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众小说网 - 无弹窗无广告小说在线阅读

大眾小說網 > [魔道祖師/陳情令]從君行·江澄bg > 第5章 第三章·春風拂檻

第5章 第三章·春風拂檻


回到金麟臺,拜見了姨夫姨母后,軒哥哥便領我去露華殿。我牽著他的袖子,回憶著方才與江晚吟的對話,總覺得哪里不太對勁,卻又說不上來。

        “小寶如今也快十五歲了,生辰禮想要什么?”

        我有些心不在焉地晃了晃軒哥哥的袖口,“都說生辰禮是驚喜,哪有提前問的!”軒哥哥的手掌拂過我的頭頂,“這不是怕你不喜歡嗎?”我抿了抿嘴道:“那哥哥還同從前一樣,送些我想不到的好東西!”

        軒哥哥抬手在我額前一彈,我捂著額頭往旁邊跳了兩步,“你做什么!疼啊!”他倒是笑得開心,“就你鬼心眼兒多。我若不彈你這一下,你的魂怕是都要飛了!”我不屑地“哼”了一聲,“胡說,我哪里魂都要飛了!我這不是玩累了——”

        “那你說說看,去哪里玩了?今日的貓與鼠,演的什么?金麟臺下的冠芳茶可還合胃口?”

        我一聽,覺得他這是話里有話,不對勁。先搪塞著說:“就你管得寬——你自己大婚,瑤哥哥忙得腳不沾地,水都沒時間喝,你還有空來管今日貓與鼠演的什么?”想來是軒哥哥發現了什么,他竟然伸手輕輕擰了一下我的臉,“你個鬼丫頭長大了,我還管不了了?”又傾身在我耳邊小聲說道:“和我這兒信口開河地胡說,看我一會收拾你!”

        雖然心里慌得不行,但我仍然不肯松口,“我沒胡說!哥哥先動手的,你壞!我告訴嫂子去!”也不知道是我給他抓了錯處,還是因為我叫江厭離“嫂子”惹得他心情好——軒哥哥竟然暫時就放過了我。他挑著眉沖我點了點頭,什么也不說了,帶著我徑直往前走。只是,他彎著的嘴角和過分得意的神態讓我覺得他還有后手。

        待我將一應起居的侍婢都安排好了,軒哥哥引我在院子里轉了轉——露華殿果然不負虛名。小樓雕梁畫棟,門前種著兩株芭蕉,西側是一排蔥翠帶露的湘妃竹。其余院中種滿了梨花和西府海棠,此時半開半待,猶如云霞掩映的仙境般。春草如碧,小路以漢白玉鋪就,蜿蜿蜒蜒向四周延展開去。一道流水穿庭而過,水聲潺潺,令人清心。

        院中倚水處有架秋千榻,上鋪著素錦的軟墊,旁邊的一張石桌上擺著各色點心。全怪我腦子缺根筋,一見秋千就什么都忘了——只知道蹦蹦跳跳跑過去,踢掉鞋子,拿了點心就自顧自滾到秋千榻上任哥哥問話。

        “可惜你這露華殿沒有高大喬木——本想著給你扎個秋千的。不過,看來你倒是更喜歡這秋千榻!

        軒哥哥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來,我則靠著秋千榻上的軟枕,心滿意足地吃著點心,毫不在意地搖頭,“都喜歡!反正哥哥院子里也有秋千,我以后多走些路去玩也不打緊!哥哥不嫌棄就好!”他睨我一眼,“你小時候丑事我見多了,還嫌棄你這點?”我剛想反駁他,卻聽他突然長嘆一聲,“唉!這般真心都換不來自小帶大的妹妹幾句真話,可惜!”

        我一骨碌爬起來,“我哪里沒說真話!我是真的去玩了!”

        “真的就去了一下金麟臺下的鎮子?”

        這算是我理虧,只能心虛地“嗯”了幾聲。

        “是嗎?”

