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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邵瓔


金碧輝煌的宮殿內,穹頂高懸,琉璃瓦光彩熠熠,高墻之上鐫刻栩栩如生的龍鳳飛云。

        可此時,似有若無的抽泣聲卻為這富麗堂皇的景象蒙上一層冷寂。

        殿內四處皆燃著火紅的宮燭,火光亮的晃眼。

        大殿中央,坐著一身著正紅的年輕女子。紅羅長裙及地,未著披帛,也未戴任何頭飾,青絲披散,妝容素雅,更顯氣質柔和,眉眼間卻不失威儀。

        她稍稍側身,肘抵著桌角,一手扶額,恰露出黃紅中衣邊沿,邊沿清晰可見精致無二的繡樣。

        那是這熙王朝只一人可用的鳳圖。

        熙元帝邵夏的發妻——皇后高氏。

        她似乎在閉目養神。

        少頃,一梳著高冠髻,著暗色花紋小袖對襟旋襖的宮女步履匆匆進了內殿。她低著頭,徑直走向皇后,熟練地行禮。

        從她的神色來看,分明是有話要說,但卻遲遲未開口。

        她懂規矩。

        只有主子問,她才會答。

        “說吧。”皇后只淡淡吐出兩個字,眼睛依然閉著,聲音中是難掩的疲倦。

        “收到將軍來信,太子于一個月以前便下落不明,那時正值皇上病重,所以遲遲未報。”

        “接著說。”

        “將軍派出兩隊精兵去找,又派了暗鬼的人潛入敵營,動用了一切方法……但至今為止還沒有傳回任何消息。”宮女頓了頓,猶豫了一下,接著說道,“將軍說,或許是時候到了。”

        宮內的抽泣聲也停止了,偌大的宮殿,恢復了死一般的寂靜。

        “瓔兒呢?”

        宮女畢恭畢敬地答道:“慎王好好地待在自己府內。”

        “我問的是,他現在在做什么?”

        宮女答:“攬月居宴客。”末了,又補充一句,“和巫師姑余一起。”

        聽到這句話,皇后的眉頭卻意外地舒展開來。

        她緩緩睜開眼睛,睫毛微顫,睫下雙目閃動著如水般清亮的光澤。

        她輕啟雙唇,聲音卻極低,似是在喃喃自語。

        也是在皇后身邊伺候已久的宮女了,耳聰目明是最基本的,只這微小的聲音別人聽不到,她卻是聽得一清二楚。

        皇后說的是——

        “皇帝駕崩。”

        方禧十一年三月,寰真人頻頻來犯,太子邵琰自愿領兵出征。同年五月,熙元帝邵夏突發舊疾,病重,臥床不起。

        方禧十一年六月,熙元帝邵夏駕崩,太子邵琰下落不明,其弟慎王邵瓔登基,繼承大統,稱為“熙明帝”。

        都城里人人都道,熙元帝福薄,宮中妃嬪眾多,膝下卻惟二子一女。正值壯年,更是未享受過天倫之樂,一場疾病,便撒手人寰。

        說起來,他那三個孩子也是多災多難。太子不必說了,自是從小飽讀詩書,聰慧過人,但不知怎的非要上戰場歷練歷練,結果這頭一次領軍作戰,便落得個生死不明的下場;如今的明帝邵瓔,只比太子小了兩歲,那是從小身體就不好,總是病懨懨的,說是藥罐子里泡大的也不為過,明明都是皇后所生,卻因那一副病體始終不得寵愛。

        再來談談熙朝唯一的公主——蘭屏公主。說起她,眾人只能想到“冤大頭”這三個字。

        蘭屏公主的生母乃是熙元帝當年最寵愛的一位陳美人,都說熙元帝勤于政務,不愛美色,后宮繁花盛開,他卻偏愛陳美人那孤傲冷淡的性子。熙元帝唯獨愛上了那一個女子,可是蘭屏公主的出生,卻帶走了他最愛的女子。按理說,愛屋及烏,更別提那可是自己所愛之人豁出性命,拼了命帶到這世間的孩子。

        誰知陳美人這邊剛咽氣,司天監就蹦出來說,蘭屏公主乃妖孽轉世。司天臺一個個說得有鼻子有眼,搬出復雜難懂的星象,指手畫腳了老半天,甚至還有人請來了詭秘難測的巫師,非要證明這蘭屏公主是不祥的象征!

