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葉滿懷期待地盤腿坐在椅子上，眼睛里閃著光亮，像是看到了什么寶藏。可惜這光亮閃爍不到三秒，便熄滅了。

        徐知瀾僵直地舉起刀，面無表情地念著林葉準備好的臺詞：“你的存在就是個錯誤。”

        念完詞，他揮了下刀，結束整場表演。

        林葉：“……”

        怎么說呢？冷漠的神情確實有幾分變態殺人的感覺，但這毫無感情的臺詞確實讓人出戲，看來還是有點兒為難徐知瀾了。

        徐知瀾提著刀，側頭看了林葉一眼，見他撐著額頭不說話，就知道自己演得不怎么樣。

        他不會演戲，也沒演技，懟齊修遠的話是實話。

        林葉斟酌半晌道：“那個……麻煩你了。”

        徐知瀾轉了下刀，將刀尖朝向自己，歉然道：“不好意思，沒幫到你。”

        林葉搖搖頭，笑說：“我應該感謝你，你可是提供初始人設靈感的人，沒有你，我還想不出這個人物要怎么設計呢。你可是幫了大忙！”

        徐知瀾聞言勾起唇角，“那有事叫我。”

        林葉點點頭。

        等徐知瀾出了畫室，林葉獨自坐在書桌前，看著方才畫出的粗稿，又回想著剛剛徐知瀾笨拙的演技，心里漾出一絲絲甜意，不自覺笑出聲。

        “笨死了！”

        也可愛死了！

        徐知瀾心情郁悶地走到廚房，拿起菜刀比劃了一下，變態都是什么樣的啊？偏執、瘋狂、還是暴虐？他將菜刀放回原位，相比用菜刀殺人，他更會用菜刀切菜。

        小秦送的啤酒還剩最后一罐，徐知瀾從冰箱拿了出來，拉開拉環喝了一口，冰涼的啤酒泡沫穿過喉嚨，稍微沖散了點兒心頭的郁悶。他走進房間，打算加快速度把片子修好，然后空出一點兒時間，研究研究犯罪電影。

        林葉收工出畫室的時候，徐知瀾還沒出來，飯桌上貼了張紙條，說他的照片還沒修好，讓林葉自己先吃飯。

        林葉看著飯桌上煎好的牛小排，將紙條撕下來收進口袋。

        今晚這頓飯吃得格外安靜，雖然和徐知瀾一起吃的時候也沒有多熱鬧，但有人陪著總是不一樣的。

        林葉火速解決完晚飯，又跑回畫室里研究人設，下午已經畫出個大概，只是有些細節還沒考慮好，總覺得形有而神無。

        本以為徐知瀾沉迷修圖就不會來叫他早睡了，沒想到十一點一到，徐知瀾準時地敲響畫室的門，在門外喊：“你該睡覺了！”

        前一段時間，林葉還會花五分鐘跟徐知瀾辯論這樣的行為對他的創造造成了多大的影響，而現在，林葉像個聽話的乖孩子，隨叫隨起，徐知瀾一敲門他立馬關燈起身，離開畫室。

        在回到房間時，林葉探出個頭，叮囑說：“你也早點睡。”

        徐知瀾點了下頭，說：“今天不行。”

        林葉：“？？？”啥玩意兒？你讓我早睡就早睡，我讓你早睡就不行？！雙標最可恨了！

        徐知瀾在林葉炸毛前伸手順毛，“有點事得處理，早不了，就今天一天。”

        林葉剛要揚起的腦袋瞬間耷拉下來，徐知瀾的手掌寬大溫暖，揉腦袋的時候讓他感覺輕飄飄的，就像被灌了迷魂湯。他點點頭，道了聲晚安就合上了門。

        徐知瀾見人被哄好，微微松了一口氣，接著回房間看電影。

        犯罪電影種類繁多，知名的變態殺人犯角色也有很多，比如食人魔漢尼拔，電鋸殺人狂等等，他們各有不同也各有相同。徐知瀾一部部看過來，從中悟出一個道理，這樣的角色需要高超的表演能力，顯而易見——他沒有。

        他觀察每一個演員對角色的詮釋，對細節的把握，從聲臺行表四個方面出發，全方位多層次地解讀表演，企圖從中獲得一些經驗，從而來提高自己的演技。

        林葉給的劇本很詳細，里面列出了兇手的人生軌跡，講述了他是如何被一點點毀掉的。徐知瀾通讀了一遍劇本，又認真地對角色做了人設分析，理清其中的人物邏輯線，然后再根據他的人設想好說臺詞時的語氣表情。