        “也不全是”

        “你從前,但凡下金麟臺去玩,每每都得去看那貓與鼠的皮影戲,這十幾年了也沒膩過——看完來回來還一定要和我講,就算那情節熟悉的我都背下來了你也不肯停。怎么,如今是沒去呢?還是不肯和我講了?再或者有什么心事擾著了?”

        “你從前對阿離一直都淡淡的,說不上親切。今日,怎么突然就改口叫嫂子了?”

        我眼皮一跳,心里暗罵自己說話不注意。卻又被問的心生愧疚,幾度張口想要把今天發生之事和盤托出。但一想到江晚吟那陰測測的眼神,話就又梗在了我喉嚨里——雖說他這個人不壞,但我要真是背著他全都說出去,往后他知道了,也難保不會生氣。可再一看軒哥哥的臉,我又真心覺得再對他撒謊不合適。想了想,干脆把鍋甩給江厭離。

        “我知道什么?我不知道,你別問我!你要問什么問嫂子去!”我賭氣地把糕點往盤子里一扔,背過身去,抱著膝蓋不理他。

        “哦——”,軒哥哥拉長了聲音點頭道:“原來你偷偷跑去了夷陵!那我倒是好奇,江兄和你說了些什么呢?”

        我悄悄扭過去一點,見軒哥哥坐在那梨花樹下,一手撐著下巴,耐心地看著我。此時,我都不知道是該恨自己輕率又傻,還是該恨軒哥哥太過冰雪聰明。但我又細細一琢磨,他是怎么把江厭離和夷陵聯系起來的?又是怎么知道我和江晚吟單獨談過了?畢竟,對外我可是宣稱我倆是在金麟臺下的小鎮里遇見的,為盡主人之儀,我特意請他去的“滕王閣”——怎么到了軒哥哥這兒全變了?

        自我回來軒哥哥就一直和我在一起,沒人有機會單獨和他說這件事。而且,我也不覺得江晚吟有什么理由顛顛兒地主動去和他姐夫說這些。那軒哥哥究竟是怎么知道的呢?

        突然一個名字閃過我心頭——

        “是不是江厭離和你說什么了?”我一下轉過身去,跪著蹭到秋千榻邊緣處,扶著纜繩急切地問到。只見軒哥哥點了點頭,“長大了倒是有所進益。我今日去看阿離的時候恰好看到她正在卸妝,頭上的鈿子還沒去全——就問了問。再說了,我們夫妻一體,阿離對我也一向坦誠相待——沒有秘密也是正常。”停頓片刻,他又皺眉道:“江兄沒有為難你吧?他那個脾氣也是——”

        “他倒是沒為難我”,我冷笑一聲重新坐回去,“就是把我嚇得不輕!

        “夷陵的事阿離已經和我說了,叫我再替她跟你道歉——阿離覺得江兄那般著實嚇著你了,說你要是還生氣盡管找她。不過,我想聽聽你們在金麟臺下說了些什么。”

        我想著,反正這事已經被江厭離先說了,那我再說后半段也只能是對哥哥誠實,不算失信。但我又著實擔心,只能蹭回去,“那我說了,你可得給我保密!”

        軒哥哥點頭道:“你說要保密,那我自然不對任何人說起!

        “你夫人也不行。”

        好家伙,一說他夫人他就犯難——那一臉的猶猶豫豫、心懷愧疚的樣子做給誰看。我是白眼一點都忍不住,嘖嘖嘖地直搖頭,“算了算了,你夫人要問你可以說,但你不許主動對她提起。其他人更是只字不許漏!咱們拉鉤!”

        我一點沒好氣地和他勾了勾手指,心里著實有些委屈和不滿——從前軒哥哥和我最為親近,許多不能和別人說的秘密我都會悄悄告訴他,讓他給我保密。我還時常在他的要求下,睡眼惺忪地爬起來看他練劍,再哈欠連天地和他一起用過早膳了去學堂。春天有時他帶我逃學去放風箏;夏日里我們會去后山偷了櫻桃放在井水里冰過了,悄悄吃;秋天下學了去看漫山遍野的紅葉;冬日里靠窗支個小爐,一邊吃炙肉,一邊聽窗外的大雪落在竹葉上的聲音。

