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更黑了，夜也更深了，猶如少女烏黑的眼眸，靜靜地俯視著大地。

        “阿墨，我打算回徐府去看看，多年未回家不知道家變成什么樣了。你要跟我一起去看看嗎？”

        “不了，你的家事我怕是無權干涉，有任何事就寫信給我。”

        “唉，細細想來，這個家我已經沒什么東西好留戀的了……”她語氣中不免有些傷感，眼里的星星被藏匿起來。

        “我娘生我時難產，死了……我禽獸不如的爹娶了個新婦，天天折磨我，讓我給他們干下人的活。在守孝期間，那女人天天在外浪，吃的是大魚大肉，喝的是我們以前珍藏的酒。每當我跟她講道理時，她就穿著素衣到我爹那兒撒潑，說什么我誣陷她、不敬她，我爹就一言不合打我……直到三年前，那一夜是除夕夜，除了我大家都去集市上玩了。趁夜黑風高家中只剩我一個人，我帶了些銀兩還有我生下時母親給我的紅繩翻墻逃走了。然后我逃到城外，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生活了很長時間……”她用著最平靜的語氣訴說著命運的不公。

        我伸長脖子，好讓我的臉正面面對著她的臉，盯著她的雙眸向里瞧。

        “我都知道的……即使你這么想，但你不打算再逃了，不是嗎？”

        她直視我的眼，帶著笑意道：“阿墨啊，你竟這么了解我！唉，我以前怎么沒發現呢？”

        我收回脖子，給我們的碗滿上酒。

        “干杯！”

        “干杯。”

        這之后，她就沉默不語了，似乎在思考什么。我看著窗外，尋常百姓人家屋內的燈三三兩兩地滅了。現在的地好像倒過來的天，只有幾顆星分布著，綿延著向天地的盡頭……喝酒索性不用碗了，抱著酒壺，一口接一口。

        不知過了多久，酒勁逐漸上來，我的頭在發燙，神經也麻痹了。抬頭只見天空，連徐清菡的身體也模糊了。我用盡全力用手支撐著沉沉的腦袋，低下頭吐出一口酒氣，又抬頭看著阿菡。誒，她的身子怎么在發光，這……這光怎么越來越弱？

        “清……清菡……”

        ……

        “清菡……是你嗎？”

        去哪了，不回我話……我得去看看……

        我用手掌借力于瓶口，跌跌撞撞站起身來，準備走向清菡。可我這腦子不聽使喚啊，整個世界都在搖晃。左一下，右一下，搞得我連路都沒看清。

        “哎呀，怎么……這么晃。”

        我將頭轉向左邊，這下終于看見清菡了。她拉著我的手，緩慢地向前走。

        “思墨，來，我送你回家。”

        “嗯……好……”

        “小心一點，跟我走啊！”

        我低頭留意腳下。一步……兩步……三步……四！

        怎么回事！清菡怎的不見了？她像紙片人一樣飄走了！我的大腿仿佛被什么絆了一下，身體前傾，半個身子徑直探了出去，重心猛地從腳底移到頭頂。

        “清菡……清菡？”

        ……

        “啊！”徐清菡撕心裂肺地哭喊著。

        這一叫總算把我從幻想世界拉回現實，扭過頭，只見清菡正站在欄桿旁著急忙慌地大喊。我才意識到：被騙了！那是誰！我年紀這么輕可不想死啊！不！

        就在這時，不遠處有一隊人馬正穿著飛魚服從拐角處騎著馬飛奔。

        “沈大人，救救我家思墨吧！”

        我扭著頭，用眼角的余光瞄到了隊伍為首的那個人，他向上望去，看到了我。

        隨著下降速度越來越快，我嚇得閉上了眼。馬蹄聲源源不斷傳來，是那樣的沉重且不規律，離我越來越近……

        一步……

        兩步……

        三步……

        四步……

        五步……

        六步……

        七！

        在離地幾尺高時，一雙有力的手接住了我。那男人騎在馬上，一顛一簸。他的身板又正又直，寬闊的胸膛及細腰都是那么的威嚴，那么的迷人。他腰間佩戴著繡春刀，握馬繩的手粗大而不失力量感，身后路邊僅亮著的兩盞燈在這一刻統統都為他作陪。只可惜，我沒看到他的臉便昏睡過去……

        在昏睡中，我又做了一個夢，這個夢很奇怪，也很真實。

        夢里，我身后跟著一大群追兵。他們都戴著金藍色的面罩，只有一雙冷酷無情的眸子露在外面。我們周圍是一片竹林，那晚沒有光，霧很大。除了馬蹄聲和竹葉聲，我沒再聽到任何聲音。那個穿著紅色飛魚服的男人手持繡春刀坐在馬背后方，懷中攬著我。他時不時回頭看看，然后在我耳邊低聲呢喃幾句就跳下了馬背。我回過頭看了他最后一眼，便騎快馬跑了……我記著，那把繡春刀在黑夜泛著冷冷的白光，如同即將要嗜血的野獸，貪婪的、不屑地瞧著這幫待宰的小羊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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