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浣紗路,暮色中雨淅淅。
孫小涵跨出門,帶著濕氣的冷風吹開她的疲倦,肆意地伸了個長長懶腰。
她兩天沒睡,盯著她這一次主策劃的秀場與展出,一點不敢馬虎。
升職加薪就靠它了。
浣紗路這一小片是被修復的古建筑群,是個井字形。
靠內是些低調的會員制餐廳和酒吧,靠外大多是一些音樂人,藝術家或者設計師的獨立工作室。
預定在顧氏集團旗下的藝術館展出,開秀場的丁谷平老先生,他的旗袍工作室駐扎此處。
孫小涵懶懶地靠在墻柱旁,遠眺。
所在的二樓,望出去,近處成片的白墻青瓦民居建筑,遠處是現代感十足的高樓大廈,雨中朦朧。
忽的,有種時空交錯感。
輪胎碾過石板路。
她低頭,院墻外停下一輛黑色轎車。
一身旗袍的年輕女子舉著傘往白墻青瓦中一站。
如同一幅靜謐的畫。
孫小涵靜靜欣賞兩秒。
是丁谷平老先生的客人,來做旗袍的嗎?
為了策劃展出,孫小涵和丁谷平接觸多,他的客人年齡層偏大。
一是丁谷平年紀大了,非熟客介紹不愿意多做,最多是長輩帶著晚輩偶爾做一身。
二是現在有精力,時間,花上半天來量體量衣挑布料的人實在是少。
跟著她下車的,是個身材高挑的男人。
定睛一看,顧啟珩?
孫小涵警惕,如狐獴直起身。
這不是最上面的大老板嗎?
丁谷平這個策劃原來這么重要嗎,還來親自視察。
孫小涵起身立馬下樓,還叫上了暈頭轉向的下屬。
體測八百米的速度奔向門口。
孫小涵恭敬道:“顧總。”
顧啟珩向她一點頭:“孫策劃,辛苦了。”
顧氏集團上下那么多人,孫小涵所在的只不過是一個分公司。
顧總居然記得她是誰。
孫小涵打起精神,向里面引。
也沒忘顧總身邊的這位年輕女士,她偏頭看了一眼。
夏甘棠朝她微微點頭,笑了笑,跟著顧啟珩進了小院落。
迎面走來一位背有些佝僂的花發老爺子,背著手,身邊一位年輕人攙扶。
脖子上還搭著軟皮尺,一看就是用過多年,有著磨損的痕跡。
丁谷平站定,眼睛一掃夏甘棠,抬手一順自己的軟皮尺,滿意地點點頭。
“很合適嘛。”
他直起腰,望一眼顧啟珩:“歡迎啊,顧大老板,順便逛。”
手朝夏甘棠抬了抬,抬腳就往門里面走:“走吧,量個身形,要不是看你穿得好看,管他什么天王老子來了,我也懶得做了。”
有眼光。
夏甘棠笑了笑。
丁谷平身邊的年輕人面露無奈,師傅年紀大了,有點小孩子心性。
他朝顧啟珩略鞠一躬,引著夏甘棠進去。
丁谷平的學徒幫夏甘棠量好尺寸。
一屋子各色花紋圖案的布料,夏甘棠心癢。
無論看多少次,她都樂于沉浸于選布料和樣式,恨不得將這里席卷而空,再綁架一位裁縫回家。
她遺憾地看了一眼丁谷平。
丁老先生怎么只有兩只手,太少了。
像這樣好的裁縫,是八爪魚該多好。
丁谷平認真手里翻著手里華麗的正絹,比比劃劃道:“我給你做一件。年紀大了,沒那么拼了。”
他點著幾位學徒,道:“這幾個手藝,不是我夸,全錦城還找不到比他們強的,都是我帶出來的。”
一旁的學徒挺直腰桿。
夏甘棠當場定下好幾件量身定制的旗袍,丁谷平做的那一件,一個月后才能拿到。
而他的幾位徒弟,速度則快了不少,一周左右就能拿。
徒弟年齡和夏甘棠差不多大,說著閑話就混熟了。
徒弟看她身上的薄紗旗袍,猶豫著開口:“我們幾個平時也做了一些練習的成衣,但是不公開向外出售。”
“當然做工我們一點都沒馬虎,不過款式都是些基礎簡單的,適合平時穿穿。夏小姐要是不嫌棄,就去挑一挑。”
夏甘棠欣然答應,她轉頭,回頭環視一圈,鎖定顧啟珩。
策展人和幾位下屬,圍著他,心驚膽戰地做臨時抽查匯報,生怕出了紕漏。
“啟珩哥。”
顧啟珩聞言,將策劃書放下。
孫小涵一愣,才意識到是在叫這位顧總。
和下屬傳遞了好幾個隱秘地眼神,強行拉下她不自覺上翹的嘴角。
顧啟珩穿過匯報的人,踱步到夏甘棠跟前:“怎么?”