        小時候,他和姨母是我的全世界。如今他們依然是我心中的重中之重,可我卻不再是他身邊特殊的存在。而從前記憶里四季之景中的位置,未來都將由江厭離取代。我不再是他最想護著的人,也不再是他稱“我們”的人。我仍然是他的親人,但不再是他的家人。就算我知道他們二人情真意切,即將結百年之好,但我還是難過——軒哥哥曾是我最親最親的人,但現在他要走,我卻連個多留他一會的理由都沒有。有時我也會想,這一朝心動,真的就比得過十年相伴嗎?許多道理我都明白,但真到了自己身上,還是會糾結這些問題。

        但我不該叫軒哥哥為難,若我問出口他一定會難過。所以,我就把所有的不滿都壓回心底,然后一屁股坐回我的秋千榻上,將在小鎮里的事情一點點說給軒哥哥聽。可我也著實怕說得過分詳細了讓他生氣,要是一個沒忍住去找了江晚吟,那我就徹底是暴露了。所以,我就挑著重點,又刪減了一些可能會惹他生氣的細節,拼拼湊湊說了個還算完整的故事。

        軒哥哥聽著,眼中反而有了一絲戲謔的笑意,手掌還輕撫著廣袖內束著的腕甲,時不時地搖搖頭。我看他這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就來氣,但還是忍著不快說完了。我伸手夠過來一塊糕點,問道:“怎么,金公子有何指教?”

        “沒大沒小的”,他輕推著秋千榻,略帶些玩味地看著我道:“子曰:‘不憤不啟,不悱不發’,你若不想知道,我自然沒什么好指教的!

        原來,我自以為看明白了的一場戲,其實還有更深一層的意思。是我太過自大,怎么會覺得我能和江晚吟旗鼓相當?畢竟他才是真正和那些老奸巨猾的宗主過招的人——我那點計量在他眼里不過就是些惹人玩笑的小把戲,江晚吟大概都懶得和我計較。

        “我只是覺得奇怪,但是說不上是哪里!蔽业奈逯盖弥掳,努力回想著江晚吟的每一個表情和每一句話,想從回憶中斟酌些東西出來。但幾番回憶也仍想不出什么精細來,從頭到尾似乎都合情合理可以解釋唯有,唯有他突然間轉變的態度讓我覺得有些費解。

        “非要說不對勁,那也是他嚇唬我、激怒我,再莫名其妙地放軟了態度”

        我抬頭去看軒哥哥,只見他端著茶杯不緊不慢地抿了一口,“江兄這步棋啊,走得險之又險,放手一搏!币娢覞M臉不解地看著他,軒哥哥才給我細細說來。

        “不過是先嚇唬嚇唬你,再譏諷一番叫你怒火攻心,失了理智,感情用事,逼你說出真話。再利用你那點惻隱之心——畢竟帶阿離去見魏嬰一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這外人如何知道就全看你怎么想、怎么說了。放下身段讓你松口,就算付出些代價也是值得的!

        現下我更后悔自己輕敵——江晚吟非常明白,他能讓我無知無覺走進他的圈套,還能讓我覺得是自己掌控全局。這一局雖然冒險,但全在他的掌控之中。我想,就算我沒有如他所想,江晚吟亦有辦法讓我妥協。

        江晚吟的手段遠不止于此——這哪里是什么初出茅廬的少年宗主,分明就是精于算計、圓滑世故的老狐貍。再一想之前瑤哥哥同我說的清談會的場景,我更覺得他是個絕佳的“戲子”。他的隱忍或許有迫不得已的退讓,但也有韜光養晦的讓步。待他根基穩固、羽翼豐滿之時,就是那些曾經彈壓他、與他做對之人的絕路之日。

        就算知道他聰明,但我還是把后槽牙咬得“咯咯”響——對于江晚吟把我騙的團團轉十分介懷?晌矣帜茉趺崔k呢?我嘆了口氣,塌下肩膀來——希望下次見面的時候,我還能再踩他一腳泄憤吧。

        外面有人來傳姨夫的話,請軒哥哥去前殿有事。他離開了才沒多久,卻又有人叩響了大門。我遣了錦兒去開門,不想來的竟是金光瑤。

        我連腰上的玉佩都來不及掛就急匆匆地趕出去,“瑤哥哥怎么得空來露華殿?我聽他們說,外面忙得很呢!”

