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和親王府，慕容婉便不肯多說一言。倒不是怕自己行走江湖，不懂貴胄人家的規(guī)矩。沒見識行差錯，恐丟了臉子。只是近一年的經(jīng)歷，她頗有幾分心力交瘁，精神疲憊。且只一打眼，她便從內(nèi)心覺得，王府宮廷的日子不適合她，更沒得心思深入了解。

        和親王府后院還算簡單，只有兩位側(cè)福晉章佳氏、崔佳氏。兩位側(cè)福晉的家世也算不錯。和親王有八個兒子，其中六個兒子都是嫡福晉所生。和親王僅有一嫡女，和碩公主和婉，也是嫡福晉所生。不過六年前去世了。吳扎庫氏將和親王后院牢牢控在手中。

        和親王也親近吳扎庫氏，絕不寵妾滅妻，給足了她嫡福晉的榮光。和親王為人也浪漫，總會給福晉準(zhǔn)備各種小驚喜。在京圈，和親王府算得上是清凈府邸。

        慕容婉身在如此干凈的王府中，仍覺得不得勁，料想現(xiàn)在的她是不歡喜這樣金貴的日子。

        如果是剛穿過來的她，比起江湖，她合該更歡喜宮宅日子。可見現(xiàn)在的她，不適應(yīng)這種生活。索性也不樂意多生是非，大面上過得去便可。府里眾人往日不曾見過慕容婉，自是不曉得她昔日性子。誰也料不到她性情大變，只當(dāng)她慣來清冷。

        關(guān)于慕容婉過去身世的各種傳言。半真半假、捕風(fēng)捉影的流言蜚語也層出不絕。王府院里的人從主子到奴仆，由上到下也好奇這個新來的蒙古格格。有時心癢難耐也想跟正主打聽。譬如她真曾行走江湖么？

        這格格性子冷。跟誰都處得淡淡的。為人處世倒挑不出錯。他們關(guān)系沒達(dá)到那層親密程度，也不好多嘴。

        吳扎庫氏一早便敲打過底下管事的，讓他們管好手下人不準(zhǔn)在容婉格格面前說三道四、探東聽西。

        “格格便是蒙古阿巴嘎部落剛?cè)ナ赖睦峡ね跛髦Z木喇布坦的嫡親女兒博爾濟(jì)吉特容婉，未來的十二福晉。”

        “但凡說了碎嘴話兒，惹了容婉格格，他們便是打板子發(fā)賣了都是輕的。你們這群管事的也脫不得干系。”

        王府的貝勒們也被和親王夫婦耳提命面不準(zhǔn)過問。丫鬟婆子小廝被管事的恫嚇過，再好奇，也只得將克制著。只是任憑如何壓制好奇心，同慕容婉打交道時，眼神中中總似有若無地透著幾許探究。

        吳扎庫氏自見了她，便心生歡喜，縱然慕容婉性子冷淡，觀察數(shù)日，也曉得這孩子性子澄明，這份子親近更甚了。

        慕容婉在和親王府，待了不過數(shù)旬，便入了冬。這年冬日，雪下得甚重。連下了幾天，地上白皚皚地壓了三四尺深。

        慕容婉穿著月牙白面狐貍里的鶴氅，站在院子前，瞧著外頭的雪。白小花手中拿著暖爐站在她身后。

        入冬日前。吳扎庫氏就給遣人送了過冬的衣物。都是精心挑選的。大氅，熏爐，暖被……

        自慕容婉過來，吳扎庫氏沒送她簪花步搖等首飾，但吃穿用度上都精心待著。她慣是清簡，又正值守孝期，打扮素凈，不穿金戴銀。

        白小花自幼便跟在慕容婉身后。慕容婉性子陡變，她看在眼里，最是清楚。左不過一年光景。

        外頭飄著雪，白小花打量著慕容婉的面容。有幾分蒼白。慕容婉皮子本是白嫩，幼時，她便對自己身體精心養(yǎng)護(hù)。后入了江湖，形勢所迫，不得已皮糙肉厚了。

        眼下養(yǎng)在和親王府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日日不見太陽，數(shù)旬，又白凈了。只是多了幾分憔悴。

        白小花站在一側(cè)，算不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此情此景，心里免不得跟著生出幾分寂寥。慕容婉從鏢局來到京城，心情一直不大好。剛過來的時候，吩咐白小花幫著打理一些鋪?zhàn)忧f子。后扎薩克郡王病重，她去蒙古，她繼續(xù)幫她打點(diǎn)莊子鋪?zhàn)印?

        這日，吳扎庫氏約了慕容婉一道吃茶。三個丫鬟，兩個嬤嬤在一側(cè)侍奉。

        吳扎庫氏手里頭拿著書卷。《清文合蒙古鑒》六個大字袒露在外。這書名倒陌生。慕容婉原以為，吳扎庫福晉是會讀些話本。

        吳扎庫氏瞧她眼睛一直盯著書瞧。掩唇笑了笑，將手中書卷遞給了慕容婉。拿起來翻閱，一打眼便曉得，這是本學(xué)習(xí)蒙文的辭典。書后頭滿蒙合璧附有按滿文字母順序編排的滿文。

        慕容婉這些日子也跟著先生學(xué)習(xí)蒙語。這一世，學(xué)習(xí)上她素來不精心。讀讀詩詞，心中所想?yún)s是另一番體悟。前世學(xué)多了，掉書袋子的活兒干多了，潛意識中終歸有些厭惡了。