        徐知瀾敢發誓，高考做閱讀理解時都沒有這么認真！

        翌日下午，他信心滿滿地敲響畫室的門，對林葉說：“讓我再演一次！”

        林葉本想說不用，人設他基本畫出來了，雖然不甚滿意，但也比前幾次稿子好很多了，不需要再麻煩徐知瀾陪他想。但看到徐知瀾熱切的面龐，林葉實在說不出“不用了”這三個字，他還是讓徐知瀾進了畫室。

        他把椅子挪開，空出位置給徐知瀾發揮。

        這一次，徐知瀾的狀態明顯要比上一次入戲很多，他握著菜刀的手微微有些抖動，顯示出內心深處的慌亂，但眼神卻是一片冷漠，揮刀向下時眼睛都沒有眨一下，兇手的血腥殘暴展示出來了。

        林葉摸著下巴看著徐知瀾，感覺還是不太對，但他又說不出哪里不對。徐知瀾此次的表演比上次要好很多，雖然臺詞念的還是很生硬，但感情起碼要到位一點兒。但這種感覺依舊不是林葉要的，他有些煩躁地抓了下頭發。

        徐知瀾知道自己還是沒能激起林葉的靈感，他失落地提刀離開，不去打擾林葉畫畫。

        第三天，徐知瀾打算再來一次，林葉覺得有些好笑，但還是讓他演了。事實證明，藝術感受無法完全共通，讀者解讀出來的東西未必是作者想要表達的。

        徐知瀾無奈地坐在飄窗上，握著菜刀的手垂落在膝蓋上，他似是自嘲一笑，沒有天賦就是沒有天賦，再努力也只是浪費時間。他不情不愿地接受這個現實，正要起身出去，就見林葉飛撲過來按住他的肩膀。

        他趕忙把刀挪開，急喊：“小心刀！”

        林葉神情嚴肅，說：“你別動，就保持剛剛的姿勢和情緒！”

        徐知瀾云里霧里地坐回原位，聽話地保持住剛剛的姿勢和低落的心情。

        林葉看到徐知瀾剛剛的神情突然有了感覺，他之前一直在思考兇手殺人時會是什么心情，憤怒還是恨。因為戀母，他始終把母親放在第一位，做任何事情都會考慮母親的感受，甚至連娶妻都是依媽媽的意思，他害怕母親失望，害怕母親不要自己，所以他像舔狗一樣，無底線地附和母親。

        可妻子卻不是，她不喜歡自己圍著母親轉的樣子，不喜歡自己無論發生何事都站在母親這邊，不喜歡自己有什么東西第一時間想到的是母親。他覺得妻子自私、不孝，而妻子又是母親選的，他矛盾糾結，最重要的是，他很失望。她覺得妻子辜負了母親的期待，所以他要殺掉她，這個堪稱母親人生污點的人。

        林葉先前畫不好這個角色，就是因為他覺得自己畫出來的感覺不對，但又不知道怎么去修改。這個角色不是懦弱的，不是低聲下氣的，相反他意氣風發，和善溫柔，因為這一切都是為了達到母親對自己的期待。

        但殺人時他是什么狀態？這是林葉一直在思考的問題。變態殺人時要么冷漠，要么癲狂，要么享受。但這都不是角色想要表達出來的感覺，他沒有暴力傾向，也沒有施虐欲，殺人不能給他帶來任何快感。

        但剛剛徐知瀾的表情讓他一下子想通了，兇手很失望，失望于選擇的崩壞，他必須在結果變得更壞之前阻止它。就像用橡皮擦擦掉錯別字一樣，妻子就是他母親人生中的錯別字，而他便是那塊橡皮擦。

        卡掉的思路一下子變得順暢無比，他連著畫了好幾幅草圖，都是殺人時的場景。徐知瀾雖然被要求坐在原位，但林葉其實沒有看他，就像在酒店里臨摹時一樣。

        林葉順利地起完重點情節的稿子、畫完新人設，身心舒暢地伸了個懶腰，轉頭一看外頭天都黑了。

        “這么晚了？”林葉揉了揉酸痛的腰，“我請你吃飯吧，你幫我這么個大忙！”

        徐知瀾并沒有覺得自己幫了他什么，不過演了兩段極其糟糕的戲和坐在飄窗上一下午。他擺手：“不用了，也沒幫上什么忙。”

