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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第061章 落幕


第061章落幕

        信良君?

        信良君?大殿之中紛紛愕然。

        方才定遠侯提起要另立新儲時,  殿中也曾猜想過,定遠侯是想從宗親中挑選旁的年輕子弟,但信良君口中的信良君三個字,  確實讓朝中愕然。

        雖然,  確實,坊間有過傳聞,  信良君是先帝的私生子,而且這種聲音從來都沒有斷過。信良君一直得先帝寵愛,  雖然名義上是先帝的養子,  但即便是在朝中,  相信信良君是先帝私生子的也大有人在,  只是不知道什么緣由,  先帝并未認下信良君。

        可即便沒認下,  信良君在朝中和軍中的地位,也同皇子無異。

        此事向來是先帝的忌諱,  先帝在時沒有人會提起,  但眼下忽然被定遠侯以這樣的方式捅破,多少有些讓人震驚!

        原本就錯綜復雜的局勢中,  忽然插著這么一筆,  讓人措手不及!

        當下,  朝中有人出列,“不知信良君是何時成了宗親的?!定遠侯后方才不是說,  儲君當從宗親之中再選一人嗎?難不成信良君就是定遠侯口中的宗親之后?!”

        另一人也出列,  “信良君是先帝義子不假,  但既是義子,就無皇位的繼承權。義子乃外姓,如若信良君一個外姓都能做儲君,  那豈不是今日朝中之人,人人皆可做儲君!簡直荒謬至極!”

        更有御史臺響應,“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行不果,信良君并非皇室,豈可成為東宮;就算皇室子嗣凋零,但皇室血脈豈容混淆!這與謀逆有何不同?!”

        “原來定遠侯方才一幅冠冕堂皇模樣,信誓旦旦說了這么多大義凜然之詞,最后就是為了行此不義之舉做鋪墊?!下官想問問定遠侯,信良君憑何坐上儲君之位?是憑信良君是先帝養子?還是因為信良君手握重兵?!若是先帝養子,養子都可以繼承皇位,那置皇室和宗親之后于何地?若是憑借手中兵權,那今日是另立新儲還是借口逼宮?!”

        “荒謬!”當即有信良君心腹起身反駁,“大殿之中豈容爾等隨意污蔑!信良君早已將兵權交還,說信良君手握重兵的不過信口雌黃!就算是血口噴人,也要有個限度!”

        “血口噴人?呵!眼下大殿之中這么多雙眼睛看著,定遠侯繞了這么大的圈子,殺了這么多人,又是在大殿中拔刀對峙,又是清君側,讓世家血濺當場,原來都是為了送信良君登上儲君之位的戲碼,信良君才是好計量啊!做都做了,還怕什么人言可畏,口舌之爭!”

        “你!”

        “原以為信良君是先帝義子,精忠報國,馳騁沙場,是乃軍中典范,如今看來,也不過是覬覦皇位,圖謀不軌的宵小之徒罷了!”

        ……

        殿中開始爭執不休,而一直沉默寡言的信良君,此時卻遲疑了。

        ——  陛下久病,應該退位養病了。

        信良君腦海里都是定遠侯先前那句,然后,又是這趟回京之初,他在寢殿見阿姐的場景。

        ——  我聽說羌亞那邊,有醫術很好的人……

        ——  阿姐,你同我去羌亞治病,我們只要治好病。

        ——  就是這些朝臣,他們一口一個江山社稷,沒人管你生死!他們只管江山社稷有沒有繼承人,你人都沒了,替他們守著狗屁的江山社稷做什么!

        信良君眸間微滯。

        殿中的爭執聲繼續著,信良君一直背對著天子,沒有轉身。喧鬧聲中,信良君轉眸看向定遠侯。

        定遠侯也沒有理會殿中的爭執聲,凝眸看他。

        定遠侯看得出他遲疑了。

        信良君心中清楚,只要他親口‘承認’,他是先帝的兒子。阿姐就能從這個位置上退下來,去養病,治病……

        那為什么不?