        然后,就是這么碰巧的。

        蘭屏公主出生沒幾天,二皇子邵瓔病倒了。

        二皇子連著發了幾夜高燒,渾身滾燙,意識不清,差點兒就斷送了小命。后來即使好了,也落下了病根。一向賢良淑德的皇后,終于也忍不住提出建議,讓公主在宮外安然自在度過一生吧。

        這下,即使皇帝再愛女心切,也不得不從了。

        他差人找了塊兒風水寶地,建了無比奢華的府邸,就這么,將蘭屏公主遠遠送走了。

        熱鬧非凡的酒樓,人聲鼎沸,店小二們端著色澤誘人、香味撲鼻的飯菜穿梭于人群之中,臉上掛著喜氣洋洋的笑,時不時還停下來與那些落了單的客人閑扯幾句,嘮嘮家常,增進感情。

        烏陽城里一片欣欣向榮之景。市肆吵鬧,各大飯莊、酒館等等店鋪門庭若市,街邊小販們也是各做各的生意,叫賣聲不斷。

        清清河水蜿蜒而過,石橋邊,餛飩早餐鋪旁倏地立起一張桌子。一書生模樣的年輕人,往那桌子旁一坐,有模有樣地掏出一把折扇,慢慢悠悠扇起了扇子,桌上還擺著塊兒有些磨損的醒木。

        那是用來提醒各位認真聽書的東西。

        不一會兒,周邊的人果真漸漸靠攏了過來。說書人點點頭,看樣子是滿意了,彎起嘴角,眼睛微瞇,大手朝空中一揚。

        “今天我們不談神仙,不談妖鬼。我們要談的是——當今圣上!”

        “喔——”周圍的人群開始吵嚷,大家伙似乎都來了興致,你看我我看你,興奮異常。

        “當今圣上——大名邵瓔……”

        想不到,這人真的膽大包天,竟敢真的直呼皇帝姓名!

        “邵瓔,乃是熙元帝與高皇后的小兒子,也是除了太子邵琰以外的唯一一位皇子。熙元帝就只有這兩個兒子,自是分外重視,兩位皇子又都是中宮所出,那可想而知,地位更是十分尊貴!”

        “熙元帝請來全天下最好的文人武士,用心培養兩位皇子,耗神耗力,誓要把兩位皇子都培養成那天下無雙的精英、人才!”

        忽然有人高聲打斷了說書人的講述:“先生!您用詞不嚴謹啊,‘天下無雙’這詞指的是全天下都找不出第二個,怎么能同時用在兩位皇子身上呢?”

        說書人伸手捏起醒木,作勢敲了敲,咳嗽了兩聲:“且聽我說完……這位小兄弟說得沒錯,‘天下無雙’這詞用得忒不嚴謹,但這可不是我用的——”

        “熙元帝當著文武百官的面,當著后宮眾人的面,親口說出的那句話——”

        “‘吾兒天下無雙’!”

        “你們猜猜,他說的是哪個兒子?”

        邵瓔從出生那一刻起,便知自己運氣實在是差了那么一些。

        也就是旁人常說的:命不好。

        明明都是皇帝與皇后的孩子,是萬眾矚目的皇子,明明一樣的聰慧過人,文武兼資,可長兄生來就是太子的命,所有人的目光都只會放在太子的身上,而他,無論再怎么努力,再怎么優秀,也不過是獲得一句“真不錯,和太子殿下一樣好”。

        因為太子,才是未來天下的主人。

        他的努力,落在他人眼里,也不過是堪堪能與太子相比。

        即使長兄對他很好,畢竟是唯一的弟弟。

        血濃于水的弟弟。

        不過,長兄對周圍的人都很好。他寬厚仁慈,溫良恭儉,孝敬父母,對待弟妹更是悉心照拂,常常去看望那個一生下來便被稱為克母不祥的妹妹,將屬于太子的護身符送給在劍術課上不慎受傷的他……

        太子心軟,有時甚至連下人都不忍責罰。

        這樣的人,怎能成為一國之主?怎能護天下安生!

        邵瓔憤懣,但他何嘗不是真心真意地愛著長兄,就如同太子愛這世人一般。

        于是他想,就當自己命不好吧,既然命里已是如此,那么就認命吧。

        待爹爹老去,長兄登基,他便盡心輔佐在側,助長兄管理好這天下。

        如果一切真的能像這般順利進展多好,兄友弟恭,和諧安樂。

        如果人的貪欲真的能被愛意戰勝。

        只可惜,毀掉一切的正是那自以為的愛。

        變故該從他的八歲生日講起。

        他還記得那一年,因北邊寰真人挑起爭端,戰爭頻發。打仗需要金錢,所以皇宮里下令,節儉用度,不得大興土木,不辦大型活動。

        他的八歲生日,便只草草辦了家宴,甚至后宮眾人都未來齊全。

        連父皇,也因北邊戰爭的事頭痛不已,將自己關在文德殿,閉門不出。

        因此,沒有出現在以為他慶生為名的家宴上。

        夜晚,星光慘淡。

        邵瓔僅穿單薄的中衣,小小的人兒坐在偌大的宮殿口,仰著小臉,抬頭望那泛著陳舊紫色的夜空。不知是不是宮里燈火太亮的緣故,他從未見過星河漫天。

        一陣風,身側響起珠玉相碰的清亮響聲。

        他扭頭,便看到身著華服,頭戴奢華珠翠,朝他徐徐走來的皇后。

        “嬢嬢!”他開心極了,“騰”地一下便站起來,想也不想朝著母親奔去。

        “嬢嬢!”他撲到母親懷里,感受到母親稍稍彎下腰,抱住了他。他觸碰到母親外衣上鑲嵌著的粒粒珠玉,硌得手疼。

        但不礙事。

        他好久沒有這么抱過母親了,

        旁邊的宮女笑著說:“二皇子這是在撒嬌呢,看來是想皇后娘娘了。”

        他不說話,在母親懷里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娘娘惦記著二皇子,今日是二皇子生辰,娘娘親自下廚做了些二皇子愛吃的飯菜。”

        愛吃!愛吃!只要是母親做的,他什么都愛吃!