夏甘棠笑:“要幫我挑一挑嗎?”
參與感有助于拉近關系。
剎那寂靜。
只有丁谷平手中有節奏的縫紉機聲。
孫小涵內心瘋狂撓頭,心癢癢,余光去瞟惡名在外的顧總什么表情。
她去年和富二代女明星在綜藝節目合作過,女明星瘋狂示愛顧啟珩,卻一個眼光都沒得到,把氣撒在他們這些顧氏員工身上。
工作之余看看好戲,不知道那位蕭大公主知不知道?
顧啟珩垂眸,沒有說不。
夏甘棠在撩簾子邁進隔壁學徒的成衣倉庫時,他無言跟了進去。
用行動說明了一切。
最后學徒堆著滿臉笑容,一人抱了一個箱子,放進轎車的后備廂。
倉庫的庫存驟減。
說是挑衣服,夏甘棠拿起一件合自己尺寸的,顧啟珩就扔一件進待打包的箱子里。
完全沒在挑。
夏甘棠:“不用這么多吧。”
顧啟珩:“沒事。”
徐小涵眼觀鼻鼻觀心,送走兩人,扭頭就和友人發消息。
徐小涵:【記得蕭娜嗎?】
友人:【那個拍美術館策展綜藝,結果開會遲到早退,溝通全靠鼻孔,設計全靠團隊,買熱搜罵幕后,粉絲差點把你人肉出來那個?私下以顧太太自稱的蕭大小姐?咋了,又找你麻煩了?】
徐小涵:【你一提她的豐功偉績,我的肝都在痛。】
徐小涵:【依我看,她的夢想十有八九破滅了,大快人心。】
友人:【……顧太太?】
友人;【這么勁爆!快講,等等打電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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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顧宅。
夏甘棠回房間換了件干爽的棉裙,松松地盤著發坐到餐桌前。
二樓飯廳,菜已經上桌。
四菜一湯。
清蒸江團,素炒時蔬,肉末蒸豆腐,排骨綠豆湯,都屬于清淡那一掛。
最后,王廚師鄭重地,專門把一片正紅,直冒辣氣的水煮牛肉擺在夏甘棠面前,盆比臉大。
夏甘棠道了聲謝。
顧啟珩幾乎不吃辣,二樓餐桌上自然不會出現。
他嗅了嗅空氣中刺激人的辛辣,看一眼對面端坐的夏甘棠。
兩人無言。
偶爾餐具與勺筷輕微碰撞之聲。
多了一個人坐在對面吃飯。
顧啟珩抬眼,她似乎很喜愛面前的水煮牛肉,嘴唇吃得紅彤彤,小口扒拉著碗中的米飯。
他這邊的菜,她一筷子都沒動過。
挑食挑得毫無遮掩。
顧父母也不愛吃辣,不知道她的口味是哪里來的。
也許是親生父母帶給她的吧。
顧啟珩想到他小學時,住在寄宿學校,某一天周末難得回到那個空寂而沉悶的顧家老宅。
見到了還在襁褓中的夏甘棠。
顧家老宅有些忙碌,很久不見面的顧母身邊,一位保姆抱著她。
“是老爺子恩人的女兒,沒了父母。”
“要嘗嘗嗎”
顧啟珩回神,夏甘棠對著他溫柔一笑,芊指點了點飄著鮮艷紅油的水煮牛肉。
雖然很欣慰,對方時時刻刻想著自己。
但是,不用了。
顧啟珩話沒出口,又聽她似有低落:“忘了你不愛吃辣,顧伯父伯母也不太愛吃,只有我一個人喜歡。”
仿佛在顧家老宅,碩大的餐桌上就沒有一個她愛吃的菜。
不過是小小的喜悅也想要分享給面前的人。
“……”
顧啟珩舉筷,從紅油里撈出一塊沾著辣椒籽的牛肉,在對面期待的眼光中,緩緩送進嘴里。
“咳!”
顧啟珩握拳捂住嘴,連忙找水喝。
夏甘棠見他失態,耳廓紅了一圈。
她一臉抱歉,卻暗暗噙著笑:“都怪我,沒事吧?”