        這世上好看的男兒我見過許多,世家公子榜的前五我也都有幸一一見過。所以長得再驚艷,于我而言也不過爾爾,看過便過了。金光瑤生了一張干凈清朗的面龐,機敏而俊秀——像是秋日的山風拂面,如中秋的月色宜人。尤其是他笑的時候,嘴角陷下去兩個小小的酒窩。這酒窩在一個男孩子臉上不顯得女氣,反而讓人覺得他的笑容格外甜。而我,也愛看他笑。

        “我聽他們說你剛來,想著這會兒你也該安頓好了,就來瞧瞧你。”他走近幾步,對我笑道:“你妝面怎么畫到一半就出來了?靈猴似得。玉佩和宮絳也不知道戴,真是愈發大了還不懂規矩!

        我提著裙子跑過去,在他身前幾步處剎住步子,“不管!瑤哥哥來了我高興,自然跑出來迎!要怪,也得怪你來的不是時候!”

        “胡攪蠻纏!彼盐耶嬃艘话氲拿寄考毲屏饲疲翱爝M去把眉毛和眉心妝補好,再過一個時辰就該傳晚膳了——父親專門為你辦的接風宴,你可得打扮漂亮了再去。”

        說的好聽,金光善哪里是給我辦接風宴,這分明是擺架勢做給別家看的——顯得他金光善關愛侄女,仁愛無比,拉攏人心罷了。

        “是嗎?那我可得好好描畫一下!蔽冶持郑诹缩谀_尖,想著要描個什么樣的眉心妝。

        “金公子,錦兒這幾日才新學的描法,還不夠熟練”,錦兒不知何時跑到我身邊來,“您瞧,小姐的眉梢處是不是畫的有些飄了?”

        我眉心一跳:這種事她怎么還往外說?正急著要用手去捂臉,手卻觸到了順滑的料子,停在了半空。只見金光瑤當真俯身過來,湊近了看我的眉梢。我確乎沒有這般近地看過他——從未想過一個男子的睫毛可以這般的好看——他的睫毛如羽扇一般又密又長,尾處還微微上翹。我比他矮些,他的眼睛下看,睫毛輕輕地顫動著,在臉上落下一片朦朧的陰影。

        “想是她跑的急你才畫飄了,不怪你!闭f著,他伸手點了點我的前額,“你啊,總是這樣叫人不省心!

        “金公子說得對,我們小姐就是坐不住!辈恢涝趺椿厥,錦兒這嘴就跟洪水決堤似地停不住,“今兒早上才貼歪了花鈿,下午又跑得畫歪了眉。不若,金公子幫錦兒個忙——把小姐這眉描了,眉心妝畫了。一叫小姐面上好看,二來也剩錦兒些力氣。”

        我轉過頭去看著錦兒,只見她沖我眨眨眼,笑盈盈地站在那兒,“小姐,你說好不好?”我本欲反駁,還想說她“不知羞”?蛇@些話在心里全都化作了一個念頭,瑤哥哥要給我描眉呢。我低下頭去,用腳尖撥弄著路旁的小草,很小聲地說道:“若瑤哥哥不嫌麻煩,我自然也覺得好——”

        “小姐,這不合禮法。夫人若是看見,又要說你不懂事了!

        阿沐甚少打斷我說話,往常她每次打斷我,我都會靜下來聽她說。但這一次,卻有莫名的不快從我心間升起。

        她說的這般直白,反倒是將我們三人都架在這里不好下臺。我一甩袖子,擰著眉頭看她。錦兒轉了轉眼睛,“嘿嘿”笑了兩聲,想引金光瑤進屋里,卻又給阿沐攔住了!板\兒——”

        “阿沐姑娘的憂心倒也對”,金光瑤走近我身旁,阿沐的神色更加不好了!澳沁@樣吧,請錦兒把東西拿出來,我在秋千榻處給阿琰描,你覺得可好?”