        說來在前世她的整個家族中，便是只有她干得活兒，沒什么落在實(shí)處的意義。當(dāng)然這事兒也得辯證著看。她初來這個世界，不想走鏢于江湖之中謀生，也曾想過，若不是鏢局之女，或許更好。

        跟著走鏢，走出了象牙塔，見識了不一樣的世界，切實(shí)理解了三百六十行的意義。眼下，過慣了“實(shí)在”日子，眼下倒是覺得別扭著。也說不清道不明這些些反常矛盾心思。

        “我自幼長在京城，會說些滿語漢語，蒙語也學(xué)過，但學(xué)得不好。”吳扎庫氏說到這兒，不免有幾分赧然，抿著嘴兒輕笑笑，繼續(xù)道。

        “這些日子，見得你跟著先生學(xué)蒙文，便想起來這本書，也就拿起來讀讀。”

        說道此處，吳扎庫氏吃了一口茶。慕容婉也跟著吃了一口茶，繼續(xù)耐心地聽著吳扎庫氏說。

        吳扎庫氏放下茶盞，慕容婉便將書卷還給了吳扎庫氏。吳扎庫接過書卷，遞給了一旁的嬤嬤后，便繼續(xù)講道。嬤嬤接過書卷，收了起來，又站在一側(cè)，一路動作輕手輕腳。

        “自入了京，蒙古八旗貴族也不大重視學(xué)習(xí)蒙語、蒙文。圣祖爺便令了官員用蒙文譯《御制清文鑒》，體例類目均同它一致，歷時七年，這書才算竣工。”

        慕容婉對清朝文化了解不多，但也記得當(dāng)初清軍入關(guān)，其中蒙古軍隊(duì)發(fā)揮了重大作用的。且說清朝素來重視蒙古，為鞏固滿蒙聯(lián)盟，想來也必然是做了不少措施。

        慕容婉思維發(fā)散，聽著吳扎庫氏講話，腦子想到了別處。不免在心頭暗自慨嘆歷史長河中壯觀的民族融合。

        漢族是個很神奇的民族。歷史上每次入主中原的少數(shù)民族，最后基本會漢化。

        東晉，十六國之亂，多民族學(xué)習(xí)漢文化，南北朝鮮卑族拓跋氏統(tǒng)一十六國后，建立“北魏”，胡太后和孝文帝均推行漢政策。唐朝滅亡，契丹族建立遼國，契丹族不斷吸收漢文化，也逐漸漢化。

        宋朝末年，蒙古入主中原，也積極學(xué)習(xí)漢文化。五千年的文化，多少民族的融合。每每想著漫漫歷史，便覺得自己是浩瀚中的塵埃。歷史果然是物質(zhì)的。

        慕容婉眼睛里瞧不出顯著光芒，神情慣帶著淡漠，舉止處又不失恭敬。倒沒讓吳扎庫氏覺察出她恍了神。

        “說來王爺近日來也為著這本書忙碌。”

        慕容婉抬了頭，“是要重新編纂此書么？”

        吳扎庫氏詫異于她的伶俐，笑道，“你從何得知。”

        慕容婉道，“蒙文沒有點(diǎn)和圈、一字雙音、讀寫難辨。”

        聽到慕容婉的回話兒。吳扎庫笑道，“你倒是伶俐。便是因著這個緣由。圣上命令王爺和班第率人將用滿文字母轉(zhuǎn)寫書中蒙文部分。”

        慕容婉笑了，“這活兒，聽著都費(fèi)勁。”

        吳扎庫氏笑道，“可不是，冗雜細(xì)碎，差點(diǎn)沒把王爺折磨死。好在多人編纂，要不然王爺那性子定然撂挑子。”

        說到此處，一旁的嬤嬤也拿起帕子掩唇。

        春節(jié)宮宴，宮里頭張燈結(jié)彩，一派喜氣洋洋。宮里頭給了旨意，和親王攜福晉府上貝勒容婉縣主一道參加宮宴。

        太和殿。慕容婉位置靠前，坐的位置顯赫，地位不配座位，自是少不得打量的目光。其中便有令皇貴妃娘娘魏融意。

        自圣上宣布皇后娘娘歿了，對十二阿哥分外憐愛。對他的重視程度，也遠(yuǎn)遠(yuǎn)勝過對其他幾位阿哥。

        眼下十二阿哥的未來福晉，既有阿巴嘎部為后盾，如今又養(yǎng)在和親王福晉膝下，可見皇上為十二阿哥打算深遠(yuǎn)。

        思及越多，魏融意眼神愈發(fā)晦澀，手不自覺中捏緊帕子，待得大殿起了歌舞，嘹亮喜慶的樂聲喚回她的心神。

        她四下看了看，見得沒人覺出她的異樣，撫了撫護(hù)甲，臉上擺出溫潤的笑。一派珍饈，沒幾個人敢堂皇吃著。索性，慕容婉也沒得胃口，規(guī)規(guī)矩矩地吃著。

        宮人布膳斟酒。魏融意有了閑暇，便用眼睛余光打量慕容婉。慕容婉瞧見了也只做不曉得。這盼著這宮宴，安安穩(wěn)穩(wěn)過去，沒得人尋她事端。

        “這春節(jié)佳宴，容婉縣主打扮倒是清素。”

        一場歌舞退去，酒過三巡。慕容婉終于被cue了。永璂見令皇貴妃點(diǎn)了慕容婉的名，眉頭緊皺。慕容婉正吃著酒，見得魏融意喚她，只得放下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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