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鐵子
劍落在書上,一陣麻震。這么厚的書已經足以匹配一件盾器,但我沒有武器。對方穿著重甲行動遲緩,本來不難對付,但他的刀鋒陰影始終不離烏娜,后退與我拉開距離。
他并不太糟,知道堅持就是勝利。我瞟了一眼通往大廳的臺階,樓上好像還沒有聽見衛兵的喊叫。我大概有三秒的時間。
三,我低頭躲過揮砍。對方有完整的頭盔胸甲,我需要一件利器。
二,鐵子大人,我聽到腦子里巫女的聲音,卻提出了一個奇怪的建議:摘掉手套。
沒時間猶豫。我假裝應擊,抽身避力,使衛兵一瞬向□□斜,同時我拉脫手套向右邊的烏娜伸出手去,烏娜也向我伸出手來。
指尖觸碰的瞬間傳來一聲微小的噗滋,藍光一閃,然后就像蔓延的磷火,吞沒了齒輪、輻條,吞沒活塞和每一顆細小的關節。
只不過那并不是火。光絲擰轉抽動,仿佛閃電,整個房間充滿了滋啪之聲,如同美杜莎頭頂的蛇在抽信。手里的書頁像狂風吹過一樣翻轉起來,發出雨蝶般隱隱的藍光。
衛兵調整重心沖著我和烏娜的手臂劈下,當啷,鐵碰在鐵上,我用左手接了這一劍,在他抽劍調整角度的間歇把書頁對準了面盔的縫隙。
一。
啪——滋。
藍光又閃爍了幾次,像蝴蝶翅膀一樣停住不動了。我伸出手,把插在衛兵臉上的書□□。手臂里的熱量慢慢散去,闔上手指,又打開,回味著剛才的一刻。
那一瞬間,面骨門牙在我手底凹陷碎裂,脂肪組織蒸發的熱氣在指縫間傳遞。
這就是理力。有大小姐在身邊,我就是最好的兵器。
烏娜迅速用理力檢視了一下樓上衛兵的情況,松了一口氣。她看著我,我看著她,在我驚訝的目光里,巫女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大小姐伸手幫我擦掉臉上的血,“怎么辦?”她問。
“問題不大,按原計劃就可以,尸體我帶到暗道處理。”明天就是國祭日了,沒人會去特別留意一個普通衛兵的行蹤。依照我們的計劃,烏娜會調整兩個看守的記憶,他們只是湊巧打了個盹,一小時后還會照常去輪班。
我從衛兵身上卸下劍帶挎在腰上,把劍穿過佩環,然后扛起了衛兵的尸體。另一邊,烏娜二話不說就刺啦撕開裙腳,在衛兵臉上打了個死結,防止血流在地上。
“喲,”我說,“已經是個合格的雇傭兵了嘛。”
巫女微微鼓起了嘴。
我們順著盤旋的樓梯往下,墻壁的材質隨著濕氣的加深而改變,更光滑、石塊更大,內墻泛出苔蘚之外的綠光。走著走著,人工雕琢的痕跡逐漸隱沒,腳下豁然開朗。一轉眼,我和烏娜就站在有城堡主廳的兩倍大的石廳里了。頭頂結滿了鐘乳石墜,經過千百年歲月的洗禮,有些已經貫穿拱頂,上下通連。
烏娜用食指輕輕觸碰石筍上透明的結晶,近處的石柱閃了閃,亮了,然后是下一根、再下一根……綠色的光域漸次打開,仿佛在迎接久別的主人。絲絲細水像毛毛雨一樣從洞頂瀝下來,帶著螢火蟲般的反光,落在巫女的頭頂、肩膀,整個地面都蒙著一層薄薄的水膜。于是,深不可測的巖洞下方忠誠地倒掛著一個與我們所在的一模一樣的世界。
反光的作用吧,對面的世界看起來清靈透徹,而我們的則顯得有點陰森恐怖……不知為什么,我卻覺得它陰森得那么有趣,簡直讓人充滿探索欲,或許是因為巫女也在這一邊的緣故吧。
向深處走,透過郁郁蔥蔥的石筍石林間隙,我看到盡頭墻上雕刻著巨大的石臉,似笑非笑,冷眼旁觀,沒有瞳仁的雙眼漠然地注視著我和巫女。
“好神奇,”烏娜在我身前步履輕快,“在這里感覺很自在,能感到幾百年來理力的流動。”
是嗎?我卻感覺汗毛直立。“你也是第一次來?”但烏娜根本沒在聽我的話,她越走越快,難掩興奮與激動,麂皮護足在洞石上踏出噠噠聲,仿佛第三個人在追趕。我無意和想象中的人一起追她,邊走邊審視石壁上逐漸清晰的臉。真奇怪,無論怎么走,他都在盯著你的方向看。“這不是人類吧?”雕塑上的人眼睛狹長,內眼角有淚溝,外眼角和耳形都有些上翹。
“奧斯曼狄斯。”名字在洞內回響。
“你認得他?”我有點驚訝。
“古精靈王,傳說所有理力覺醒者都是古代精靈的后裔。”
烏娜終于在石臉前站定了,一手攬著腰輕輕喘息,慢慢地蹲下身。我這才注意到石面腳下有一塊石碑,與墻上的雕刻一樣,和地面呈四十五度傾角,幾乎已經被苔蘚覆蓋。
katsoheidntitn(古芬蘭語:且看他們的豐功偉績。——奧斯曼狄斯——譯者注)
——ozymndias
“這不是古精靈語。”
什么?我還沒問出口,纖細的手指就急切地向下剝開嫩苔。
“這是高種人類史。幾百年來精靈王一直在用理力佑護它們免遭霉變、蟲蛀、侵蝕,然而……”她沒有說完,但我明白了:時間。
烏娜輕撫破損的碑面,手過之處,殘存的字母像藍色的火星一樣迸出,又迅速湮沒在黑暗。與精靈相比,人類疏于看管自己祖先的遺跡,使它們隨著精靈王朝一起隕滅了。
突然,烏娜的手指微微一震,然后就不動了,指尖蒼白,仿佛觸摸得是能夠映出末世的鏡子而不是石碑。奇怪,巫女眼中有淡淡的笑意,她讀出了什么嗎,由此窺見一小點古人類帝國的命運了嗎。