        “自然好,錦兒快去吧!阿沐,去幫忙上盞茶!”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只見一絲兇光在阿沐眼中閃過,但她卻沒再說什么,只是很順從地轉身離開起來。我亦伸手握住金光瑤的腕子,拉著他一路來到秋千榻旁。

        我一踮腳坐了上去,拍拍身邊的空位叫他也來坐。金光瑤卻笑著搖了搖頭,只站在我面前幾步處,“我若坐下來,誰來給你描眉?要是等下這秋千榻再晃一晃,又要畫成花貓!

        錦兒將一應用品都在石桌上備齊了,用濕帕子給我擦掉畫飄了的眉毛,又抽出遠山黛來遞給金光瑤。他扶正了我臉,輕聲對我說:“阿琰,閉眼!

        我聽話地閉上眼睛。眉間處一點清涼,順著我的眉線一直拉到尾處。一下,又一下,又輕又緩。

        “瑤哥哥,你說,人心會不會變?”我很想問問他軒哥哥的事,但又不知道要如何問才合適!皬那跋矚g的,會不會以后就不喜歡了?也覺得不重要了?”

        他為我畫眉的手頓了一下,“或許有些涼薄之人會,但若真是那樣,也不算是損失,不必介懷。若真是值得難過的人,他一定會一直都在意你,把你放在心頭,讓你覺得自己重要。”

        “那——”

        “不過,阿琰不要胡思亂想——子軒兄同你的兄妹之情和他與江姑娘的夫妻情誼全不沖突。他對江姑娘的愛,不是從你這里分走的——阿琰要知道,子軒兄對你的愛護沒有少半分。只是,江姑娘是他的妻,若他不維護江姑娘,誰去維護她呢?”

        “哼,江晚吟不得上趕著維護他姐姐。”

        “阿琰,話不能這么說。江宗主維護江姑娘,和子軒兄維護你是一樣的。但若以后你的夫君不把你放在第一位,不全全維護你,你也會難過的!

        “你啊,就是自己和自己較勁起來沒完沒了——你該為子軒兄高興啊,畢竟這世上又多了一個全心全意愛他的人。不好嗎?”

        有微風拂面,送來遠處山林的芬芳,撥動著我的碎發,弄得我面上發癢。笑意止不住地攀上嘴角,我閉著眼向一旁側了側頭。

        “阿琰”,微涼的指尖輕觸著我的鬢角處,“別動!彼氖州p輕用力,將我的臉推回原位。我沒忍住想逗他,就問道:“瑤哥哥是笑了嗎?”

        “嗯?”

        “我說,瑤哥哥是笑了嗎?”

        我想,這下他是真的笑了。聲音都帶著暖意,問我:“阿琰怎么知道的?”

        “風里有花香!

        “這話怎么說?”

        “瑤哥哥一笑,勝過漫山遍野的萬艷群芳。”

        “女孩子家家的,哪學來的鬼話!”

        “瑤哥哥是‘斂芳尊’,你一笑,自然萬艷同芳。錦兒,你說是不是!”

        錦兒沒理我,我一睜眼看到她已經笑得倒在阿沐肩上。只是,阿沐仍然冷著一張臉,十分嚴肅。金光瑤背對著我,像是正在收拾東西。但透過他散在肩上的幾縷頭發,我隱隱看到了他發紅的耳尖。

        “哎,瑤哥哥,你別生氣。我知道錯了,沒有下次了!

        “我沒生氣”,他轉過身來,手里還拿了一只琺瑯彩的小缽,“只是方才想起來,前兩天得了一盒正紅的牡丹淘的胭脂,本想著說見到就給你——結果被你那么一鬧差點給忘了!

        我用腳尖抵著地,探身去看。掀開蓋子,一陣濃郁的花香散開來。缽里的膏體嫣紅亮麗,光滑細膩,一看就是胭脂里的上上品。我用指尖挑了一點在手背上勻開,竟是一點澀勁兒都沒有,細滑如水。接著,他又送了一盒金粉,說是畫完眉心妝可用來點妝的。

        “那瑤哥哥說,今日眉心妝畫什么樣子?”