        他心底似被無數多的聲音蠱惑著,他應當這么做,他不能這么做,但他最想的,是她活著……

        今日這幅模樣的天子,他已經許久沒有見到過了。

        他想她,一直這樣好好活著。

        信良君握住佩刀的手越發扣緊,沒吭聲,一慣帶著煞氣的臉上看不出多少情緒,但岑遠也好,定遠侯也好,都知曉他內心在掙扎……

        他不是沒動搖。

        阿姐和洛遠安,可以離開這里……

        離開這個吃人的牢籠。

        信良君轉眸看向殿上,隔著無數的階梯,內心中也似無數的聲音和念頭在激烈的碰撞著,理智的,沖動的,蠱惑的,冷靜的,他看向天子的目光里藏著復雜。

        岑遠微微皺眉。

        他是能想到定遠侯會用世家威脅的論調做文章,逼迫朝臣集體向天子施壓,脅迫天子另立新儲。

        這個新儲,極有可能就是信良君。

        但他也知曉信良君不會答應定遠侯的提議,定遠侯只是一廂情愿。

        定遠侯與信良君很早之前就私下在鳴山見過面,最后不歡而散,信良君若是對皇位有興趣,就不會輕易讓卓逸接管兵權,然后自己私下回京面見天子。

        信良君不會背叛天子。

        但他沒想到,定遠侯會用這個契機說服信良君……

        信良君是不會對這個儲君之位感興趣,但他聽進了定遠侯口中方才那句‘天子退位養病’……

        打蛇打七寸,定遠侯很懂拿捏人心。

        尤其是信良君。

        岑遠心中越發肯定,定遠侯與信良君之間的關系一定并非故交這么簡單。

        故交不會為了讓對方登上儲君之位,在大殿上拔刀相向,推波助瀾;故交,也不會將對方逼到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的路上。

        定遠侯這么做,是斷了信良君后路。

        無論今日信良君怎么做,做什么,他同天子之間都會生間隙。

        這種間隙興許不會在一朝一夕之中,但有些猜忌,矛盾,詆毀,總會在懷疑的影子上深根發芽。

        定遠侯老謀深算。

        他將信良君推上眼前的風口浪尖,信良君若是不做東宮儲君,也失了天子和朝臣的信任。

        這是倒逼信良君在懸崖邊上,不得不就范。不就范,就會摔下懸崖,粉身碎骨。

        什么樣的關系,會讓定遠侯擔上身家性命去幫信良君?

        也倒逼信良君走上這條絕路?

        岑遠思緒間,定遠侯踱步上前,信良君轉身看他走近,微微皺眉,右手按在佩刀上,隨時可能拔出,也冷聲道,“這里是殿前了,定遠侯止步。”

        也隨著定遠侯和信良君的對話,大殿之中的爭執聲紛紛停了下來。

        定遠侯淡聲,“信良君想好了嗎?”

        信良君皺眉,未置可否。

        定遠侯笑了笑,沒有繼續上前,而是轉身,一面走,一面看向殿中的朝臣,不緊不慢道,“信良君是不是皇室血脈,我與諸公心中皆清楚。眼下正值西秦艱難之際,信良君是朝中能肩負起儲君重責之人。諸公應當心中都有數,信良君在朝中的時日不斷,清楚朝中之事,臨政只需很短時間,但換作旁人,興許要一年、兩年,甚至三年五年也未必;其二,信良君在軍中極有威望,軍中知曉東宮的人有多少,但知曉信良君的又有多少,信良君為儲君,則軍心安穩;其三,信良君比東宮年長,沉穩,熟悉軍中,朝中之事,又有自己的根基,不會被世家左右,做世家傀儡。老夫實在想不到,宗親之中,還有誰比信良君更適合做儲君?諸公都是經世之才,國之肱骨與棟梁,目光需放長遠,也需腳踏實地。一個連跟進都不穩的宗親孤女,怎么震得住朝綱?不如,從儲君的位置上下來,好生嫁人生子,也是一樁好事。”

        “是吧,東宮?”定遠侯轉身,目光看向漣卿,笑意里,卻讓人不寒而栗。

        這是定遠侯第一次直接在殿上挑釁東宮,而這種挑釁,不是臣對君,而是居高臨下,帶了同情和睥睨。

        漣卿正遲疑是否要開口,岑遠往前一步,擋在她身前,平靜道,“定遠侯還請自重,儲君之位,向來是天子欽定,還沒有臣子欽定的時候。”

        定遠侯笑著看他,正欲開口,宴幾前當即有人起身,“亂臣賊子!”

