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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五廢五立 第一零九章 獨自等待


  大門口仍然毫無動靜,我知道劉曜為什么能進來了,院中發出那么大的動靜,酸菜笑笑都跑過來,那些守衛竟然一個都未出現,甚至連點動靜都沒有,這個道理就如同裝睡的人叫不醒一樣。//Www。qb⑤.cOm/

  這樣看來,當初劉暾審訊程不識,看起來好像是賣給我一個人情,其實主要是為了劉曜。

  許是我的表情陰晴不定,酸菜有些擔心的問道:“娘娘,真的沒事嗎?”

  “現在什么時辰了?”

  笑笑抬頭看天,“天快亮了,娘娘要回皇宮嗎?”

  “還是等天亮好了。”我有氣無力的回答,雖然有些心里沒底,不過這時候還是要以穩為主,不然半夜鬧著回宮,人仰馬翻不說,這種敏感時刻還是少些話題的好。

  第二日若無其事的回宮,一直補覺到晚上,醒來眼前站著淑妃。

  “你怎么在這里?”我揉揉眼睛。

  “給娘娘請安唄。”淑妃似笑非笑的說道。

  “好。”我大剌剌的點頭。

  “昨晚到底怎么回事?”淑妃一臉神秘。

  “還能怎么回事?”我一臉的無所謂,“遭賊了唄。”

  “那你?”淑妃一把抓住我,上下打量。

  “我什么我?”我抽出手來,理理頭發,“對了,你怎么會知道?”

  淑妃丟過來一個眼神,“宮里會有秘密嗎?”

  “不過這是有些蹊蹺,莫名其妙的就傳開了,這樣恐怕對你名聲不利。”淑妃眉頭微蹙。

  “我也沒有什么好名聲了。”我嘆道。

  淑妃也沉默。

  不利的后果很快就顯出來了,這次復立沒過幾天。長安又有人來了,這一次是真真正正的司馬的使者田淑,手持詔書。真正地偽詔,同時還有毒藥。要賜我自盡。

  理由就是我與人勾結,意圖謀反。

  對于這樣的罪名,我簡直要笑起來了,司馬想來是發現了我上次假借他的名義,這次是氣糊涂了。才來了這么一手,不然他何必用這樣好笑地理由廢我,說什么謀反,誰會相信一個居于冷宮,行動不自由的會謀反呢?更何況這個沒有任何權勢?

  當然人們也不會知道,那個和葛洪一起奔走賣書地人也是我,人們更不會想到,沒有一兵一卒的我,僅僅依靠輿論的力量。也能掀起那么大的風浪。

  真是典型的空手套白狼啊。

  我其實一點也不擔心自己,笑話,我可是五廢五立地之最。要是以此結尾,那不是太遺憾了嗎?

  我不擔心。還因為有許多人為我站出來說話。第一個就是劉暾,不管是他因為劉曜的原因。還是因為對我心中愧疚,或者因為看守我本來是他的職責所在,總之一句話,劉暾站出來之后,自然有許多人跟風,他們洋洋灑灑寫了一大篇的奏章,說是要上達天聽,我大略的看了一下,里面的我可真是無助而凄慘,那個使臣真是兇狠啊。

  其中幾句是這樣的:大使卒至,赫然執藥,當詣金墉,內外震動,謂非圣意。羊庶人門戶殘破,廢放空宮,門禁峻密,若絕天地,無緣得與奸人構亂。眾無智愚,皆謂不然,今殺一枯窮之人而令天下傷慘,觀察眾心,實以深憂。

  看吧,我簡直都要為里面的我撒上同情的眼淚了,羊庶人,多么卑微地稱呼,還門戶殘破,哈哈,比當初的洪七后還慘。有這么多人為我求情,田淑自然不好執意為之,不日動身返回長安,重新奏請皇上。

  雖然沒有被殺,我也不能繼續呆在皇宮了,又乖乖的回到冷宮,消磨時間,這一次,真地是門禁峻密,若絕天地,無非是為了安全而已,守衛還是劉暾,他既然是劉曜的人,那么近期劉曜不會過來,他看守我還是比較令人放心地。

  后來我仔細回想劉曜那晚地話,酸菜和笑笑又搜集了一些相關的資料,大體也能分析出個大概。劉曜地巨變應該有這么幾方面的原因,第一個是他的母親弟弟被殺,至于為什么劉聰突然殺掉劉曜的母親弟弟,這個原因不知道,只知道現在的漢國,已經是劉聰掌權,他的父親劉淵先是稱王,后來稱帝,卻又不久死去,雖然立下太子,卻被劉聰殺掉,于是那個拜金男搖身一變成為了好色帝王,據說立了光就立了好幾個,可能是漢匈風俗有異吧,他的幾個是并立的。

  劉曜一直在外帶兵打仗,家里的老母幼弟卻難逃一死。

  第二個原因肯能和我有關,那就是那天劉曜確實是從晉陽趕來,當時晉陽是劉琨把守,處于下風,劉曜放下攻城,前來洛陽,現在城里傳遍了劉琨一曲胡笳退敵的故事。

  想那劉曜千里迢迢,臨陣脫逃,擔著多大的罪名和風險,趕來看我一眼,我竟然毫不領情,他生氣也在情理之中。

  不過就算是這樣,我也不能因為這個就將自己賣給他,朋友式的關心或者愧疚又不適合他,其他的我也不想做,最好他一氣之下,再也不來了,我和司馬衷從此天高云闊的隱居某個地方,也不是件難事。

  想到這里,又有些輕松,開始想著如何說服司馬衷,他要是穿越人就好了,最起碼更清楚歷史走向,能夠避開風險,而且不是土生土長的古人,責任感也沒那么強,大可以像我一樣動個逃跑的念頭,可惜他不是,而且還非常的以天下為己任。唉,有些困難!

