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七章 阿桂也來?
喬治.貢斯的話所引起的震動決不只是祟明島上的一個小漁村。當(dāng)何貴跟薩載將這話轉(zhuǎn)告給福康安等人的時候,一眾兩江官員幾乎都說不出話來。他們從來都沒有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一向引以為傲的泱泱天朝竟然還有這么巨大的兩個弱點。
漕運、京畿……無論哪一條,都不是他們可以接受的,也不是北京城的那位權(quán)貴,還有乾隆皇帝能夠接受的。漕運斷了,則京畿必亂,天下必然震動;渤海一帶受到攻擊,就算英國人打不到京城,甚至連天津城也打不下,可被一群蠻夷打到自己的首都附近,這天朝的面子就算是完完全全的丟到臭水溝里去了。以乾隆愛面子,一心想做“完美”皇帝的心態(tài),這種事情一旦發(fā)生,可以想象,將會有多少顆人頭隨之落地。
可是,他們現(xiàn)在又能做什么?
基礎(chǔ)在那里擺著,倉促之間,除非他們有偷天換日之力,要不然,就只有硬生生的承受這個威脅。
“聽說薩載病了?”
英國人擺明了把目標(biāo)放在長江航道跟渤海灣,閩浙一帶又有李侍堯生前所做好的防范措施。何貴自認也不可能做得更好,又有福康安出言留客,所以,他倒是真的沒去閩浙。但即便留了下來,他每天能做的也只是跟福康安一起發(fā)愁!而區(qū)區(qū)幾天的功夫,他倒是沒什么,福康安卻變得有些陰沉,給人的感覺好像平白老了好幾歲,甚至于,有一回他還在這位福大帥的兩鬢之間看到了一絲白發(fā)……
“是啊。說是這幾天都沒睡好覺,一下子就病倒了。郎中說是心氣郁結(jié)。”依舊是總督府的那個偏廳,何貴無所事事的看著地圖,聽到福康安問話。隨口答道。
“他病就病吧,反正也管不了什么事兒。……”福康安嘆了口氣。他當(dāng)然知道薩載為什么生病。江蘇水師根本就不堪英國人一擊,如果對方非要來打漕運的主意,他們肯定保不住長江航道。雖然這種情形也是朝廷歷來不重視水師,不重視海防的政策所造成的,可事情真要發(fā)生的時候,朝廷也肯定要論罪。薩載這個先前地兩江總督,現(xiàn)任的江蘇巡撫十成十會成為那只替罪的羔羊,一顆大好的頭顱十有**都會被劊子手給一刀剁下來。說不定連家眷也要跟著一起倒霉……臨到老了來這么一出,簡直就是無妄之災(zāi),任是放到誰的頭也恐怕會跟薩載一樣病得一塌糊涂。
“朝廷的旨意還沒有下來?如果現(xiàn)在出兵攻打呂宋。說不定還有希望搶在洋人之前占得有利形勢。”何貴又道。
“誰知道現(xiàn)在朝里是什么情形?說不定你那位和中堂正想著怎么才能把我拖在這里,等那群洋人打過來,然后問罪開斬呢!”福康安冷哼了一聲。
“呵呵,他有那么大的膽子么?”何貴搖頭失笑。搜書網(wǎng)又看著福康安一陣打量:“壓力大了?……乾隆四十一年第一次見你,雖然你那時候挺傲,可也算是意氣風(fēng)發(fā),五十年那次你孤軍深入緬甸,四面皆敵,聽說也是照樣談笑風(fēng)聲。怎么現(xiàn)在稍遇到點兒挫折就成這模樣了?我可是聽說,在西藏的時候,你被廓爾喀人在聶拉木山口打了個伏擊,險些喪命,可轉(zhuǎn)眼就跟沒事人兒一樣的。”
“這不一樣!”何貴地話顯得有些隨便。也有些太直,可福康安并沒有生氣。這一點連他自己也有些不明白。要知道,他平時自傲的緊,雖然在軍中的時候?qū)傧露己芊趴v,但那只是籠絡(luò)軍心地一種手段罷了。平時。地位稍低的人但有敢對他不敬的,他必定不會輕饒。尤其是他一向就瞧不起何貴的出身,也瞧不上這小子地作派,雖然見過兩三面,可每一次都沒有什么好臉色。何況剛剛何貴說話的時候根本就是以一種平等的。好像是對朋友說話一樣的語氣……這小子有什么資格這么跟他說話?閩浙總督又如何?可是。他還真就是不生氣。……或許是沒力氣生這種閑氣了吧。他自嘲似地想道。
