日下朝后，江祚丞就帶著江君澤來到千機堂，沒讓內侍通傳，兩人悄悄坐到學堂屏風后的官帽椅。

        屏風后設坐，原就是給上官來巡視聽講準備的，用屏風隔開，從另一小間進出，大家互不受影響。

        宋知意手上拿著一卷羊皮地輿圖走進學堂，身后的青羽端著幾盒木塊做的簡易版地輿圖。

        宋知意早前便請人做好了幾幅簡易版大康輿地圖積木，拿來給這些孩子們玩加深印象。也算是寓教于樂，寓學于趣。

        “上課！”宋知意清脆一聲。

        “女傅安好！”眾學子有序整齊站起，行了個長揖禮。

        “諸位好，請坐。”

        尊師重道，這是宋知意教她們的第一課，看來這課前儀式踐行得不錯。

        “今日第一講，我們來認識大康，有哪位來說說你眼中的大康？”

        昨天在宋知意這里吃了暗呲的江芷沅站起來：“我眼中的大康幅員遼闊，國泰民安。于文，我大康學子學富五車，滿腹經綸；于武，我大康有著最勇猛的軍隊，精兵強弩。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上馬定乾坤！”

        說完下巴抬得老高歪頭看著宋知意，似是在找回場子。

        不得不說，宋姑娘子覺得這個皇室小女孩她很中二。這種高分回答教科書式模板她能說不對嗎？除非她想不開！

        宋姑娘子掛著招牌公式笑容，“郡主真是學識淵博，這個回答簡直滿分。”

        “我大康物華天寶，疆域遼闊，那諸位可知我朝行政區域是如何劃分的？”

        這下沒一個人做聲。

        她上去把羊皮卷打開，掛在桁架上，對著地輿圖開始給她們講康朝的行政區域分布。每一道每一州府都很精確，無一遺漏。

        不僅底下那些女孩子全神貫注，后面的江祚丞和小皇帝也凝神細聽。

        宋知意這一講滔滔不絕，繪聲繪色，差不多一個時辰才講完喝口茶。

        “今日這講你們大概也記不住多少，稍后助教會把我整理的教案發給你們，我寫的很詳細，有想找女傅探討的歡迎隨時來。”

        第一次長時間說這么久的話，此時她的嗓子已經有些啞了。

        “那么接下來咱們玩個小游戲吧。”

        她讓大家按組聚在一起，把青羽帶進來的積木每組分一份，“現在你們手上拿到的是簡易版大康地輿圖，在最短時間內復原這副積木的小組，我將每人送一副！”

        宋知意此舉大大調動了她們的積極性。

        看著那些湊在一起的小腦袋，嘰嘰喳喳討論該放哪里，宋知意會心一笑，以前讀書的時候，自己也這般快樂。

        屏風后的江祚丞領著江君澤趁著前面熱鬧，沒人注意他們悄悄溜走了。

        回紫宸殿的路上，江君澤很是興奮：“皇叔，宋女傅好厲害啊，梁太師都不一定能記住這么多州府地名！”

        江祚丞扶額，這傻孩子，喜怒不形于色白教了。

        忽而他又開口道：“皇叔，我也想要宋女傅的教案和積木。”

        “想要自己去管宋女傅要！”

        “那我可以去聽宋女傅講學嗎？可以請宋女傅到崇文館和國子監講學，她在千機堂講，太屈才了。”

        江祚丞一只手背在后面不疾不徐往宣政殿走，“再聽幾日，到時候把梁太師和國子監祭酒蘇言亭宣來吧，您下旨就行。”

        江君澤與江祚丞想一塊去了，宋知意僅在千機堂講學確實可惜，國子監那些學子更需要學習這些。

        還以為她只是比尋常娘子多幾分見識，今日一講，宋知意確實驚艷到他了！

        接下來幾日，叔侄二人都會屏退左右，偷偷溜到屏風后面聽課，屏風一檔，誰都不知道后面坐著大康朝最尊貴的兩位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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