        母親的手搭在他的肩上,又移到他的發上,輕輕撫著他的發絲。

        他抬起眼,看到母親的眼睛,亮晶晶的宛如天邊星辰。

        “我的瓔兒,生辰快樂。”

        他終于,也見到星河漫天了。

        “這文武雙全的二皇子邵瓔,就因為出生晚了那么兩年,唉,再用功有什么用?!他比不上他的長兄邵琰,生來就是太子命,備受器重,父疼母愛,也比不上那短命陳美人所生的蘭屏公主,雖然離得遠,但得皇上疼愛與掛念,一邊在外過得逍遙自在,不用受皇宮里那條條框框拘束,一邊皇上又不停送去金銀珠寶,保其富貴一生。所以,怎么說,都是我們這夾在中間高不成低不就的二皇子最慘咯!”

        又有人提問那說書人:“二皇子為什么不受寵愛,所以到底是他一身病骨,弱不禁風,不能成大器?”

        “是呀!”

        人群中開始冒出窸窸窣窣的討論聲。說書人手一揚,醒木一拍,繼續聲情并茂講道:“一身病骨?弱不禁風?說邵瓔因為這些才不受重視?那你們才是大錯特錯!”

        “這些話啊,不過是遮人耳目的言論罷了……因為有人做了那昧良心的事,怕人提及,畢竟身居高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卻是人面獸心、嫉妒成性。為了穩固自己的地位,為了報那可笑的奪夫之仇,為了讓一切可能威脅到自己的種子都藏于地底,永不見天日……竟不惜傷害自己的親生骨肉……”

        人群中的聲音越來越嘈雜,說書人的情感也越來越激憤。隨著他繪聲繪色的形容,人們仿佛跟隨他一起去到了那冰冷的皇宮,皎潔清冷的月光下,身著正紅的身影逐漸清晰。

        說書人眼睛猛地睜開,紅血絲布滿眼球,聲音高昂:“我所說的——就是那位給自己八歲的親生兒子喂下“醉生夢死”的高氏皇后!”

        都說皇城冰冷。

        可冷的不是這些宏偉壯麗的建筑,建筑多無辜。

        ——冷的是人心。

        邵瓔八歲生日那一天,吃下母親為自己精心烹制的飯肴,那是他吃過最好吃的一頓飯。吃完之后,他便昏睡過去。

        后來,發生了什么他全然不知。

        他一直在做夢。夢里,他是尋常人家的孩子,穿著簡單卻干凈的白襖,母親再也不是一身華貴裝飾,抱著他的時候,他感覺到溫暖無比。父親提著一袋子雞蛋走進家門,看到他便笑著說:“瓔兒生病了,得多吃點兒雞蛋好好補補。”

        母親就在一旁氣鼓鼓地說:“你這爹當得可真小氣,大病初愈,不給瓔兒買只老母雞燉雞湯喝,只舍得買些臭雞蛋。”

        他應該還是五六歲的模樣,坐在母親膝蓋上,撫摸著母親溫柔的面龐。

        “沒事兒,爹,娘,你們做什么,我都吃!”

        我都愛吃。

        夢醒了,沒有老母雞,也沒有雞蛋。

        只有胃里還殘存著的一星半點兒“醉生夢死”。

        即使那醉生夢死是無形殺人的利器,混于飯肴中,無色無味,吃下去便再也醒不過來。

        那是我娘做給我的,所以我要全部吃下去。

        朦朦朧朧中,周圍的一切都變得靜謐無聲。

        身體也變得輕飄飄的,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魂魄已離開身體。

        邵瓔睜不開眼,關閉其余感官,才能感覺到內心的煎熬痛苦,仿佛正中插著一把利刃,鮮血汩汩流下,染紅了曾經所有美好的想象與深情。

        “你本該是個死人了,是我救了你。”

        是誰?

        誰在說話?

        心上的創口似乎在緩緩愈合,鮮血倒流,痛楚漸漸褪去,手腳卻漸感麻木。那耳邊的聲音卻越來越清晰,夾雜著一兩聲輕笑。

        “邵瓔,我救了你。你該如何報答我?”

        報答?

        我已是個廢人,全身上下就只有這賤命一條。

        “對,我就是要你的命。”

        邵瓔心驚,他的心聲竟會被聽到。

        “我要你這條命長長久久地留著,留到能夠親眼看著那些該死的人都先你一步死去……”

        該死的人……

        邵瓔笑,然后呢?

        “然后——”

        那蠱惑人心神的聲音仿佛與自己的心聲逐漸合二為一。

        “我要這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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