“怎么不一樣?只不過一個敵人打得著,一個敵人暫時夠不到罷了。沒錯。英國人確實挺麻煩,可是,他們再能,難道還能跑出天外去?他們可都是從印度那邊來的,你福大帥當(dāng)初領(lǐng)兵打到廓爾喀,再往南一點兒,不就是他們的地盤兒了?”何貴又微笑著說道。
“哦?……”福康安眼前一亮,可旋即又黯淡了下去。沒錯,廓爾喀往南確實就是那天竺古國,可是,那條路是經(jīng)過西藏。當(dāng)初他打廓爾喀那等小國,都兵臨對方首都了,卻因為補給不便,不得不遺憾退兵,何況現(xiàn)在要面對的還是船堅炮利的英國人。再者,就算能打到那什么印度去,也是以后的事情了。對如今的形勢根本就沒有任何地好處。
“唉,人太聰明了就是不好勸吶!”看著福康安的表現(xiàn),何貴在一旁苦笑著連連搖頭。
“我用得著你來勸?”福康安瞟了一眼何貴,“我就奇怪了。你這人怎么就不會著急似的?”
“著急有什么用?人生百年,快活是一天,不快活也是一天。既然如此,我干嘛整天把自己弄得愁眉苦臉的?”何貴反問道。
“那如果你明天就要被砍頭呢?這樣你還能快活嗎?”福康安冷笑著問道。
“不能。不過我一定會把那想砍我頭的家伙地一百八十代祖宗都罵個底兒朝天!”何貴答道。
“……”福康安無語。
時間又過去了兩天。
何貴先前跟喬治.貢斯約定的“休會時間”馬上就要過了,可是,北京方面依舊沒有任何的消息。這一下,連何貴也有些吃不住勁兒了。這幾天的時間,足夠八百里加急快馬從江蘇到北京跑一個來回了。北京的那些人難道不知道事關(guān)重大?怎么還這么拖延?
而蘇州城內(nèi),那位薩巡撫地“病”還沒好,聽說還有轉(zhuǎn)重地趨勢,所以這一回是無法再陪同何貴前去談判了。而其他的官員也沒有人愿意陪何貴再走這一趟。那位先前被何貴訓(xùn)斥過地安徽提督彭初林甚至干脆以回省調(diào)兵襄助江蘇海防為由,向福康安稟告一聲。就跑回安慶去了。
“大帥,要不我陪何大人走一趟?”
鎮(zhèn)江總兵李恒是福康安地老爹傅恒使過的老兵,對老傅家倒是忠心耿耿,眼看著福康安好幾天吃睡不香,也陪著在一邊長吁短嘆。而見福康安對何貴還不錯,這家伙也就改變了先前的態(tài)度。
“你還要帶兵,脫不開身。還是我自己一個人去吧。反正這事兒多一個也不多,少一個也不少。”何貴看了這老兵油子一眼,微笑著搖頭說道。
“哼。兩江三省方圓千里土地,居然找不出幾個可用之人。要不是我當(dāng)初把你留在蘇州……”福康安沒把話說下去,只是他的神色愈發(fā)陰沉。同時又顯得十分無奈。
“這幫子家伙本來就是這樣兒。有好處的時候一個個勇似關(guān)張,沒好處的時候就跟那劉玄德的腿一樣快!都他娘的不是東西。”李恒冷哼道。
“有好處勇似關(guān)張,沒好處快似劉備……桃園三英還有這種用法?呵呵,有意思。哪兒的出處?”何貴忍不住笑問道。
“隨便從那些丘八那里聽地,沒啥出處。”李恒答道。
“哦?那這么看來,李鎮(zhèn)臺你的手下還是有些才子的嘛。倒也不愧江南自古多才子地美譽。”何貴笑道。
“狗屁才子。那些沒出息的東西,吃喝拉撒找女人的時候行,臨到上陣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一個個都他娘地銀樣蠟槍頭兒,沒個中用的。”李恒說道。
“哈哈哈……”何貴聞言大笑。
沒有附和。
“哈……”
又笑了兩聲,還是沒人附和。
何貴這才發(fā)現(xiàn)旁邊福康安跟李恒兩人一個沉默,一個撇嘴,都沒有動靜,只得訕訕收住了聲音。暗暗腹誹兩人沒幽默感。可是,他這一住嘴,場面就更靜了。福康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李恒只是默立在一邊,偌大一個偏廳突然間就少了一份兒人氣似的。讓人感覺十分不得勁
“你們怎么了?”