        話音剛落,定遠侯手起刀落,鮮血自那人脖頸間流出,難以置信的捂住脖子,一點點看著鮮血滲出,而后一點點害怕,絕望,憤怒,最后倒地。

        大殿之中再次鴉雀無聲。

        卓逸,商姚君幾人都握緊了佩刀,目光一直看向定遠侯,但都沒有動彈。

        天子沒有開口,拔刀是僭越。

        殿中的氣氛一時壓抑到了極致,而定遠侯也倨傲道,“亂臣賊子,呵,老夫又無心這個皇位,我算什么亂臣賊子?”

        物極必反,壓抑到極致的憤怒,最容易壓過怯懦而爆發,當即又有人起身,“亂臣賊子,其心可誅!”

        定遠侯轉眸看去,身側的侍衛手起刀落,又是一人當場殞命。

        一時間,大殿中都陷入混亂和尖叫聲中,但因混亂擁擠被推出圈禁范圍的官員和家眷都被侍衛斬殺。

        信良君的佩刀從腰間拔出,沉聲道,“定遠侯,適可而止。”

        言外之意,再有動作,今日殿中免不了短兵相見。

        殿中紛紛屏住呼吸。

        而隨著信良君拔刀,卓逸和商姚君也都紛紛拔刀,殿中局勢一觸即發,緊張到了極致。

        信良君也深吸一口氣,垂眸再睜眼時,一字一句,清楚明了,“君為君,臣為臣,我沐蘭亭沒有僭越之心。天子在,便為天子馬首是瞻。外驅異族鐵騎,內平動亂。我沒有不臣之心,日后也不會有!”

        定遠侯眉頭攏緊,眼中寫完失望,不甘,但又混雜了沉穩,魄力,兩人之間的眼神博弈,都分毫沒有退讓。

        信良君將佩刀收回腰間,“定遠侯要清君側,也清了,今日是天子生辰宴,定遠侯請回吧。”

        信良君說完,殿中面面相覷。

        定遠侯卻輕笑兩聲,搖頭道,“好,既然信良君忠君,不愿意做這個惡人,那這個惡人,老夫來做!”

        定遠侯言罷,朝著信良君拱手,鄭重道,“為了西秦的江山社稷,請信良君登儲君之位。”

        殿中紛紛驚訝,這都不是請立新儲,而是越過天子,直接請信良君接東宮之位。

        這,竟然囂張到了這種地步。

        而定遠侯言罷,朝中心腹也跟著起身請命,“請信良君登儲君之位。”

        “請信良君登儲君之位!”

        殿中的聲音好似云集響應一般,呼聲一輪接著一輪,讓殿中對峙的禁軍都有些不知所措。

        眼見殿中的聲音一浪接過一浪,魏相緩緩起身,打斷道,“口口聲聲為了江山社稷請命,做的每一件事都是逼宮謀逆之事,定遠侯,你同景王有什么區別?”

        魏相在朝中說話的分量還在,魏相開口,旁人不敢再作聲。

        而魏相此番直接問起定遠侯,定遠侯沒有應聲之前,旁人更不敢插話。

        定遠侯早前對魏相還算客氣,眼下語氣中的客氣也在漸漸消散,取而代之是強硬,“景王謀逆,意圖逼宮,是要取天子而代之;老夫不過見天子久病,儲君不堪大任,為了西秦的將來,殿中諫言。”

        魏相駁斥:“若儲君不堪大任,天子可廢;若天子不作為,百官也可上書天子請命。今日乃天子生辰,天子未開口,百官未上書,定遠侯卻在此明火執仗,策禁軍于殿中對峙,這就是定遠侯的立場?”

        魏相的話不急不慢,卻字字都在刀刃上,定遠侯低眉笑了笑,沒作聲。

        魏相繼續道,“持刀對峙,血濺大殿,借清君側與另立新儲之由,行逼宮之事,難不成,定遠侯想立誰為儲君,便要立誰為儲君?”

