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子

        逃跑日定在國祭日后的第二周。

        計劃是這樣的，智囊團告訴我真理塔里藏有一只古法器，它可以短暫屏蔽巨大的理力反應。（操，為什么不早拿出來？）當法器在理力場外理力感應強的坐標點運轉時，可以干擾理力的流動……什嘛什嘛什嘛，總之就是烏娜的行蹤暫時不會被其他理力使用者注意到，為我們逃走爭取了時間。

        我需要在國祭日的前一天出發，到達目標地設置好法器，然后折返城堡接到烏娜，在法器的效果終結前到達海岸。

        “我幫你們準備船只和物資，我的人會把你們送到大陸盡頭。”

        “謝了，我們自己能找到船。”

        “我說了會幫忙。”維斯塔瞇縫起眼睛：“你不信？”

        “信，”我賠著笑，“但我更習慣用自己的人。”西海岸是烏娜國家著名的貿易海岸，人多眼雜，只要不上維斯塔的船，量她也沒法在別國的領土上亂來。

        據為數不多的幸存者和殘缺不全的手記記敘，從西海岸向啟明星的方向筆直航向兩個月，就會到達全新的大陸。

        “別慌，烏娜的理力感應能覆蓋整個西土，我猜你們走個十天半月她就能感覺到那個所謂的新大陸。”瑪雅托著腮幫，小指勾在嘴邊，似乎在安慰我……“如果新大陸不存在，也別回來。”

        烏娜一直對我們的計劃一無所知。一轉眼，距離國祭日只有七八天了，就連不怎么關注城內動態的我也注意到有些事在悄悄改變。

        有一天傍晚我像平時一樣坐在城堡的窗口，吹侃那些沒有名字的歌謠和故事，我突然注意到城里亮起了燈火。奇怪，我記錯了嗎，“燦都不是有宵禁？”

        烏娜告訴我國祭日前一周是被稱為國祭節的節日，在這一周里教會閉課、工人停工，宵禁、限入令都在某種程度上被取消，全國的商人、屠夫、農民、鐵匠、皮匠和傻子紛紛涌入燦都，八街九陌，夜不閉市。四處都是巫女祭典和雜耍班子，秋收后第一茬蘋果酒的酒香和□□的吆喝甚至爬過高高的塔墻。人們祈禱，賺錢，表演，宿醉，上床，生活。

        出入城堡的人也多起來，都是些紅娘繡女，帶著各地的口音。她們在衛兵的注視下，從四面八方趕來給烏娜試國祭典上的妝容與衣服。旁人不準進入城堡大廳和主室以外的房間，盡管莉莉一再明示暗示我要小心，我卻不以為意。

        今天我攥著維斯塔的靈魂畫作去寶物庫找法器，轉悠了一上午卻只找到過敏和噴嚏，還差點在回來的路上和三個侍女撞個滿懷。

        還好瑪雅的機械肢身體契合度和機能非常好，我迅速閃回暗處，蟄伏在陰影。只有一個侍女疑心自己眼花，朝著那個空無一人的轉角多瞥了一小眼。

        我蹲在那個角落的時候，聽到她們在說一些謎一樣的字眼，什么螺鈿式、桃心髻、牡丹頭、大拉翅……但等晚上她們離開，城堡再一次歸于平靜，我來到烏娜臥室的時候，我才終于知道那些都是什么東西。

        烏娜站在拱形的窗口前，正舉目眺望雪山，她聽到我進門，就朝我轉過身來，右手撫在胸口，行了一個簡禮。

        她穿著一條鹽白色的禮服，禮……袍、裙……？盡管烏娜平常也穿著素色的裙子，但這條完全不一樣。我從來沒見過這種衣服。看起來很……

        完美？

        裙子的下擺讓我想起烤爐里正在拱起的面包，里面看起來能藏十個人，糖衣一樣半透明的薄紗鋪滿了石板地面……如果舔一下，會是甜的么。上半身又很細巧，露出了巫女奶糖色的頸窩和鎖骨。雙肩和臂膀用金線串連起片片楓葉，像是長著鱗片和羽翼。

        烏娜頭上戴著淡黃色的星形小花組成的花冠，發辮盤出綿羊角一樣柔和的發圈，縫隙間插滿了花枝與嫩葉。她仰頭看著我，額心水滴形的寶石映入藍眼睛，藍眼睛也映在寶石里。

        “鐵子大人？”

        ……什么？

        “鐵子大人。”

        “啊。”我站在那里看著近乎完美的巫女，胸口有顆溫暖的液珠在顫抖。這話蠢了點：但如果這一秒我死了，那也值了。

        “你是不是去收藏室找法器了？我之前已經收起來了，給你。”巫女用手摩挲著半人高的女神像，女神手中的銅球立刻泛出淺紅色的柔光。這就是……法器？我記得原來我們在趕制義肢的時候，莉莉拿它當過燭臺……不對。

        “烏娜，你怎么知道法器的？”

        “嗯？逃跑的時候不是要用嗎……”

        ……

        “我再確認一遍、大小姐，你啥時候知道的？”

        “你們開完會那天，不是鐵子大人讓維斯塔告訴我的嗎。”

        “……”被耍了。我的眼前浮現出維斯塔那雙千秋不變深不可測的死魚眼：“不管。你的決定你自己和她說。”……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你……ok嗎？”我……憋了一下，看著大小姐臉旁邊兩公分的空氣，“你對這個決定完全沒問題？”

        烏娜歪過頭，若有所思。

        “鐵子大人，你覺得我今天看起來怎么樣？”

        “啊？”

        “抱歉，今天能扮個騎士陪我過個家家嗎。”

        我皺眉看著她。大腦在飛速運轉，但感覺像是全盤卡住了。

        烏娜，你到底想說什么？

        ……

        “騎士是吧。”我投降了，騎士。哎……真他媽的，騎士是該怎么著來著？

        “鐵子大人不是想邀請我一起去喂貓，一起去……嗯，那條什么小巷嗎？”烏娜給出提示。

        “我……”

        哈。烏娜長長地嘆了口氣。“鐵子大人，手。”她向我伸出手，掌心向上，手背環繞著蕾絲和菱形的寶石。

        “哦。”我伸出手去。

        接下來的三秒發生的事，是我人生中的最高峰、最低谷。

        是我的恥辱、痛苦、甜蜜、回憶，我一直想一腳給它踹了，但發現根本沒戲；是隔三差五就出現在腦海里，擾亂我情緒的東西。

        “帶我走吧，大人。”大小姐單膝跪下，低頭親了我的手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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