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臥室后，徐知瀾坐到書桌邊，隨手拿了柜子里的畫冊，一頁一頁認真欣賞，雖然他并沒有表現(xiàn)出多大的情緒，但林葉還是明顯地感受到低氣壓。

        換好睡衣后，林葉鉆進被子里，他沒有去打擾徐知瀾看畫，自己拿出手機發(fā)了條微博給粉絲朋友們拜年，又刷了會兒春晚的吐槽，網(wǎng)友們總是很有梗，林葉被逗笑好幾次。

        刷了一會兒，林葉按掉手機，側躺在床上，看徐知瀾看畫看得入神，打算等一會兒再叫他睡覺。

        今晚的年夜飯不算好也不算壞，雖然氣氛很僵硬，但也沒有吵架，兩位媽媽的逗趣battle把劍拔弩張變成了小學生斗嘴，讓大家哭笑不得。

        林葉回想著徐爸爸的形象，不禁抖了抖，這樣的人無論是做父親還是做老板都很讓人窒息。他算是明白徐知瀾為什么不想他們見面，對親兒子都可以冷眼相對，何況是對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

        他也想明白了花阿姨組著一餐飯的原因，表面上是想讓兩家人見一面，實際上是想讓徐爸爸接受林葉，可惜計劃泡湯了，徐爸爸的固執(zhí)超出所有人的想象，林葉無論是性別還是性格都不討他喜歡。

        徐知瀾的沉默和避讓并不能讓他的父親學會反思，反而加深了他對兒子惡劣品質的認知。

        林葉無奈地嘆息一聲，在答應結婚時，他并沒有想過要得到徐知瀾父母的認同，反正他和徐知瀾的婚姻不可能走到盡頭，遲早是要分開的。但在見到徐爸爸之后，他心中涌起一股無力感，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么會有這種情緒，他本應該毫不在乎的才對。

        反正是要分開的……我想分開嗎……

        林葉郁悶地翻了個身，把臉埋進枕頭里，不停地唉聲嘆氣。

        徐知瀾正專心地看畫，小時候的林葉奇思妙想特別多，畫的畫都奇形怪狀的，他都想不通為什么會想出這些東西，看得的入迷的時候，突然聽到背后的嘆氣聲，他轉過身去，見林葉埋著腦袋，一頭卷毛被抓得亂七八糟。

        “怎么了？”徐知瀾合上畫冊，側坐在床邊，伸手蓋在林葉腦袋上。

        林葉還是埋著頭，悶聲說：“睡覺吧。”

        徐知瀾以為是自己翻畫冊的聲音吵到他，便說：“抱歉，馬上睡�！�

        燈一關，整個房間陷入短暫的黑暗，過一會兒林葉才能看清天花板。外頭傳來幾聲爆裂聲，海城的限制沒有那么嚴格，所以有幾戶人家會在大年三十放煙花。煙花的亮光透過窗簾映照在屋內，給房間里帶來短暫的明亮。

        徐知瀾微微側頭，“會吵到你嗎？”

        林葉搖搖頭：“這樣熱鬧，過年應該熱鬧�！�

        徐知瀾低低地“嗯”一聲。

        安靜下來后，燃放煙花的聲音格外響亮。

        徐知瀾抿了下唇，盯著天花板說：“抱歉，我爸讓你不開心了�！�

        林葉搖搖頭，其實并沒有，徐爸爸很給面子，按他媽的說法，徐爸爸是個非常老派保守的人，同性戀在他眼里跟有病差不多，他能克制住說難聽話，已經(jīng)很好了。

        “要道歉也應該是我道歉�！绷秩~側過身面向徐知瀾，“和你爸媽見面這事得跟你商量商量再做決定，這樣也能安排得合理一點。”

        徐知瀾輕聲笑了下，隨后沉默半晌，說：“我爸從小就管著我，什么也不讓碰，什么也不讓學。他給我規(guī)劃了一整條人生道路，我的結局是什么樣的，全由他來做決定�！�

        林葉微微有些驚訝，這些話徐知瀾從來都不會說，過去被他塵封在記憶里，誰來也打不開。他不自覺地放輕呼吸，像是在聽什么絕世大秘密。

        徐知瀾的聲音低柔和緩：“我人生第一次叛逆是在初二，我爸當時給我報了一個奧數(shù)比賽，我進考場后就躲在廁所里不出來，拖到失去比賽資格才出現(xiàn)。我爸在收到成績后，狠狠打了我一頓，但我一點都不后悔。從那以后，我遇到不想做的事就不做，不管要挨多少頓打。