西裝,正襟危坐,強忍不適,眼角泛著晶瑩淚光。
她很喜歡。
顧啟珩搖頭,聲音沙啞:“是我想嘗嘗,不怪你。”
他側過頭,額間滑落些許發絲,落在微蹙的眉間。
夏甘棠抿嘴。
人前越是冷漠矜貴,高不可攀,人后流露出一絲狼狽,才越讓人心癢。
她咽下口中辣味,舔了舔嘴角。
接下來的晚餐,就算看夏甘棠吃的再香,顧啟珩的筷子再也沒沾一絲辣味。
夏甘棠將紅湯底撈了個干凈,姿態優雅,卻連最后一顆豆芽都沒放過,全進了她紅潤的嘴。
她端著干凈的白瓷碗,小口喝著綠豆湯。
顧啟珩嘗了口,咸口帶著綠豆的香氣,食欲大開喝了兩碗。
放下碗時,夏甘棠的碗也干干凈凈,拿著湯勺從瓦罐里重新盛湯。
她胃口不錯,挺好的。
身體弱的人,最怕食欲不好。
顧啟珩挪動椅子,站起身:“慢慢吃完再叫林姨上來收拾,不急。”
夏甘棠捧著綠豆湯,眼眸烏黑,看著他乖巧點點頭。
顧啟珩心情不錯,想著再去看看法務部遞上來的報告,廟門山的鑒定還沒個結果。
“我先回書房。”
他頓了頓,補充:“有公司的事要處理。”
他見夏甘棠再次點頭,沖他淺淺一笑,這才離開。
夏甘棠把碗中燉爛的綠豆全部吃凈,慢悠悠地將瓦罐里的排骨全撈出來,一口一個,一次吐一塊骨頭。
沒放在自己餐盤里,移到了中間。
最后餐桌上排骨堆成小山,她才站起,伸了個懶腰,通知林姨來打掃。
夏甘棠沒回房間,窗外雨已停歇。
夏天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
林姨帶著生活助理準備上樓,夏甘棠正好坐電梯下樓,低頭玩手機,電梯門一開打了個照面。
林姨招手讓開道,問:“夏小姐去消消食嗎?”
夏甘棠點頭,面色微紅:“晚餐吃的有點多了。”
再來十桌,也不多。
林姨爽朗笑道:“多吃點好啊,看來王師傅的菜很合胃口,這就讓我放下心了。”
她招手讓生活助理進電梯,轉頭道:“我們先上去收拾一下,明天想吃什么嗎?”
夏甘棠沒有提太多要求,只說:“看著做就行,我不太挑食。”
連忙道好,林姨目送走夏甘棠才關上電梯門。
年輕的一位生活助理面露好奇:“夏小姐愛吃辣?”
“怎么保持皮膚的,吃辣還不長痘,真羨慕。”
另一位低聲:“顧總不喜歡吧,吃辣。”
林姨沒應聲,半晌才開口:“少說多做,才能長久。”
電梯中陷入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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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江別苑中的宅子都是獨院獨戶,隱秘性極好。
花園樹籬修剪整齊,花圃打理得茂盛。
平整的小道,側面一汪活水小池塘,清澈見底。
夜風帶著潮氣,卻很涼爽。
夏甘棠謝絕了兩位保鏢貼身保護。
兩位保鏢穿得黑漆漆,在夜色里不顯眼。
看夏甘棠不喜歡他們離得太近,自覺地站遠,降低存在感。
夏甘棠半倚在池邊的石墩上,半闔眼眸。
新顧宅風水不錯,她轉了一圈沒看出大毛病。
好處是招財。
壞處是不太招鬼靈。
黑蛇從她的發髻鉆出,沿著手臂,悄悄滑入池中,撩撥起池中涼水。
水面泛起漣漪。
夏甘棠道:“我沒帶紙,你上來的時候可別打濕我的衣服,自己爬回去吧。”
黑色小腦袋從水中冒出,滋水柱:“你對我好無情。”
“我比顧啟珩待遇還差,明明是我先來的。”
黑蛇仰頭問:“為啥讓他挑衣服,不如讓我挑,我的審美也不錯。”
夏甘棠眨眼:“?”
她笑了,眸光流轉:“不是因為這個。”
黑蛇頓了頓:“啊,那為什么?”
游到岸邊支棱起來。
夏甘棠理直氣壯:“因為讓他選,他不會選,會全部買下來。”
不做選擇,都能要。
黑蛇無語:“你好貪心,和她一點也不一樣。”
夏甘棠歪頭:“是嗎?”
她幽幽笑道:“確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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