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則情大為駭然，渾身不自覺地打顫，像一個失去魂魄的人跌坐在了長長的椅子上，她仿佛處在孤獨的列車當中，穿過黑黢黢的隧道，無邊無際的黑暗，卻怎么也看不到盡頭。

        “媽是肝癌晚期。今天是她的生日，她本想著叫我們全家一起吃個飯的。”蘇則誼坐在了蘇則情的身旁緩緩說。

        蘇則情感到懊惱又悔恨，她連媽媽的生日都忘了，她為什么要那么冷酷地拒絕她的請求。她用力地拍打著自己的臉，一下接著一下。

        “啪——”

        “啪——”

        蘇則誼抓住她的手，哭著叫她：“姐，求你別這樣了。”

        “為什么會這樣？”

        “則誼，我覺得我好累，我不能失去媽，也不能失去璐璐。我不想失去我的親人們……”

        過了一個鐘頭，搶救室的燈才暗了，許枝鳳被推出了搶救室，但是還是昏迷狀態。今晚恐怕需要人守夜，蘇則誼讓蘇則情先行回家，明天她還得等綁匪的電話。

        蘇則情從醫院出來，站在路口同妹妹告別，頓了一下，她開口道：“則誼，璐璐被綁架的事情，你先別告訴媽。”

        “放心吧，她現在身體不好受不了刺激。”蘇則誼回道。

        蘇則情安心地點了點頭又說：“你找到跟蹤你的人了嗎？”

        蘇則誼搖了搖頭說：“沒有。”

        “你最近晚上回家小心一點，”蘇則情囑咐了幾句話后，就下了電梯，直接往停車場走去。

        深夜的停車場，顯得格外寂靜，只泊著零星幾輛轎車。蘇則情有些疲累，找到車后，剛準備上車，身后有人喊了她的名字。

        她回身一看，走過來的女人看起來比她大上幾歲，一頭干練的短發，穿著一身休閑的白色運動服，眼里帶著幾分銳氣。

        蘇則情定睛看了幾眼還是沒認出來人是誰，而眼前的女人已經先行介紹起自己了：“蘇小姐，你不記得我了嗎？”

        蘇則情還是有點疑惑地盯著面前的女人，微微搖了搖頭，很是迷惑。

        “我們許多年見過一次。”

        “許多年？”蘇則情納悶地看著眼前的女人。

        “23年前，你父親的案子，我還是一個小刑警。”

        “你是寧警官？”蘇則情忽然脫口而出，她終于想起了眼前的女人是誰，正是當年父親發生意外，安慰自己的女警寧齡。

        往事漸漸浮現腦海中，她依稀記得當年被通知父親很可能墜海身亡之時，出現在自己面前的女警寧齡，當時的寧齡看起來大她不了幾歲，初出茅廬，像是一個大姐姐似的領著她去領取父親墜海時遺留的物品。

        她泣不成聲地問，父親還找的到嗎？

        派出所內年長的警察為她和母親解釋了事情的經過，警方在偏僻的東海岸發現了一輛墜海的福特車，但是他們暫時只打撈到了一具女性尸體，身份已經確認系39歲的鄭斐。而蘇父蘇天實的尸體尚未尋到，但是距離發生事故已經過了一周，警方對蘇天實活著的概率并不樂觀。除此之外，警方還從車內搜索到了一封遺書，通過字跡的鑒定結果得出，是鄭斐親書，她在信中詳細地闡述了自己同蘇天實的婚外戀，并提及二人因為戀情不能光明正大地曝光在陽光下，又每日抱著對伴侶和子女虧欠，決定一起殉情，這樣才能永遠地在一起。

        許枝鳳聞言，感到震驚，她根本不知道蘇天實在外還有第三者，而同媽媽一起去派出所的她更是不知所措。

        她依稀記得那日，她獨獨地坐在長廊等候在辦理手續的媽媽。忽然有個穿著警服的女人遞過了一杯咖啡給她。

        她抬眼看著寧齡，寧齡緩緩道：“喝杯咖啡會好一些。”

        她接過咖啡，道了一聲謝謝，寧齡往她的身旁坐下，聲音又輕又柔：“我理解你的心情。”

        “我爸爸也很早去世，所以我理解你的心情。”寧齡看著前方，仿佛對著空氣在說話。

        似乎就這么靜謐了幾秒，蘇則情忽然開口道：“寧警官，一定有一位很好的爸爸吧。”

        “嗯？”寧齡側眸看向她，有些困惑。

        蘇則情揩去眼淚，用冷靜又平穩的聲音問道：“寧警官，老實說，你覺得我爸爸活著的概率有多大？”

        寧齡沉默了，她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后來，警方也一直未找到蘇天實的尸體。父親下落不明滿4年后，許枝鳳正式向人民法院申請宣告父親死亡。就這樣，爸爸成為了她內心塵封的記憶，只是沒想到在劉璐失蹤后，蘇天實的名字忽然再次出現在她的世界。

        蘇則情有些意外自己會在這里遇到熟悉的警察，她又想起了自己的女兒，不自覺地滾了滾喉嚨，忽然謹慎地看了看四周。

        她應該相信眼前的警察嗎？應該向她報警嗎？

        “我現在已經是都江市刑偵隊的副隊長了。”寧齡朝她伸出了手。

        蘇則情微微一怔，半晌才回握了她一下，說：“恭喜，寧隊長，升職了。”