  照這樣看來,真是我成全了劉琨的后世美名,對這樣一個清高奢侈的人。我是沒有多少好印象,不過現在是他欠了我一個人情。

  慢慢的天冷了起來,已經進入了十一月份。我和酸菜笑笑在冷宮里苦熬時間,盼著枯燥地生活能有一點變化。

  終于有了變化。那就是下雪了,這是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不是雪花,而是飄飄灑灑的粉粒,打在人臉上生疼。不算美。總比天天看著灰沉沉地天空光禿禿的院子強。

  我躲在床上取暖,門簾一掀,帶進來一股寒氣,我抬眼一看,張開嘴,卻叫不出聲來,只覺得千句話語萬般情感涌在心間,卻表達不出來,想笑。因為他回來了;想哭,因為等了太久,看他地樣子。又是心疼又是心酸。

  這個人發間眉梢全白了,被屋里的熱氣一熏。化成水珠淌了下來。沿著俊朗的眉,狹長的眼。玉般的面頰,來到緊抿地紅唇,瘦削的下巴,一滴一滴的落下。

  十二章的冕服十二旒的冕冠,這樣的風塵仆仆而又冠冕堂皇,不是司馬衷還能是誰呢?

  他一看到我,急切的表情立刻消失,又變的冷冷淡淡,我心中蘊藏了千言萬語,也在司馬衷清冷的目光下說不出來,算了,又何必在乎一時呢。

  司馬衷回來,我自然又被復立了,亂哄哄地回到自己的弘信宮,司馬衷已經提前安置在含章殿,而且身體不太好,葛洪替他診斷良久,出來時面色凝重,卻不肯透漏任何消息。

  容月跟著一道回來,卻忙的不見人影。他們去長安為了什么,又做了什么,我仍然一無所知,反正以后地日子長著呢,慢慢就知道了。我這樣安慰自己,卻在某一天,被一個消息擊倒。

  那天,也是一個落雪天,這個冬天似乎特別冷,進了十一月幾乎雪就沒停過,我正在弘信宮里,靠著炭盆取暖,當然手邊還有一杯茶,杯子是淡青色,茶香裊裊中,映著火紅的炭盆,分外精致美麗。

  這是我第一個生日時,司馬衷送地禮物,不久我地生日又該到了,不知道到時候我們又會怎樣過呢。

  想起那時候的情景,不由地微笑,記得那天的月光映著滿地冰雪,分外明亮,司馬衷還頂著個傻子的名聲,我們兩人就那樣頭頂明月腳踏冰雪,大嚼冰蛋糕,明明吃的透心涼,卻又覺得格外幸福,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愛上他的吧?

  酸菜跌跌撞撞的跑了進來,叫道:“娘娘,不好了,快去含章殿!”

  酸菜滿面淚痕,幾乎是直著嗓子在喊。我急忙起身,杯子啪的一聲落在地上,一地青色的碎片,仍然很美麗,卻已經破碎,再也無法拼成原來的模樣。

  趕到含章殿,葛洪站在一邊,司馬衷氣若游絲,面色蒼白的躺在那里,容月握著他的手,哀哀哭泣。

  我一個踉蹌摔倒在地,手心蹭在冰涼的地磚,一陣鉆心的疼痛,我狼狽的爬過去。

  “小呆羊,還是這樣毛手毛腳的。”司馬衷微微笑著。

  這樣虛弱的他,這樣溫和的話語,淚水迅速模糊了雙眼,“司馬衷,你不要死,不要丟下我。”我哀求他。

  “我不會死的。”司馬衷說得很平靜,臉色雖然毫無血色,卻沒有一絲痛苦之色:“以后葛道長會告訴你的。”

  “好,我相信你。”我忙不迭的點頭,顧不上想為什么葛洪要告訴我,只是覺得他的話語那樣平靜安詳,仿佛世上再多的風雨也無法破壞,那是天地之間唯一的寧靜所在,即使天昏地暗,萬物消失,那樣的寧靜仍將長存。

  “分開的日子,我反復想了想,”司馬衷微微停頓了一下,我聽出了他沉重的喘息,“我不愛你,真的。”

  “好,我知道了,你別先說了。”我泣不成聲,他的話令我心中劇痛,可是我仍不愿他稍微有些苦楚。

  “其實你也不愛我,知道嗎?”司馬衷竟然唇角含笑,“你以為的愛,不過是一種依戀,就像初生的嬰兒依戀父母一樣,如果你第一眼看到別人。也就會愛上他。”

  “好。”我胡亂點頭,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這樣反應,好像不想讓他說下去又好像在鼓勵他說下去。那種感覺心在半空中懸著,空蕩蕩的沒有著落。

  “好。”司馬衷仍是微微笑著:“那我就放心了。一定要幸福啊。”

  說完司馬衷就閉上眼睛。

  容月哭泣出聲。

  “司馬衷,司馬衷!”我大聲喊道,他怎么這樣就睡了?

