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縈給陳豫周端了一杯咖啡，在詢問室坐定，看著對面的孫舟，問她：“為什么？”

        孫舟忽然像變了一個人一樣，收起了那副懦弱的樣子，眼神甚至迸發出了復仇后的光芒。她靠著椅子，眼里竟然有了淚花，在燈光下一閃一閃的，竟有些哽咽：“我給你們講個故事吧。”

        “十幾年前，我的名字還叫‘孫航’，在朝華三小上小學，你們也看見了，我長得不高，人又內向，我們班有個女孩叫‘葉小君’，是學校老師的孩子，從小就受到各科老師的青睞和驕縱。后來我們班老師不知為什么讓她做了我的同桌，也許是看中我不愛說話，上課不會和她聊天。她人很霸道，從小就特別惡毒強勢，不講道理，自己沒帶課本就搶我的，害我被老師罰站；搶我的零食和玩具，搶我的紅領巾，搶我的新筆記本，而從沒有受到任何懲罰。這一切都只是因為她是學校教職工的孩子，連班主任都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房間里的監控器指示燈一閃一閃的，將錄像和聲音一起錄了下來。

        “那天我永遠難以忘記，她說她要上廁所，我就陪她一起去。她的衣服兜太淺，于是她把她的鑰匙遞給我，讓我替她拿著。那時候我不過是一個八歲的小學生，上廁所的時候鑰匙不小心掉進了廁所。”

        “她說她下課沒辦法回家了，一把抓住我的衣服要我賠。可是我怎么賠啊，難道跳下去把鑰匙撿起來嗎？我不停地向她道歉，可是她真敢這么干，和她那些馬仔一起，把我抬起來了。我馬上明白了她想干什么，我拼命掙扎，但還是掙不脫他們好幾個人，于是我就這樣被扔進了化糞池。”

        孫舟擦擦眼淚，恨恨地說：“我踩在那個又臟又臭的池子里的感覺，這輩子都忘不掉，仿佛有什么力量在拽著我往下沉。那種令人窒息的臭，各種污物粘在身上的感覺真的比死了還難受。”

        “那后來呢？”

        “有人看事情鬧大了，就去偷偷報告了校長。校長帶著一幫老師把我拉上來，葉小君的媽媽也來了，給我洗了澡，又買了新衣服。可是我知道他們這樣的行為跟道歉毫無關聯，只是為了安撫我，讓我不要鬧大而把他們的女兒揭露出來。在他們心中，她只不過是做了一場‘惡作劇’……你們應該也去過葉小君家了，她媽媽是怎么說呢的？一定會說‘我女兒從小就很乖’吧？當年的事情我從沒忘記，鬧得風風雨雨全校都知道，同學們都嘲笑我。于是我爸給我改了名字轉了學，把朝華三小的兩年就讀經歷從我的履歷表上抹去，從那以后再也沒跟那些同學有過聯系。而她也沒有為這件事承擔任何責任。”

        “所以我們查了你的履歷表，并沒有發現你和葉小君的同學關系也就是因為這個。”陳豫周說道，孫舟沒有反對，表示默認。

        “后來我平靜地生活，平靜地讀書考大學，找工作。可是當我工作后不久，公司里新來了一個人，那個人就是葉小君。當年的種種瞬間回到了我的腦子里，我開始整夜整夜不睡覺，每天做噩夢都有被死死地按在化糞池里快要窒息的瀕死感。”

        “所以你殺了她？”裴縈問。

        “對，她每次出現在我面前我都會控制不住地恐懼，你們知道生活在難以言狀的恐懼中是什么樣的滋味嗎？你們知道每晚睜著眼睛到天明是什么樣的滋味嗎？活著好累啊，所以我想，如果她消失了，那么她帶給我的恐懼也許會隨著她的消失而結束。”

        “我明白了，所以你要利用你們團建的機會讓她用這樣的方式死去，來彌補你心里的恨，是不是？”

        “她憑什么好好活著，她連體面的死都不配得到。我一直假裝和她和平相處，直到我們來這邊團建，我看好了天氣預報，大雨天是絕佳的機會，沒想到天助我也，大雨竟然把供電設施泡壞了，攝像頭都停了。我敲開她的房門，問她借姨媽巾，說這邊水泵不工作，水壓小沖不動馬桶，讓她陪我去外面的廁所，然后我把她砸暈了，扛起來扔進了化糞池。”

        裴縈思考了很久都不知道該說什么，于是問她：“你做這件事的時候沒想過會被人發現嗎？”

        孫舟忽然笑了：“我本來以為天衣無縫呢，大部分人都會往意外方向想，卻被你們發現了。我從小就飽受失眠的折磨，能有幾天安穩的睡眠，已經是此生無憾了，其實我所求的，不過是沒有恐懼地睡個安穩覺而已。”

        原來是這樣，糾結多年的恩怨最后釀成了兇殺慘案。裴縈無權妄議校園霸凌在當事人心中留下的心理陰影到底有多大，只是有些惋惜。孫舟是名牌大學畢業生，本可以有光明的前途。死者母親看了，不知該作何感想。

        他們拿著訊問筆錄去找張隊審批簽字，張隊看了以后也唏噓不已。結案報告由楊科維寫，他上學的時候就是班里第一筆桿子，什么報告都能寫的像模像樣、言語簡練、邏輯清晰、說理明確，其他幾個人都比不上他。

        短短一個月之間接連發生兩樁兇殺案，省公安廳限期破案，全局上下忙的團團轉。現在終于破獲了一起，總算能小小的松一口氣了。可是橫在他們面前的還有陳偉案，全隊民警取消休假整日查案，一有時間就拿案卷資料看，愣是沒看出什么門道。

        時間已經進入農歷的臘月，春運大軍馬上就要開始流動。有了上級的首肯，搜查令也下來了。為了保持證據鏈完整，他們有必要去搜查孫舟的私人物品和場所。

        首先要搜查的就是手機和個人電腦。他們在瀏覽器的瀏覽記錄里發現了孫舟在事發前一周多的時間搜索了“人掉入化糞池會被淹死嗎？”之類的問題，淘寶近三個月的購物記錄是食品、服裝和書籍。他們還在隱秘文件夾發現了她在市人民醫院的診斷報告。報告顯示重度抑郁，且有自殺傾向，而距離那次確診已經過去了不短的時間。

        孫舟家境平平，從前一直住在棚戶區，直到前幾年政府推行惠民計劃，大刀闊斧地上馬棚戶區改造項目，他們全家才住進了公租房。公租房面積不大，但住三口人是綽綽有余。打開房門一進去，給人的感覺就是逼仄壓抑，與前不久他們去過的葉小君家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墻面沒有貼墻紙，同樣刷了大白墻，但孫舟在最顯眼的地方貼了三張正在滴血的人臉海報。孫母解釋說，孩子就喜歡這個，攔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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