越過巫女的肩膀,我看到碑文最下面一行保存完整,勉強能連成句子。
“你能讀嗎?”這根本是廢話。
“‘寄望審判干嘛,雷電會劈倒高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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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我在烏娜說到一的時候和她一起觸碰了石像的眼睛,明亮的藍色瞳仁在狹長的眼白中閃現,石臉震動了一下,帶著沙啞的摩擦聲緩緩向下旋轉……原本應該是腦仁的部分露了下行的石階,果然還是有點惡心。——地道的入口需要兩個理力使用者同時開啟,這倒是蠻有趣的設計,好在大小姐可以為我“充電”。
烏娜雙手呈遞上半人高的木箱,這是我送我進塔的那只箱子,開口處是理力鎖,等我到達目的地烏娜再打開。本來不是什么好東西,但現在它擁有與眾不同的意義——箱子里面放著法器,那個脆弱又切實的、烏娜逃離高塔唯一的希望。
“鐵子大人,答應我你待它會一絲不茍如履薄冰,片刻不讓它離開你的視線;答應我你會用生命去守護里面的東西,直到旅途盡頭;如果日暮窮途,你會親手砸碎它,不讓任何人得到它。”
“我答應……”
但大小姐還沒說完。“途中阻礙的人,你會將他們開腸破肚(開腸破肚?)、粉身碎骨。”
嘖、我笑了。嗯,這題我會。
“聽命。”壓下嘴角,我把手放在了心臟上。“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是暫時說再見的時候了。
是暫時說再見的時候了。
我把手放在烏娜的脖頸上,抬起她的臉,理力喚起的觸覺讓我感到溫暖的血液在皮膚下脈脈流動。才注意到巫女今天戴了一條金屬頸環,兩端各有一只吐信的蛇頭——印象里烏娜的頸飾都是不起眼的小顆寶石或者天鵝絨,沒見過這么怪的。
“這是新的嗎?”
“瑪雅送我的,我答應她國祭典禮上戴。”
“哦。”怪不得這么難看。
我說不出其他了。巫女一聲不響地仰頭望著我,理所當然不遮不掩,眼里仿佛盛滿了液體。我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她也是這樣看我的,盡管那時我的模樣會讓小鬼痛哭、把大漢嚇得吱哇亂叫。
她看著我,我也看著她。
她眼底那些細小的光礫,環繞閃爍,仿佛打破了邊界,游曳去往我們四下黑暗又潮濕的空間。我站在那里,盯著巫女的眼睛,一動也不能動,好像置身于深海的水母,追兵的火燭……就是在那個時候,我產生了一種錯覺:巫女不受時間和空間的束縛,出現在我記得和不記得的每一個碎片里……下一秒,尸貓巫女就會伸出手來,打開我呆著的盒子了吧?
“我想和這位鐵子大人好好聊聊。”
“你結束我的生命,我幫你計劃逃走的路線。”
“是烏娜。”
“——吶鐵子大人,酒這種東西,到底是什么味道呢——?”
“早安,鐵子大人。”
“相信我。”
“不饒。”
我眨眨眼,好像做了個長夢。醒來四下里漆黑一片,大小姐闔著眼睛。她睫叢上有一絲細細的落水,顫抖閃爍,仿佛金色的琴弦。我忍不住摸摸巫女的側臉。
“嘶。”大小姐發出不滿的鼻音。果然太得意忘形了嗎……趕忙收回手,但巫女抓住了我的手腕。
“喂?”
巫女不理我,也不睜開眼睛;她不許我摸她,卻像小動物一樣用臉蹭著我的指肚,來來回回。
我朝巫女點點頭,轉身走下臺階。沒想到的是,過了好一會兒,一個微弱的聲音從背后傳來。
“愿奇跡與鐵子大人同在。”
哈?
“愿風為你扇動輕羽,助你揚帆千里……”
嘖,我笑了。這個禱文我聽過多少次,和軍令官一起去征兵時聽過它,那些頭上頂著奶罐的擠奶工,哭喊著送走自己豆芽菜一樣嫩的兒子;在沙丁魚罐頭一樣的船艙里聽過它,擠奶工的孩子死了,水手們把他縫進麻袋滾進海里。(愿雨為你洗凈污垢,清掃疲憊和砂礫……”)貴婦人吟誦過它,向騎士頭頂灑下薔薇;賣春的姑娘把它編成小曲,為了情夫手里的一枚鎳幣。但,這是我第一次聽到有人為我念它。
明月照亮你的前路,忍不住跟著念起來,“烈火溫暖你的肢體,星光總是降臨在你的眼睛里。”聲音如同細雨,從遠處飄來絲絲縷縷。
只不過巫女的版本似乎有點不一樣。“奇跡——?”我拖長了腔調,仿佛在開玩笑,“不是應該是’原神’嘛?”
“原神真的存在嗎——鐵子大人。”聲音越來越遠。
“存在啊。”我收起笑容。沒有回頭,而是一直向著漆黑的臺階下走去。
黑色的長發,如幕瀑般灑下;藍色的眼睛,仿佛寒冰之國冷山頂上的星爆——神不就在這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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