或許是福康安是因為一輩子沒這么窩囊過,所以心事變得有些重了吧。何貴跟著另兩人沉默了一會兒,終于有些忍不住了。反正他是臨時被調(diào)到閩浙總督位子上的,奉福康安之令暫留蘇州,但兩江的事情畢竟與他的職守不相干。英國人目前好像也沒有到閩浙一帶惹事的意向。所以心里的壓力最小。正想再找些話題打破現(xiàn)在的局面,卻突然聽到偏廳門口處有人說話。
“什么人膽敢……”
福康安幾乎是跟何貴一起抬頭的。這間總督府地偏廳是他的戰(zhàn)時指揮所。未經(jīng)允許不準(zhǔn)入內(nèi),否則將處以軍法。加之他現(xiàn)在心情又差,所以,聽到有人擅自闖進來,張口便要呵斥,可看到那個進來的人的面容之后,他卻呆住了。
“您是……福中堂?”何貴有些迷惑地看著那人走進偏廳,看著對方的紅寶石頂子,再努力回憶了一下,總算還有些印象。可這人怎么會來?再轉(zhuǎn)過頭去看看福康安,他更加鬧不懂了。
“你就是何貴何大人吧?咱們雖然不熟,可以前也算是見過……聽外面地人說,這些天多虧了你幫襯著瑤林,福隆安在此先行謝過了。”那人走到何貴面前,抱拳說道。
“不敢不敢。聽說中堂您身體不好,怎么突然來這兒了?”何貴連忙還禮,接著又開口問道。他自然有理由詢問。因為眼前這人,赫然正是軍機大臣,兼領(lǐng)兵部尚書的福隆安,福康安的親二哥!
“二哥,你怎么……”
“小的李恒,見過二爺!”
“知道你們心里都不明白。唉……”福隆安對福康安點了點頭,又攙起跪在地上的李恒,然后深嘆了一口氣:“前些天,英夷兵艦現(xiàn)身塘沽海域,并擊沉數(shù)艘民船。天津知府陳篪英與天津總兵及時封鎖了消息,之后快馬稟報京師。結(jié)果,此事震動朝野。接著,英夷使節(jié)馬爾戛尼派人上書皇上,要求與朝廷進行談判。……我這次來,就是為了這個!”
“英夷還去了塘沽?”福康安地眼睛突然睜得巨大,“那他們?yōu)槭裁辞靶┨爝向我要求談判?”“這事兒我剛剛也聽說了。咳……”福隆安咳嗽了一聲,又接著說道:“這幫英夷打什么主意,我也不清楚。不過,迫于形勢,朝廷已經(jīng)答應(yīng)與他們談判。……我只是先來地,阿桂中堂還在后面!”
“阿桂中堂也要來?”何貴的臉上滿是震驚。跟一個清廷認定地蠻夷之邦談判,哪怕己方正處于不利的形勢,可用得著出動兩名軍機大臣嗎?難道,這里面還有什么別的隱情不成?
“阿桂中堂已經(jīng)年邁,憑什么讓他老人家千里跋涉?和呢?他不是理藩院尚書嗎?這時候躲到哪兒去了?”福康安突然大聲叫道。
“和因為私娶英夷女子,已經(jīng)上表請罪自降三級,如今正在家里閉門思過呢!”福隆安再次嘆,臉上滿是苦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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