        寧齡笑了笑，又問道：“這么晚在醫院，是看病嗎？”

        蘇則情遲疑了會兒，又道：“哦，是我媽媽病了，我來醫院探望她。”

        寧齡一臉很遺憾的模樣，說：“希望阿姨早日康復。”

        “謝謝寧隊長。”蘇則情勉強地彎彎唇，道謝，二人對視站著多少有些局促，蘇則情又問道：“寧隊長在這里是……”

        “我師父病了，我來看他的。”

        見蘇則情還有些茫然，寧齡補充道：“你也認識，我師父朱成繼。”

        “朱警官啊。”蘇則情恍然大悟，忽然又找不到話題，正好此時手機響起，她有點感謝這個救命電話，把她從尷尬的境地拽出。

        “不好意思，我還有點事……”蘇則情道歉道。

        寧齡莞爾：“沒事，你先忙。”

        蘇則情上了車，啟動引擎，對著車窗外的寧齡說了一句“再見”等轎車駛出停車場，她才莫名地有點如釋重負，這時，手機鈴聲還未停下，她看了看來顯是丈夫劉慕平，戴起了藍牙耳機，接通了電話。

        “則情，媽還好嗎？”劉慕平問道。

        她緊緊地咬著牙關，忽然覺得前方的一切變得模糊不清，沉吟了好一會兒，她才開口道：“癌癥末期。”

        姐姐走后，蘇則誼深深地吸了口氣，這段時間，她陪著母親去看病，等到確診報告下來后，她陪著媽媽化療看病，這一切她都隱瞞著蘇則情很好。而現在，母親再次病倒，她不想讓姐姐失去跟母親告別的機會，才會在姐姐因為劉璐的事情焦頭爛額的時候，告知媽媽的病情。

        看著媽媽昏睡的模樣，她微微地深吸了口氣，這一刻，她忽然有種極度的悲傷，可這種悲傷卻讓人落不下淚，像是在胸口壓了一塊重重的石頭，讓她無法喘息。

        她靠在靠椅上，用特別小聲地喊了一句：“媽媽。”

        那個身上插著許多醫療儀器的女人，安詳地合著雙眼。她的臉色蒼白，臉上堆砌著密密麻麻的皺紋。她幫著許枝鳳理了理額間的碎發。她從未發現媽媽，有一天會老的不像話，老的失去年輕時候炯炯有神的雙眼，失去矯健的腳步。

        而許枝鳳還安穩地在睡，根本沒有聽到她的呼喚

        她繼續喃喃自語道：“媽媽，你對我們真的很重要。我和姐姐都不能沒有你。”

        她感到自己的眼窩微熱，滾燙的眼淚不自覺地下滑。從小到大，她是媽媽最頭疼的女兒，她不像姐姐那么聽話，即使有委屈也默默下咽，她從小就討厭那個家，那個充斥著無數爭吵聲的家。

        她學不會安慰媽媽，她恨媽媽生下她，讓她承受本不該承受的原生家庭的傷痕。

        可十五歲那年，當爸爸發生事故后，她措手不及，除了爸爸留下的債務，家里根本沒有余款。她感到茫然失措，甚至萌生了退學的想法。直到有一天逃學被媽媽帶回家，媽媽并沒有訓斥她，而是用堅韌的眼神盯著她看：“則誼，媽媽不會讓你放棄讀書的，你應該擁有全新的人生。”

        她怔怔地看著媽媽，只見媽媽和姐姐一起攬住了她的肩膀，三個女人互相搭著彼此的肩膀，圍在一起，誰也沒說話，但是搭在彼此身上的手，讓她深切地明白，此生，他們母女三人要互相扶持，因為這個家只剩下他們了。

        那一刻，她才一夜成長，原來這才是她的媽媽。

        她那么恨的媽媽，卻那么愛她。

        后來，媽媽一個人支撐起了這個家，早出晚歸，她一天也沒能見媽媽幾面。而姐姐也邊讀大學邊在外兼職，幫助家里減輕負擔。后來，她順利從大學畢業后，媽媽才得以喘息。

        媽媽安安穩穩地享福了不過十年而已，卻又患上了癌癥。思及此，她更加難過。

        她徐徐起身，走出了病房，想去醫院外頭透透風。

        蘇則誼從住院大樓走出，準備去醫院旁邊的拉面館隨便吃一點。她從中午到晚上都沒吃飯，現在感到頭昏腦重，無論如何再沒有胃口，為了照顧媽媽，她都得填飽肚子。她一人獨自來到拉面館隨便點了一份拉面，提著打包好的拉面往回走的時候，不自覺地放慢了腳步，她察覺到了身后忽慢忽快的高跟鞋聲音。

        她有意拐進了街邊的便利店，在貨架上流連了好一會兒，透過玻璃看到了背后隱隱約約的人影。

        她猛地回頭，滿眼訝異，身后的不是別人，竟然是她的老同學陸姿。

        陸姿身著一身棕色風衣，唇角漾著笑，大方自如地走到蘇則誼的身旁，問好道：“老同學，好久不見了。”

        “你怎么會在這里？”蘇則誼有點詫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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