        他執筆的指尖動了一下,“給阿琰描一朵牡丹可好?”

        “她一個妙齡少女描什么牡丹!也不怕老氣!”

        一聽到姨母的聲音,金光瑤的肩膀狠狠一抖,手里的琺瑯彩缽也險些摔在地上。見了姨母,我趕緊起身行禮了迎上去,“姨母來了!可還是同阿琰一起住?”

        姨母橫了我一眼,沒回答我,卻是先對金光瑤說道:“你一個男子,竟還會畫眉心妝?”金光瑤的面色微微泛白,但仍然恭敬地答道:“見人畫過,便學會了。一點微末技巧,夫人見笑了。”

        “哼,誰還不知道你那點手藝是哪兒學來的?”姨母神色嘲諷,側臉睨著金光瑤,“那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有什么樣的娘就有什么樣的兒子?纯茨隳锞椭滥隳軙┦裁礀|西!還敢給小寶畫眉心妝,不知好歹的東西!”說著,抄起手邊的茶杯就要砸。

        我趕緊撲過去把姨母攔下來,奪了她手里的茶杯遞給錦兒,自己則拍著姨母的后背給她順順氣。“姨母,你別生氣,別生氣。這不就是說說嘛!就說說而已!”見姨母作罷,我想著趁機送金光瑤離開,“外面是不是還忙得緊?瑤哥——我說,金公子,你是不是也該出去了?不然等一會姨夫該著急了?烊グ。”

        金光瑤眼角微紅,但依然對我們行禮過后方才轉身離去。他還沒走到大門口,姨母就又開口道:“等等,把這些東西都帶回去!”他腳步一頓,停了片刻才又回轉過來。我本以為他是來取東西走的,誰想他竟然頂狀了姨母。

        “夫人,這本也是我之前得的上品,想著不錯才送了江姑娘和聶姑娘一人一缽。而且,這送出手的禮,哪里有收回的道理?”

        姨母的面色驟然凌厲起來,她狠狠地瞪著金光瑤道:“凝霜,把這些東西都給我扔出去!”

        “姨母!我喜歡。∶髅魇撬臀业,你怎么也不問問我留不留就要扔!”

        我一把撲過去護住兩個小缽,攔著凝霜不讓她動。凝霜是把我帶大的姑姑,自然也不會對我動手,只能為難地站在我跟前,有些進退兩難。

        “你這兒好東西還少嗎?不差這兩缽東西!”

        “可我想留下!”

        “你懂什么?快讓開!”

        “我怎么不懂了!別人一份心意!更何況我喜歡,不讓!”

        最終,姨母嘆了口氣,“既然你喜歡,就把那缽金粉留下點妝吧。胭脂顏色太老氣,你還小,用些亮麗顏色。這個就不必了!蔽易灾棠改軌蛲俗屩链艘咽菢O限,若我再求就是兩空,只能就此作罷。

        我十分不舍地拿起那個小缽,低頭說道:“那我去送送金公子,也表達我一份謝意。錦兒,先給姨母上茶。”

        姨母沒再阻攔,只是秋痕不言不語地跟了上來。我同金光瑤并肩走出大門,秋痕就跟在身后幾步之外。我嘆了口氣,知道這胭脂是藏不下了——秋痕若不看著我把東西交給金光瑤,她是不肯走的。

        又走了一射之地,我停下腳步。我不敢看金光瑤,只能低著頭,將那一缽胭脂遞給他。“瑤哥哥,你知道的,姨母她我也沒辦法。你,別放在心上。姨母她人還是很好的,但是就是,就是對姨夫十分介懷而遷怒于你了。對不起”

        “阿琰不必給我道歉,這些我都明白,你待我好我也明白!蔽乙娝氖滞咸Я颂,似乎想同平常一樣撫一撫我的頭頂。但生生停在了腰處,探來接過我手中的圓缽,大聲說道:“既然夫人堅持要還,那我也就拿回去了。這廊道里風大,聶姑娘早些回去吧!