        “他是一個很固執(zhí)的人，全世界唯一能說動他的人，只有我媽。她是個例外，唯一的例外。自打我和他對著干，我媽沒少從中調停，可我越揍越勇，后來她也不管了，對我爸說隨便他把打死我，這樣家里就清凈了。

        “我們決裂是在高考之后，填志愿的時候我選了個和他的期望背道而馳的攝影，他氣得不愿認我這個兒子，剛好我也不想認他。從上大學開始，我就和家里斷了來往，除了逢年過節(jié)我媽和我哥會給我發(fā)節(jié)日祝福外，我們一點聯(lián)系都沒有。但那段時間我過得很快樂。

        “雖然生活很艱難，但很自由�！�

        徐知瀾轉過身，對上林葉的眼睛，低聲說：“我們不一樣，很不一樣。林葉，我不是什么好人。”

        “但也不是壞人�！绷秩~輕聲地補充一句。

        林葉無法判斷徐知瀾行為的好壞，他沒經(jīng)歷過，不知道徐知瀾為此掙扎妥協(xié)過多少，他感同身受不了，所以任何評價都有失偏頗。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徐知瀾和徐爸爸是一類人，他們都固執(zhí)，都為了自己的追求不惜一切，只不過徐爸爸的追求是安在兒子身上的。

        但林葉不認為徐知瀾是壞人，和父母抗爭不全是大逆不道，孩子不是父母的附屬品，他是一個獨立的個體，父母可以給孩子的人生作指導，但不可以替孩子做決定，“我是為了你好”這句話，顯示的是父母的私心，但孩子不是來滿足你的私心的。

        如果徐知瀾追求自我就是壞人的話，那林葉更是十惡不赦，畢竟對大部分父母來說同性是永不可觸碰的雷區(qū)。

        林葉翻身面向天花板，說：“你不是什么好人，我也不是什么圣人，我們毛病都很多，都挺讓人膈應的�！�

        徐知瀾輕笑一聲：“那我們這是臭味相投。”

        林葉“嗯”了一聲。

        誰也不完美，這不是罪。

        ===

        翌日清晨，林葉半夢半醒地睜開眼，徐知瀾破天荒地還在睡，腦袋都快歪到林葉的肩膀上了。

        林葉不敢亂動，怕一動就把徐知瀾吵醒了。他盯著徐知瀾的臉看，心中感慨，這人長的實在是好看，美目輕挑，鼻骨挺立，他伸出手輕輕地摸了摸徐知瀾的鼻梁，笑嘻嘻地收回手。他現(xiàn)在莫名有種美人在身側，君王不早朝的感覺，又偷笑了幾聲。

        徐知瀾輕動了下，把腦袋挪回了枕頭上。

        林葉輕手輕腳地掀開被子下床，偷摸著出了房間，林爸已經(jīng)起床坐在客廳，這會兒正在投喂湯圓。

        林葉走去一把抱起湯圓，對林爸說：“爸爸，新年快樂，身體健康！”

        林爸笑說：“你也同樂！”

        林葉低頭對懷里的湯圓也道了賀，把它放回地上后就去洗漱了。

        洗漱完，林葉走進廚房，看看早飯吃什么。他們家的慣例，過年期間林媽不下廚，給她放幾天假。林葉廚藝一般，簡單地炒個西紅柿雞蛋還是可以的，難的他就不會了。

        林葉探出頭對林爸說：“爸，早餐吃面行嗎？”

        林爸和湯圓玩得正歡，應道：“都行�！�

        林葉先準備了兩人份，等另外兩人起床了再做。

        他和林爸坐在餐桌上吃面，林爸看了他一眼，問：“昨晚小徐還好吧？”

        林葉點點頭：“沒事，您別太擔心�！�

        林爸：“沒事就好。”

        兩人吃完早飯，徐知瀾便醒了。他早上其實起得很早，但林葉扒著他的胳膊不讓他起床，這才又睡過去。

        “小徐醒了，吃早飯嗎？葉子做了面�！绷职终f。

        徐知瀾：“好啊，我先去洗漱。”

