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厲的慘叫聲自深不見底的黑暗中傳來。

        兩個身裹銀色盔甲的的守護神稍稍探頭朝那聲音來處望去，但很快又都小心翼翼縮了回來。

        他們對視了一眼，分外一致地搖了搖頭。

        “可惜了，又一個修邪道走火入魔的。”

        “這也是活該，好好的神仙，不悟大道，只欲速成，才會誤入歧途。”

        他們一邊嘆息著，一邊又不由自主朝那大片大片陰森可怖的黑氣望去。

        那是墮仙臺，眾仙避之不及的地方。

        只有罪大惡極的神仙，才會被丟下這墮仙臺，經歷百般折磨，仙骨盡毀，修為散去，之后墜落人間還是墮入鬼域全憑自身造化。

        通常來說，神仙都是嚴于律己的，能飛升成神，不僅付出過常人難以想象的艱辛，忍受過漫長煎熬的冷寂時光，心境自然也比普通人要更為堅定和豁達。

        但在這漫長的時間里，誘惑從來不會減少。

        而欲望又是本性，只能抑制，無法全然割舍。

        所以，這心啊，還真說不來什么時候就有了一絲動搖。

        一念之差，墮仙便成了結局。

        這些道理，旁人或許不懂，但墮仙臺旁邊的那棵樹看得可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畢竟，它長在墮仙臺邊上，早看慣了這些，甚至平白得了個“墮仙樹”的名。

        托墮仙臺的“福氣”，眾仙對它也是避而遠之。

        想到這里，其中一個守護神面對著一團團濃郁的黑氣，疑惑地摳了摳腦殼：“今天這怨氣真重，都看不見那墮仙樹了。”