        我側臉悄悄瞄了一眼秋痕,她見我還了胭脂,便又往后退了幾步,留出了我們二人說話的空間。于是我瞅準機會,拉著金光瑤又往遠處挪了幾步,小聲說:“外面還忙,你趕緊去,別讓姨母抓了錯處借題發揮。晚膳后你應當沒事了吧?我用完晚膳去找你!許久沒聽你彈琵琶了——如今可還有幸聽一曲《霓裳》?”

        金光瑤的嘴角陷下兩個小小的酒窩,他身上有淺淺的牡丹香,不知是胭脂散出來,還是平日里染上的!白匀唬㈢敢饴犑裁矗冶銖検裁础,他的眼神很快地晃了一下秋痕的身影,又重新望進我眼睛里,“那晚宴后,在月下閣見!

        “好。”

        回了露華殿,正瞧見姨母坐在秋千榻旁的石凳上訓斥錦兒和阿沐。原以為去了要被連帶著一起教導,結果姨母見了我,火氣也消了下去。只是揮了揮手,叫錦兒來替我上眉心妝。

        “夫人,還同從前一樣,畫芙蓉?”

        姨母沒出聲便是默許了。

        我乖乖地在另一處石凳上坐下,昂頭擺好了姿勢,不敢亂動。錦兒暈好了筆,俯身貼近我——于此,我視線里也只剩了她衣服上的山茶花。

        “姨母”,她是我的至親,是最愛我的人。雖然小時候沒少惹她生氣,有時更是吵得天翻地覆——但我從未因為別人頂狀過她。有時我也很想慢點長大,這樣就可以一直在姨母的身邊。我不想她我為擔憂,為我難過;也不愿她再為我的事而生氣。描眉、點眉心一事的確太過親近,我明白她怒在何處!拔抑厘e了,不會再有下一次了!

        “你若真知道錯了,就該知道大了要避嫌。更不要聽旁人的點那‘世人盛愛’的花。叫錦兒畫些‘花中君子’,也顯得有氣節些!

        “我知道了,往后會注意的!

        這時候,一個小姑娘捧了一只木匣進來。我瞧她面生,正要問,就聽見姨母說道:

        “蕓兒!

        小姑娘十分會意地將東西捧過來,立在一旁。待錦兒為我用金粉點了妝面,才將東西奉上。我好奇地打開銅扣,本以為里面盛的是何等天物,掀開來卻只是一本舊了的曲譜。我翻開第一頁,撿了幾段哼著,倒覺得不像是北地的曲子。

        “這可是南方來的曲子?”

        “二小姐機敏,這是經楚地樂師編過的《鳳求凰》!

        我心里奇怪:楚地的曲子?那不就是云夢來的。既然是云夢一帶的曲子,交給我做什么?這不是應該找江厭離嗎?再不濟,也該交給江晚吟才對。怎么就到了我手上呢?不過我從小習的編鐘,叫我奏楚曲也不奇怪——但比起云夢來的人,總也是少些韻味。

        “姨母若是想聽,我回去練一練,想來隔幾日也能湊合奏一曲——就是比不得江姑娘他們生在云夢,自有心中的別樣滋味。不如,姨母叫她用箏奏給您聽?”

        “臭丫頭又耍鬼心眼。姨母想這是佳偶天成之曲,婉轉動人,想讓你在你哥哥大婚那日早上、新娘出府前奏一段——也不長,以你的資質練這幾日也夠了。再說,這許久沒聽你奏編鐘了,好不容易得了一首想聽的曲子,叫你演一曲就這么難?”我趕緊撲過去縮進她懷里,摟著她的脖子道:“不難,不難。我今日晚些就回來練。”

        “阿離過幾日便大婚,哪來的時間陪你練曲子——還是另選他人吧!币棠笇⑽业哪樛七h些,“你當心些,才畫的眉心妝等下又給你蹭花了!

        “知道了,知道了。”

        我嘴上答應著,臉卻貼得愈發緊了。


  (https://www.dzxsw.cc/book/19389529/30133504.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