        定遠侯不怒反笑,言簡意賅,“不然呢?”

        駭人的氣勢于此刻不加收斂,殿中紛紛倒吸一口涼氣——定遠侯是已經撕破臉了。

        那接下來的局勢,恐怕要往更加不可控的方向發展!

        果真,定遠侯也不再礙于早前的顏面,刻意收斂,而是氣場全開,也更下不屑于殿上的天子與東宮,戲謔道,“天子無能,東宮無能,自然是有能者居之!”

        此話一處,殿中嘩然!

        這!

        這已經是□□裸的……

        定遠侯已經沒有什么耐性,也根本不想再同魏相或是朝中旁人再言其他,而是從袖袋中拿出一枚繡著龍紋的錦囊,做工細致,極其精巧,一看便是御賜之物。

        這種御賜之物,不應當在定遠侯手中,而是應當在皇子公主手中。

        殿中都不知曉此時定遠侯手握的御賜錦囊里有什么,更不清楚定遠侯拿出此物的意圖。

        只有天子淡淡掃了一眼,目光微微沉了下去,而后才又看向信良君背影,似是踟躕。

        但一瞬后,目光又重新斂起,仿佛從未有過一般,靜靜看向殿中。

        殿中,定遠侯手持御賜的龍紋錦囊,擲地有聲,“這是先帝御筆所書,藏于御賜錦囊之中的信函。諸公稍后可以查閱先帝字跡,先帝親筆所書,信良君乃先帝之子,托于老夫照顧……”

        此話一處,再次于殿中掀起軒然大波。

        信良君皺眉,卓逸和商姚君等人也頓了頓,誰都沒想到,事態會朝此處演變著。

        先帝親筆,那就是金口玉言,承認了信良君的身份。

        但既然先帝承認了信良君的身份,為什么不認回,可又名義上收了信良君做義子,還帶在身邊親自教養?

        說不過去啊。

        就算早前先帝膝下皇子不少,信良君的生母身份特殊,但信良君的生母也并未露面過,先帝將信良君交予宮中其他嬪妃撫養也一樣……

        先帝認了信良君做義子,也親自教養,但又留下這樣一封揭示信良君身世的御筆親函,實在猜不到先帝用意。

        “魏相可以過目,今日大殿之上這么多眼睛看著,魏相乃一國相輔,總不至于做出旁的舉動。”定遠侯倒也大方磊落,讓一側的禁軍抵上。

        禁軍交由魏相手中。

        隨著魏相拆開錦囊,錦囊中疊了一方絹帛,字跡是書寫在絹帛上的。魏相逐字看下,表情也越漸凝重。

        定遠侯開口,“如何?魏相應當是認得先帝字跡的,這封可是先帝親筆所書?”

        魏相沉聲道,“的確是先帝的字跡,不是仿寫的。”

        魏相一慣公允,此話從魏相口中說出,殿中紛紛啞然,信良君,真的是先帝血脈,那從東宮相比,甚至與天子相比,信良君都更有繼承皇位的權力……

        “只是,這個御賜的錦囊怎么會在定遠侯手中?”魏相看向殿中的定遠侯。

        是啊,如果是證明信良君身份的御賜錦囊,這個錦囊也應該是在信良君手中才是,不應當出現在定遠侯這處。

        此事確實迷惑。

        定遠侯笑道,“魏相,這個錦囊在何處不都是先帝的御筆嗎?這有什么關系?莫非魏相認為在我手中,這個御賜錦囊便有蹊蹺?”

        魏相又看了眼手中的絹帛,繼續道,“并非此事,老臣跟隨先帝的時間很長,除了認得先帝的字跡,也與先帝熟悉,熟悉先帝用筆措辭的習慣。絹帛上的字跡的確是先帝的,但字里行間的措辭,先帝所言及的,未必是定遠侯所想。”

        魏相言罷,殿中再次驚起感嘆聲,魏相這是什么意思?