        洗漱完出來，徐知瀾補上了新年祝福，這才走進廚房。

        林葉皺眉炒西紅柿雞蛋，一通手忙腳亂。

        徐知瀾失笑，伸手想接過鏟子，卻被林葉推開。

        林葉：“別動，我家有規(guī)矩，平常做飯的人過年期間不可以做，你可不能壞規(guī)矩啊�！�

        徐知瀾點點頭，但還是沒忍住提醒：“糊了�！�

        林葉“啊”了一聲，趕忙關火起鍋。

        “對不起啊……”林葉端著有些焦黑的西紅柿雞蛋面放在徐知瀾面前。

        徐知瀾笑說：“我覺得你炒的挺好的。”

        林葉羞紅了臉，垂著腦袋不敢抬頭。

        徐知瀾已經(jīng)吃起了面，邊吃還邊夸贊：“雖然賣相差了點，但味道很不錯�！�

        林葉的眼睛“蹭”的一下就亮了：“真的��！”

        徐知瀾捧場地點點頭，其實面忘記放鹽了，但這并不妨礙他心情愉悅地吃完一整碗沒滋沒味的面條。

        因為過年，林媽讓林葉和徐知瀾在家住兩天。

        一到過年期間，林葉就調整到廢人模式，整天不是癱在沙發(fā)上，就是癱在床上，喝水都是徐知瀾幫忙倒的。

        林媽看不過眼，一掌拍在兒子腿上，氣憤道：“你是瘸了，還是殘了，有手有腳的能不使喚人小徐嗎？！一點兒樣子都沒有！”

        林葉揉揉被打疼的腿，辯解道：“人小徐都沒說什么，你著急個什么勁兒！”

        林媽脫下拖鞋揚起來：“找抽是不是！”她轉了方向，盯著幫忙倒水的徐知瀾，“小徐，不是我說你，你不能這么慣著他，小心他蹬鼻子上臉！”

        徐知瀾把水遞給林葉，說：“好。”

        林葉“嘖”了一聲，你聽就聽，應什么！�。�

        徐知瀾坐在林葉旁邊，抬手揉了揉林葉的腦袋，炸毛的貓咪瞬間乖巧，抱著水杯喝起水來。

        林媽白了一眼：“出息！”

        ===

        下午，林葉的大伯過來拜年，還帶了林葉的表姐過來。這位姐姐一直在外地工作，有兩三年沒回家過年了，林爸林媽見到人時特別開心。

        “叔叔嬸嬸，新年好！”林巧巧模樣端秀，看著就很討喜。

        林葉站在門口迎客，乖巧地喊了一聲：“大伯，表姐，新年好。”

        林大伯樂呵呵地應了聲“好”。

        進屋時，林大伯看到徐知瀾，問：“這是小葉的朋友？”

        林爸：“是，剛好來家里做客�！�

        林葉是同性戀這件事林爸林媽沒跟人說過，和徐知瀾的事情更不曾提起，所以親戚朋友都不知道林葉的性取向和婚姻狀況。

        林巧巧是個眼尖的，一下子就捕捉到林葉和徐知瀾之間微妙的氛圍，她笑而不語地對徐知瀾點點頭，高手過招都是無聲的。

        林葉看到徐知瀾和他表姐眉來眼去莫名有點不爽，他橫插在兩人中間，親昵地抱住表姐的胳膊，肉麻兮兮地說：“巧巧姐，你都多久沒回家了，我好想你啊~”

        林巧巧“咦”了一聲：“少肉麻，真想我怎么不給我發(fā)短息？”

        林葉抱著胳膊撒嬌：“哎呦，不是忙嘛�！�

        林巧巧坐下后，說：“說到這個，我前幾天刷微博還刷到你的漫畫，看來是要出圈了�！�

        林葉不好意思一笑：“應該的應該的。”

        林巧巧：“……你也是不低調�！�

        徐知瀾自覺地坐在角落，走親戚這種事他很久沒經(jīng)歷了，先前的經(jīng)歷也不怎么美好，還是躲著點吧。

        林巧巧主動搭話：“帥哥，你叫什么？”

        “徐知瀾�！�

        林巧巧：“哇，你聲音好好聽！小葉子你說是不是？”