        墮仙樹，不知何時長在這里的，長了幾百年或是幾千年，也無人在意。

        它食怨而生，卻根系深厚，枝繁葉茂，分外惹眼。

        平日里，一眼就能看到。

        兩個守護神念叨著，猶豫著，朝那黑氣籠罩的墮仙臺走去。

        剛才的慘叫聲早已聽不見，空氣中只剩呼呼風聲。

        待穿過一層層黑氣，離墮仙臺還有幾步路的距離時，兩個守護神忽地極其同步站住了腳，一動不動，目瞪口呆。

        黑霧散去，冷風蕭瑟。

        不遠處，墮仙臺的四周空無一物。

        而原本盤踞在此的那棵墮仙樹……

        竟然，消、消失了！

        夜里，有幾分清冷。

        夜空綴著幾顆殘星，光亮微弱，只照得清山谷里一條緩緩流淌的小河。

        河面波光粼粼，細看，竟有個姑娘正一動不動地掛在半截浮木上。

        河水從她身下略過，掀起她的衣裙一角，泛起一圈圈漣漪。

        這是葉甚青。

        哦，就是天上那棵不招人待見的墮仙樹。

        突然，“嘩啦”一聲，水花濺起。

        葉甚青在水里撲騰了兩下，她一不小心松手放開了浮木，不過很快，掙扎了一番，腿順勢蹬了兩下，又以極快的速度死死拽住了那塊木頭。

        這一番折騰，她好像終于逐漸清醒過來。

        纖長的睫毛顫動，眼睛緩緩睜開，像兩顆又黑又亮的圓葡萄，散發出盈盈綠光。

        長發如黑藻自身后散開，浮在水面上。

        她只露了半張臉在水上，不需要呼吸似的，頭也保持不動，只一雙眼好奇地瞅來瞅去。

        仿佛一只初入人間，不諳世事的小獸。

        她的一雙眼就這么滴溜溜轉了一圈，接著稍稍活動了一下胳膊，但馬上疼得齜牙咧嘴，眉頭皺起。

        看樣子，她的感覺也恢復過來了。

        以前從沒受過什么傷，沒想到經歷了這一遭，葉甚青發現自己的身體竟然還有自動防御的功能。

        這種防御，導致身體所有機能都進入了沉睡狀態。

        再次喚醒，也是如同寒冬回春般是一點一點復蘇的。

        不過……

        果然，從墮仙臺入人間確實是有風險的！

        葉甚青腸子都悔青了。

        她本以為自己這棵墮仙樹靠著墮仙臺生長，靠著那千千萬萬墮仙的怨氣滋養，本就是食怨而生，所以不算是仙，不會受墮仙臺里的那些怨氣侵蝕。

        這才在化人形的當天，腦袋一熱，直接就從墮仙臺跳了下來。

        因為，不管怎么說，這、這墮仙臺也算她半個“娘”啊！

        結果，她娘打她還真是下手不輕，毫不留情！

        葉甚青瞅著自己身上青一塊紫一塊，傷痕累累，可憐巴巴，眉頭緊緊擰在一起，而且還不知道被丟到了哪個荒山野嶺。

        腦子好像也不好使了，掉下來的過程忘得一干二凈。

        真是作孽！

        葉甚青緩緩抬頭，望著天，朝天翻了個巨大的白眼。

        不一會兒，水下開始“咕嘟咕嘟”冒起氣泡，她猛地感到鼻腔里嗆得難受。

        看來，她開始正常呼吸了。

        于是，她立即將臉露出水面。

        輕柔的河水撫過每一縷發絲。她開始大口呼吸，又施了個小法子使浮木靜止不動，自己便也可靜靜地趴在水面上，短暫休憩。

        這時，不遠處一塊巨大的石頭后，一抹白色一閃而過。

        葉甚青眼睛微閉，但立刻捕捉到了異動，呼吸卻并未慌亂半分，眼里閃過一絲狡黠的笑。

        她確實不怕。

        雖然四周一片漆黑，光線微弱，影響了以眼辨物，但她的其余感覺絲毫未減。

        至少能從風聲、蟲聲以及各種微小聲響感知到此時是在一座山里。

        既然是在山里，大半夜的，碰上個什么野獸，豈不是很自然的事情？

        就算不是野獸，是這山中迷失了的孤魂野鬼，還是存心唬人的小妖怪，那也都很正常。

        不管是個什么東西，都沒必要怕。

        畢竟，她雖不算是個神仙，但也不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

        怎么著，她也算是個有點兒法力在身的千年樹精。

        葉甚青支棱起耳朵，壓低了呼吸，能感覺到那不明之物似乎在朝自己靠近……

        耳邊響起“啪嗒啪嗒”的水聲，一步一步，離自己越來越近……

        她沒有回頭，身體僵直不動，唇邊不自覺揚起一抹笑。

        聽這走路聲，不是動物，應是個直立行走的玩意兒。

        離得比剛才近了，她的余光掃見地上那壓扁了似的矮小影子。

        不出意外，應該就是個山林小鬼。

        她一時興起，玩心大發，待聲音走到自己身后約莫不過半尺時，倏地伸出一條胳膊，自上而下，大力拍向水面。

        水花揚起，四處飛濺，宛如從天而降。在背后短促的驚呼聲中，她一腳蹬向浮木，借力飛出水面，轉身，憑空捻出一片利刃般的樹葉，朝著那小小身影飛去。

        “嗖”的一聲，那樹葉如同飛劍，直直朝著地面飛去。

        但就在快挨著那東西之時，忽地在空中急速旋轉，然后……

        朝右繞了個彎兒。

        幾秒后，一旁的巨石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響，一條條縱橫交錯的線攀爬上巨石表面，巨石從底部開始逐漸四分五裂，最終，“嘭”的一聲炸開，在空中碎裂成粒粒石子。

        飛揚的灰塵中，河邊依然還佇著那個瑟瑟發抖的身影，看向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天上的星星。

        葉甚青一身綠裙，烏黑的頭發盡散在身后，隨風揚起，她踮著腳尖輕飄飄落在地上，好像一只身姿輕盈的鳥兒。

        但她的表情此時卻凝滯在臉上，看不分明。

        她的面前，那個仰著小臉，臉蛋灰撲撲，眼睛卻亮閃閃的，竟是個……

        小女孩？

        兩個人就這么面對面站著，一高一矮，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覷。

        葉甚青忍不住扶額，本想著初來人間，隨便滅個小鬼玩玩，練練手，結果她的飛葉刀卻比她的眼睛先看清……

        那河邊站著的哪是什么小鬼？

        她的飛葉刀絕不傷人。

        見到了人所以才會改變行徑，所以，本該出沒猛獸與惡鬼的深夜山谷里，竟然真的有個……

        人類……小姑娘？

        葉甚青愣愣地看著眼前的女孩，看她個子并不算矮，但面容稚嫩，應該不過十五、六歲？

        這姑娘瘦得皮包骨頭似的，穿著簡單，梳著個普普通通的雙丫髻，懷里抱著個鼓鼓囊囊的包袱，光線不清，但能看清她眼眶里有淚水打轉。

        “你是誰？”

        二人異口同聲。

        葉甚青回憶自己剛才那一番動作，太魯莽了，著實沒想到這時候會有人類出現在此……

        想著嚇到這小姑娘了，她就準備先行自報家門順便道個歉。

        結果，剛一開口……

        “啊，我是……”

        “等等！你先別說！”

        就被打斷了。

        小女孩猶豫著，捏著衣角怯生生地問道：“我看過你的臉了，我若是再知道你的名字……”

        “我會死嗎？”

        “……”

        葉甚青滿臉黑線，這都哪兒跟哪兒啊？

        小女孩聲音清脆，但聲音里是抑制不住的顫抖。

        也難怪，雖早就聽說這世間不太平，鬼怪橫行，不過肉眼所見之物有限，凡人估計還是沒幾個親眼見過異類的。

        更何況是一個小孩兒。

        幾秒前，她把這小孩兒當小鬼，估計現在，人家拿她當女鬼！

        “不會，我又不是鬼，哪來那么多亂七八糟的規矩。”

        事實上，據她所知鬼域也沒這些規矩，什么看到臉就被滅口，這話也不知道從哪兒流傳出來的。

        “那你是……”

        “我是一個神仙！”葉甚青大言不慚，自拍胸脯。

        這種特殊時候，就撒個小謊唄。

        反正這小丫頭一看什么也不懂，若真說自己是個樹精，估計還是被她自動歸為妖精那一檔了。

        在人間，神仙這個身份還是好過妖精鬼怪的。

        果然，小女孩的眼睛“唰”地一下就亮了。

        還真好騙……

        葉甚青偷偷地想。

        誰知下一秒，女孩“騰”地便跪在了地上，兩手撐著地，眼看著就要往地上磕頭了。

        “你……你這小丫頭，干什么啊？！”

        葉甚青眼疾手快，立刻將手伸到了她額頭前，意圖用這一只手接住這一拜。

        她可不是真的神仙，撒謊已經夠令人難受了，萬不能接受凡人的跪拜。

        接受了人家的跪拜，就得替人家完成心愿。

        但是，她的手沒有挨到小姑娘，而是如同一道影子，直直穿過了小姑娘的身體。

        葉甚青猛地放大了瞳孔，驚訝之余，這小丫頭已經磕了頭，完成了一拜。

        而后，小姑娘還未抬起頭，身體便突然變得透明，接著散成一抹虛影，一陣風吹來，扭曲變形，徹底消失不見。

        只一眨眼的功夫，整個山谷，只余葉甚青一人愣愣站在原地。

        冷風吹起，衣服還濕漉漉貼在身上，冰冷刺骨。

        只聽見空中一聲輕笑。

        “哈，還真是個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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