        定遠侯皺眉,“白紙黑字,御筆親書,寫得清清楚楚。”

        魏相正欲開口,信良君先道,“爭執此事并無意義,我是先帝的養子,并非血親,先帝在世時,我曾答應過先帝,匡扶皇室,為國盡忠,此生不會背叛天子。定遠侯,今日之事,我不管你從哪里得到的錦囊,東宮儲君我不會做,你也沒資格替我做主!”

        信良君的言辭已經極其強硬。

        定遠侯微惱,“蘭亭!”

        殿中任何人都聽出了定遠侯的失望與語重心長。

        但信良君神色間并無退讓,定遠侯臉色難看到了極致,沉重的步子上前至信良君跟前,半是惱意,半是警告,“事已至此,如箭在弦上,早就沒有回頭之處。蘭亭,你已經沒有退路了。天子和朝臣都不會再信賴你,不如適時取之,另換天地,以你的才能,西秦定能重回興……”

        定遠侯話音未落,信良君沉聲打斷,“那是你以為。”

        定遠侯頓住。

        信良君繼續道,“我從未覺得這個皇位有什么好,相反,它就像一個牢籠,困住了所有的人,我憎惡它至極。”

        岑遠垂眸,他知曉,最憎惡這個皇位的人就是信良君。

        定遠侯掌心攥緊,“蘭亭!”

        信良君轉身,朝著殿上拱手,“陛下,今日生辰宴后,微臣自請去邊關駐守,永不回京。”

        信良君說完,歇下腰間佩劍,再次朝殿上單膝跪下,“請陛下恩準。”

        殿中都是私下議論聲,而大殿之上,天子處良久都未有聲音傳來。

        岑遠余光看向天子處,天子目光中已并無波瀾,而是定遠侯先開口,“信良君,即便今日不是你做儲君,也同樣會有旁宗親之后為儲君,你是先帝血脈,屆時,朝中還有你的容身之處嗎?你真想清楚了!”

        定遠侯失望至極。

        信良君還未開口,天子緩緩抬眸,“定遠侯,原本此事,朕不想提起,朕念及你是朝中老臣,在朝中素有威望,又對江山社稷多有功勞,你今日一而再,再而三在殿中挑釁生事,朕都可以當做一時情急,要肅清世家,不得已而為之,但你是不是忘了做臣子的本分,朕是君,你是臣,你有什么立場讓朕退位,廢東宮,而另立新儲?你是天子,還是朕是天子?”

        定遠侯凌目,“你……”

        天子打斷,“就算朕要退位,這皇位也是東宮的,輪不到一個帶兵入殿中,血染金殿的人對皇位指手畫腳。信良君是父皇的養子,從小跟在父皇身邊,一直是父皇在教導,信良君與朕情同手足,你一直在此處挑唆,朕不知道你的用意,但朕已經給你留足的顏面,魏相也給了你臺階下,是你自己沒要。”

        定遠侯攏眉,不知她什么意思。

        天子沉聲,“父皇給你這個御賜錦囊,是讓照顧蘭亭,在事有萬一的時候拿出來,保他性命無憂,但父皇并不知曉,你將此留為私用!魏相你不是問為何這個御賜錦囊會在定遠侯這處嗎?因為定遠侯原本就是信良君的舅舅,信良君是定遠侯的外甥,所以父皇會把錦囊留給你。”

        啊!這!

        天子說完,殿中再次嘩然。

        早前的事都似統統拋到腦后,都被方才天子的這句話驚訝到了極致。

        定遠侯與信良君是舅甥!

        難怪了!

        難怪定遠侯要冒天下之大不韙,聲討天子與東宮,又清君側,掃除了世家的障礙,執意要請立信良君為東宮。

        不少人早前還真以為定遠侯是為了西秦的江山社稷著想,是見這十余年來西秦國中民生凋敝,世家處處興風作浪……

        原來,所謂的大義凜然,也不過是為了送自己的外甥登上儲君的位置。

        信良君在朝中和地位的地位已經如日中天,這是還想再進一步,以東宮為跳板,問鼎權力的頂峰。

        殿中非議聲不斷,定遠侯雖然也意外,但是,要成事,這些自然都在意料之中。

        但信良君愣住,詫異看向天子。

        天子目光特意避開他,繼續道,“魏相方才不是說,錦囊里是父皇的筆跡,也提及信良君是父皇的孩子,但字里行間的意思,又不像父皇平日里的行文措辭?”