        林葉搖搖頭，“不不不，還是要謝謝你的。說吧，你想吃什么？”

        徐知瀾見林葉堅持，轉了下眼，問：“我跟你要三個小時，可以嗎？”

        “啊？”林葉對這個要求有些疑惑，什么意思？！要三個小時干什么？！

        “如果可以的話，請把你晚飯后的三個小時借給我。”徐知瀾語氣帶笑。

        林葉舔了下嘴唇，猶豫半天說：“成！”反正都是男人，能吃虧到哪里去！

        ===

        晚飯結束之后，林葉難得動作迅速地去洗了個澡，擦著頭發走出房間，耳根泛紅地問徐知瀾：“你要干嗎？”

        徐知瀾正在收拾碗筷，頭也沒回說：“去沙發等著。”

        林葉緊張地挪到沙發邊坐下，他攏緊毛巾，將整個腦袋埋在毛巾里，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想著如果徐知瀾真要做點什么，他該怎么辦。

        徐知瀾從臥室里拿出一個優盤將它連接到電視上，點出電影后挪到沙發邊，笑說：“你蒙著頭怎么看電影？”

        看電影？！

        “你原來是要看電影啊……”林葉扒開一條縫，怯怯地看向徐知瀾。

        徐知瀾頓了下，傾身靠近，壓低聲音問：“不然……你以為我要干什么？話說你今天怎么這么早去洗澡？平時不都是等到快睡覺才洗嗎？”

        林葉倏地紅成蝦子，合著思想齷齪的人是自己！啊啊啊不活了！現在找條地縫鉆進去還來得及嗎？！

        徐知瀾直起身子，點擊播放，說：“我扒電影的時候發現這部片子，覺得它的故事講得很好，里面對于變態殺手的心理刻畫也很細膩，對你畫畫應該很有幫助，就想著分享給你看看。”

        林葉垂著腦袋，悶悶地應了句：“謝謝！”

        林葉的耳朵跑在毛巾外面，泛紅的耳根顯示出他此刻的羞憤。徐知瀾伸手捏住耳朵，冰涼的指尖冰了林葉一下，他猛地一激靈。

        “你耳朵怎么這么紅？”徐知瀾俯身湊過來問。

        林葉觸電般往旁一躲，耳朵逃開了徐知瀾的指尖，“沒、沒事，就是洗澡水太燙了。”

        徐知瀾感受著指尖殘留的余熱，眼睫輕顫了下，默默地收回指尖坐直。

        電影正式開演，林葉前十分鐘還有點走神，后面隨著劇情地展開，他完全看進去了，因為太投入，偶爾還會被里頭的血腥場面嚇到，特別是到了最后一幕，兇手拿刀片肉的場景實在過于血腥暴力，他扯過毛巾蒙住自己的眼睛，整個腦袋埋進了沙發里，抵著徐知瀾的膝蓋。

        徐知瀾抬手按在他腦袋上，安撫似的摸了摸，受害者的慘叫聲遲遲不停，林葉聽得心驚肉跳，腦子里瘋狂想象畫面，突然伸手抓緊徐知瀾的褲子。

        “結束了沒？”林葉問。

        徐知瀾低頭看著林葉，說：“快了。”

        過了一會兒，聲音靜了下來，林葉又問：“結束了沒？”

        徐知瀾俯身低下頭，放輕聲音說：“結束了。”

        林葉抬起頭，鼻尖擦過徐知瀾的面頰，他倏地一愣。

        雙方頓時停了下來，林葉蓋著毛巾，大半張臉都被遮住，只露出一條窄縫。徐知瀾抬手輕扯下毛巾，毛巾順著濕潤的發絲滑落，露出林葉的面龐。他勾唇一笑，微微側頭，鼻尖碰到了林葉的。

        林葉完全感受不到呼吸，只感覺徐知瀾的手穿過他的發絲撫在他的后腦，不輕不重地按了一下，他心跳驟停，艱難地咽了口口水。

        徐知瀾眼睛往下一瞟，又看了回來，輕嘆一聲：“吹頭發睡覺吧。”

        林葉懵懵地“啊”了一聲，徐知瀾坐直身體站起來，臨走時拍了拍林葉的腦袋：“晚安。”

        林葉原地蜷成蝦米，扯過毛巾死死捂住自己的臉，完蛋了！他剛剛是真的想親徐知瀾！

        電影的片尾曲娓娓唱來，徐知瀾蹲在門邊按住心臟，差一點兒就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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