        林葉：“……還行�！焙�。

        林巧巧因為常去外面闖蕩，性子特別活潑自來熟，什么話題都能聊，而且不論年齡。

        她念叨了兩下徐知瀾的名字，覺得有些耳熟，突然一聲驚呼，抓著林葉的手說：“他是不是——是不是——”她聲音倏地放小，“跟李夢瀟……”

        徐知瀾直接承認：“是。”

        林巧巧震驚得張大嘴巴，我勒個去，這是什么驚天大瓜！

        林葉吃痛地抽回自己的手，嘲諷一句：“沒見過世面�！�

        林巧巧突然上前和徐知瀾握了握手：“哎呀，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活明星，你好你好�！�

        徐知瀾失笑：“我不是明星。”

        林巧巧搖搖頭：“無所謂，上過熱搜的，都是紅人！”

        林巧巧這一驚一乍算是吸引了長輩們的注意，林大伯見自家閨女和人小伙子聊得火熱，便問林爸林媽：“小葉這朋友多大了？”

        林爸林媽倏地一愣，說：“人家有對象了�！边�是我兒子，你就甭想了。

        林大伯失落地垂下眼：“那是可惜了�！�

        林巧巧還握著徐知瀾的手，十分激動地打聽各大明星八卦。

        “那個賀西粟是不是和鄭盈在戀愛��？網(wǎng)上傳得沸沸揚揚�！�

        “沒有，只是炒作。”

        “哎呦，還好我沒入股。”

        “那高翔到底有沒有結婚？”

        “結了，又離了。”

        “那……”

        林葉握住林巧巧的手腕說：“聊天就聊天，不要動手動腳的�！�

        林巧巧像是才反應過來一般，說：“哎呦，不好意思呀，我太激動了�！�

        林葉不大開心地看了一眼徐知瀾，林巧巧又開始說個不停，他徹底被晾在一旁。

        等送走林巧巧，林葉才黑臉，抱著湯圓回了房間。

        這氣來得莫名其妙，林葉都不知道為什么。

        徐知瀾端著水杯進來的時候林葉都不看他，抱著湯圓在床上自閉。

        “你在生氣？為什么？”徐知瀾壞笑著問。

        林葉拿過水杯，一口飲盡，硬邦邦地說：“沒有。”

        “你姐姐很活潑�！毙熘獮懡舆^空杯子，“和她聊天挺愉快的�！�

        那你去找她�。≌椅腋墒裁�？！林葉氣呼呼地哼一聲。

        “所以你在吃醋嗎？”

        林葉突然就炸了，紅著臉三連否認：“我不是，我沒有，你別亂說�！�

        我怎么可能吃醋，我又不喜歡你……吧。

        徐知瀾輕笑一聲，傾身湊到前面來，低聲說：“我不喜歡她，我只喜歡你，所以不用擔心�！�

        林葉的心快要跳出來了，他側過頭，躲開徐知瀾的靠近。

        “林葉。”

        “……”

        “葉子�！�

        “干嗎？”

        徐知瀾側頭親了下林葉的耳垂，輕笑說：“新年快樂！”

        這一次，林葉沒有生氣，沒有想躲，他耳朵泛紅，輕輕地“嗯”了一聲。

        徐知瀾往前挪了挪，林葉被他圈在懷里，胸膛就要貼到后背，兩人的心跳聲清晰有力。

        林葉抱緊湯圓，不知是期待還是害怕，他感覺自己要昏厥過去了。

        “我的新年祝福呢？”徐知瀾腦袋抵在林葉的肩上，伸手摸了摸林葉懷里的湯圓。

        林葉咬了下唇，憋了半天才說：“新、新年快樂�！�

        徐知瀾低低地笑起來，好聽的聲音如電流般讓林葉耳朵酥麻，他忍住想要偏頭的沖動，低頭看著湯圓，可湯圓身上有徐知瀾的手，修長的五指輕柔地撫摸著，林葉腰間發(fā)麻。

        徐知瀾清楚地感受到林葉身體的變化，他正了正身子，讓林葉能靠在自己身上。他伸手捏住林葉抱著湯圓的手的指尖，專心致志地把玩起來。

        林葉感覺自己被徐知瀾給俘虜了，身心都不屬于自己，完全不受自己控制。

        這時，電話鈴聲響起，齊修遠的名字出現(xiàn)在電話界面。

        徐知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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