        魏相拱手,“是,老臣是由此疑惑。”

        天子看向定遠侯,平靜說道,“父皇寫這份絹帛的時候,朕就在一旁。”

        殿中再次嘩然,這……

        就算是定遠侯這次也意外,天子所言出乎所有人意料,但自始至終都泰然自若,不似有假。

        天子繼續道,“朕說過,此事不應再提,但若不提起,信良君之事只會反復被人利用,遭人詬病。父皇寫這份絹帛的時候,朕還小,但已到懂事的年紀,父皇所說的,朕都有印象。”

        信良君愣愣看她,這些,她早前沒有同他說起過……

        信良君心中詫異。

        但不知為何,心底又忽然涌起一絲陌生,忐忑,和不好預感,因為從方才起,天子就一直避開他的目光,特意沒有看他。

        信良君沒有出聲,但后背沒有由來的冰涼。

        慢慢的,這種冰涼隨著天子口中的話,一點點變成現實,猶若墮入深淵寒潭一般。

        “當初父皇提起過,有一年在栩城,被亂軍包圍,父皇被困在城中,好容易才尋到機會逃出,險些喪命,途中所幸被人所救,此人就是信良君的母親,也就是定遠侯的妹妹,容語。”

        信良君僵住,原來,他母親叫容語。

        先帝從未告訴過他,定遠侯也沒有……

        今日在這樣的場合才知曉,他不知道是慶幸,還是悲涼。

        定遠侯面色漸漸泛白,但似是也好奇發生了何事,所以一直默不作聲,也沒打斷天子。

        天子繼續道,“容語對父皇有救命之恩,父皇感激她,也敬重她,從栩城逃出的一路,歷經波折,最危險的時候,是容語替父皇移開了追兵。”

        天子忽然噤聲。

        信良君心底好似沉入深不見底的幽暗深淵里,定遠侯也僵住。

        天子垂眸,“那時容語有身孕在,動了胎氣,禁軍尋到父皇,父皇脫險,容語早產生下了信良君過世了,父皇就將信良君收作養子,帶在身邊,親自教養信良君,讓信良君在他身邊長大。所以那封御筆親書,的確是父皇的字跡……”

        言及此處,天子才看向信良君,信良君眼中都是黯沉,整個人也在隱隱顫抖著。

        天子低頭,“容語早前并未告訴父皇她的身世,父皇也一直不知曉容語來歷。很久之后,容語過世多年,父皇偶然知曉定遠侯的妹妹也叫容語,當年因為不愿聽從家中定下的婚事,與心上人一道私奔,但遇到疫病,對方死在那場疫病里……所以到后來,容語都沒有告訴父皇她是誰?這份錦囊里的絹帛就是知曉實情之后,父皇寫與老定遠侯的,告訴他,信良君是他的孩子,留此錦囊在定遠侯府,以作萬一之用,所以老定遠侯遠遠見過信良君幾次,卻沒有說破,但沒想到,這份錦囊被定遠侯府的后人留作他用。這就是事情的始末。”

        “所以。”天子抬頭看向信良君,“信良君并不是皇室血脈,也不是宗親之后,是因為信良君的母親救過父皇的命,所以父皇一直將他視為己出。但父皇一定想不到,定遠侯會拿此事,在今日生出事端……原本,此事也不應當再被人提起,信良君,也做不了東宮儲君,今日殿中就是一場鬧劇,諸位要是不信,當時父皇寫這份絹帛的時候,郭老大人在場,可以做證,朕說的可是實話?”

        御史臺郭老大人起身,“陛下所言非虛,老臣當日在。”

        嘩,殿中再次議論紛紛,那就是,信良君的身份,其實定遠侯府女眷的私生子,竟然,險些被當做先帝血脈,推上東宮位置!