  “娘娘,”葛洪湊過來,“您一定要哀傷。一定要流淚。”

  我為什么要哀傷?司馬衷又不會死,只是為什么心里這么痛呢?為什么眼睛這么干呢?

  我轉頭看看哭成一團的酸菜和笑笑,他們在做什么?

  “啊!”我本來就很難過呀,為什么還要裝呢?我尖聲叫了起來,然后直挺挺地倒下。

  晃晃悠悠中,司馬衷始終在前面含笑。各種各樣的笑,傻乎乎的笑,天真地笑溫柔的笑,始終對著我笑。就在不遠處等著我,仿佛一伸手,我就能碰到。但我始終握不住他地手,只能不斷的前行。不斷的奔跑。

  因為貪戀夢里的溫柔。夢里的他,我幾乎是在夢中度過了整個冬天。司馬衷說他不會死,我一直等他,知道有一天,我睜開眼睛,已經又是春天了。

  還是我地弘信宮,我披上件衣服走出去,許久不下床,雙腿無力,直走到殿門口就氣喘吁吁。

  院子里的迎春花開得絢爛,金燦燦的一片,我瞇起眼睛打量,那金色的光芒,曾經在記憶的某個角落里同樣如此燦爛過,記憶深處,那一個空蕩蕩光禿禿的院子,大朵大朵巨大的金色的花朵,揚起金色的面龐,向著太陽地方向,盡情的綻放。

  “娘娘,您可醒了。”酸菜跑了過來,她也瘦了一些,一身素衣,頭戴白花,“你怎么穿成這樣?”

  “娘娘……”酸菜眼睛紅了。

  “現在是什么時候了?”我問道,上次有記憶還是大雪紛飛,轉眼已是春花滿園了。

  “娘娘,現在是光熙二年了。”笑笑過來,也是一身孝服,宮里不準私自祭拜,更別說穿孝了,那么?

  光熙二年?我真是一夢轉年,光熙元年,司馬衷逝世,新皇登基,現在已經是第二個年頭了。我喉頭一甜,幾乎又要暈過去。

  “娘娘,這有一封信。”笑笑遞過一封信,“葛仙翁給您的,說是等您醒來馬上交給您。”

  看樣子這封信已經在笑笑身上放了許久,信封地黃色已經退去,邊緣也磨毛了,我接過來,信封上的火漆還在,完好無損,輕飄飄地沒什么重量。

  只有一張信紙,上面聊聊幾行字,大意是皇上是中毒,葛洪帶司馬衷遁入山中,解毒也是為了避禍,希望我耐心等待,靜等消息。

  將那封信投入火盆中,看它慢慢化成灰燼,我也下了決心。

  司馬衷說他不會死,我相信;葛洪讓我等他們,那我就等待。也許這是一個美麗地謊言,也許這是善意的欺騙,可是只要有一線地希望,一絲可能,我都要等待下去。

  不出所料,司馬熾成了名正言順的皇帝,那些手握重權心懷各異的王爺們,包括深藏不露的司馬和屹立不倒的司馬越,都沒能笑到最后,在這個漫長的冬天里,他們紛紛死去,將這個千瘡百孔的天下交給了默默無聞的司馬熾,此消彼長,北方劉聰的漢國一直開疆破土,大有和晉朝分庭而治的趨勢。

  劉聰雖然殺了劉曜的家人,卻也忌憚劉曜的勢力,現在他手下的兩個大將,分別是劉曜和石勒,石勒現在已是劉聰親封的鎮東大將軍,一方面是為了牽制劉曜,另一方面也是忌憚石勒,只能加封。

  因為司馬熾是以皇太弟的身份登基,所以我沒有升成太后,而仍然是,被尊為惠,住在弘信宮。

  每次聽到“惠”這個字,我就心痛不已,惠,是司馬衷的謚號。

  惠普在我清醒后來過一趟,當時他已是初夏,院中池塘里的睡蓮靜靜開放,粉色的白色的紫色的花朵浮在水面,微風吹來陣陣清香,更添幽靜。

  惠普的意思,和葛洪相同,都是要讓我安心等待,我不知道惠普知道些什么,但是他最后的話卻很是令人玩味。

  惠普說:“娘娘天命不凡,已是兩世為人,又是天生鳳命,安心等待,自有結果。”兩世為人,難道惠普看出些什么?

  不過,既然都是讓我等待,我就耐心的等待,閑看春天繁花開,夏天雨打檐,秋天果滿枝,冬天雪窗前,在這個院子里,以前的的宮殿,現在惠的宮殿里,靜靜的等待遠方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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