        周圍的議論聲中,天子與信良君四目相視,也都緘默。

        信良君眼中猩紅,一直看著她,復雜,隱忍,也帶著幾分悲涼。

        最后,嘴角輕嗤。

        她是故意的,從一開始,她讓他從關邊趕回時,就算計好的……

        拿他算計定遠侯。

        讓定遠侯一步步入甕。

        信良君大笑,但一句話都沒有再說。

        定遠侯也攥緊掌心,此時此刻,即便心中再多驚濤駭浪,也要沉穩應對,不能止步于此。

        “天子久病,失態妄語,于國于朝中無益!請天子退位,令立信良君為儲君,擇日登基!”

        到此時,定遠侯已經全然不顧旁的言辭,魚死網破,早就沒有退路。

        成王敗寇,信良君有沒有先帝之子的身份,今日要做儲君的人,都是信良君!

        定遠侯言罷,身后齊聲響應,“請天子退位,令立信良君為儲君,擇日登基!”

        “請天子退位,令立信良君為儲君!”

        “請天子退位!”

        定遠侯原本就倨傲,氣場強大,在這樣的場合下,頓時如戰場上一般,氣勢逼人。

        這已經是明明白白的逼宮了!

        殿中頓時一片混亂!

        “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宵小之徒,豈敢偷天換日,今日就算血濺大殿,命喪于此,也斷然不能讓爾等奸邪得逞!”

        “護駕!”

        整個大殿中,憤怒聲,刀劍聲,尖叫聲和哭喊聲混作一團。

        信良君僵在原處,商姚君和卓逸已經同殿中的亂軍廝殺開來,褚辨梁和褚石曉父子也從亂軍手中奪下佩刀。

        殿中禁軍與亂軍廝殺到一處,血光漫天,宮墻和殿中的地毯如同被鮮血浸染一般,周圍都是短兵相見的聲音,而殿外,也有數不清的廝殺聲,吶喊聲。

        郭維護著漣卿,岑遠也到她身前。

        “岑遠。”漣卿看他。

        “別怕。”岑遠擋在身前,混亂中,宋佑嘉擠到岑遠身側,“六叔!”

        “在這里別動。”岑遠叮囑聲。

        宋佑嘉連連點頭,他做什么都沒想到今日的生辰宴上會是這番場景,他原本就是好事之徒,但在這樣的場景下,其實害怕得腳都在打抖。

        漣卿看向殿中,卓逸一面同殿中的亂軍交手,一面護著卓妍到身后禁軍的護衛范圍內,禁軍見是平遠王府的郡主,當即讓開一條路。

        “哥!”卓妍擔心,但卓逸沒有應聲。

        眼見大殿中廝殺成一片,而定遠侯身側也有死士護衛著。

        定遠侯原本就是梟雄,也是戰場上經過生死的人。

        就在疆場,身上散發著令人膽顫的壓迫感,目光如鷹隼一般,讓人不寒而栗!

        尤其是身側死士的護衛下,他自己手中的佩刀也未停下過,近乎對沖上來的禁軍都是一刀一個,讓人膽顫!

        眼見他臨近點前,信良君拾起方才卸下的佩刀,緩緩轉身,“我說了,定遠侯,這里是殿前,再往前一步,就是僭越當誅。”

        定遠侯輕哂,“沐蘭亭,都這個時候了,你還在護著天子,她連你都利用了!”

        信良君看他,“那她也是天子。”

        天子眸間微滯,看向信良君的背影,掌心攥緊。

        定遠侯斂了笑意,沉聲道,“沐蘭亭,是你不要這個皇位的,那就拱手讓人。”

        信良君皺眉,“我說了,我答應過先帝,匡扶皇室,為國盡忠,此生不會背叛天子。”

        定遠侯冷笑一聲,“好啊。”

        話音剛落,手中還在滴血的佩刀就與信良君手中的佩刀拼撞在一處,兩人糾纏在一起。

        岑遠看向殿中,始終覺得何處不對,哪里似是漏掉了什么?

        是哪里?

        岑遠重新環顧殿中,又將今日殿中他有印象,要記住,應當也記得住的所有人都分塊回顧過了一遍。

        不對,還是少了些什么——他早前覺得的威脅,又或者是,他早前覺得的威脅和要警惕的,今日并未出現。

        忽然間,岑遠停來下,轉眸看向殿上。

        洛遠安……

        他一直提防的人里,還有洛遠安。

        但洛遠安從今日天子到殿中起,就近乎沒有過任何存在感,除卻同用永昌侯爭執的那一次。

        而后,洛遠安近乎都沉默,沒有任何動靜。

        這樣的場合,洛遠安不會如此。

        是因為天子的緣故?

        不對。

        即便天子這處讓他詫異,或者意外,但也有哪里不對。

        岑遠仔細回想,今日洛遠安唯一在殿中說過就是永昌侯那個時候,那個時候除了永昌侯,洛遠安,信良君開口之外,還有一個人——定遠侯!

        那時候定遠侯輕哂,他看到的,定遠侯的目光看向洛遠安,兩人之間的眼神不對。

        洛遠安,定遠侯……

        寒光寺和東宮行刺,洛遠安是知曉的,從今日來看,最有可能在寒光寺和東宮行刺借以刺探的人,是定遠侯,因為定遠侯知曉今日會逼宮,所以要確認他,確認漣卿,確認洛遠安三人的反應。

        所有的事情竄在一處,岑遠忽然反應過來,洛遠安從一開始就之下寒光寺和東宮性此是定遠侯,但幫定遠侯遮掩了下來!

        洛遠安有把柄在定遠侯手中!

        所以今日大殿上,在他將孟行之事戳破,定遠侯介入起,洛遠安就沒有出過聲!

        難道洛遠安,要對天子不利?

        定遠侯手中的最后一張牌,是洛遠安?

        他會對天子動手?

        不應當!

        盡管岑遠不愿意相信,但目光從洛遠安身上收回,看向定遠侯時,定遠侯正與信良君的廝殺中抽身,看向殿上這處。

        第一次,第二次,看似是在看天子,實則是在看洛遠安!

        岑遠倒吸一口涼氣,只能就近喚向郭維,“郭維,護駕!上……”

        岑遠話音剛落,只見天子身側的禁軍中,忽然有人現了手中匕首,不是洛遠安,但因為就在天子近側,郭維根本來不及。

        這一幕出現得太突然,除卻殿上,就連同信良君廝殺到一處的定遠侯都屏住呼吸,用力注于佩刀上,推開信良君。

        得手了嗎?

        因為離得遠,所以看不清,而此時信良君又上前,慌亂中,定遠侯才看清,那一刀沒有捅到天子,而是洛遠安!

        定遠侯盛怒,功虧一簣!

        岑遠和漣卿也都愣住。

        天子看著低落在手中的鮮血,整個人都在顫抖著,“遠安……”

        匕首是刺進了洛遠安身上,他壓在她身上,替她擋了這一匕首,鮮血順著衣襟滴落下來,觸目驚心。

        郭維已經將那人制服,但匕首已經沒入身體中。

        洛遠安指尖掐進掌心里,才有力氣道,“上一次,我不在;這一次……”

        即便指尖掐進掌心,也沒有力氣再開口。

        “上君!”郭維驚呼。

        信良君轉眸,正好看到這一幕,整個人愣住。

        而身后,定遠侯因為這絕好的機會錯失,怒火至鼎盛處,朝著信良君就是一刀,信良君轉身,一手握住他手中的刀刃,一手用佩刀刺入他身體。

        定遠侯難以置信看著他,然后低頭看著刀身沒入身體中,劇痛中,也忽然反應過來,方才,信良君是留了余地;而眼下,雙目通紅,眼中噙著怒意,才根本沒留余地。

        定遠侯再不愿意相信,但也腳下一軟,隨著腹中的劇痛傳來,身子緩緩下滑,杵著手中的佩刀,跪坐在殿中!

        眼中都是不甘,不平,和不信!

        而隨著定遠侯的倒地,殿中有人高呼,“定遠侯已死,亂軍束手就擒!”

        殿中的廝殺漸漸停了下來,而殿外的廝殺也停止,殿外的禁軍也源源不斷涌入殿中……

        是落幕了。

        岑遠看向漣卿,漣卿指尖還在輕顫。

        大殿外,天色已從夜色至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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