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戰麗說:“別著急,這距離我們那也就三十多里地,咱們沿著鐵路往回走,保證丟不了,去年冬天參加民兵拉練咱們走過這條道”。
肚子咕嚕嚕地叫,她倆毫不猶豫地鉆進了車站前面的一個小飯店。看見兩個黑臉姑娘,飯店里的人都愣了半天。兩人簡單洗了洗,就狼吞虎咽地吃起來。一個糖餅三分錢,一人一個;一個炒干豆腐,一個炒土豆絲九毛錢;一人一碗大米飯三毛錢。到青年點快一年了,這是第二次在飯店吃飯。上一次是和李支書到縣里送公糧。到縣里糧庫交完糧,李支書領著大伙進了飯店。大伙肚子餓得咕嚕咕嚕地叫,但能下飯店心里很喜出望外,都等著弄點葷腥解解饞。
李支書端起大米飯說:“大家快點吃,吃完趁亮好趕回去”。說完往大米飯里倒上醬油,有滋有味地吃起來。
大家說:“還沒上菜呢”?
會計說:“哪有什么菜,咱屯子人上飯店就是醬油和大米飯”。
會計一邊說,一邊大口的吃,嚼得那個香,把大伙的食欲都嚼出來了。大家東瞅瞅西望望,這才發現很多送糧的農民都是這么吃法。戰麗也學著和上醬油,嘗了嘗味道還不錯。啥也別說了,都端起大米飯,一陣急促的咀嚼。每碗半斤,男生都造了兩碗。女生也盛了兩碗,只吃了一碗半,但也沒剩下,因為剩下的半碗都讓男生給摟掉了。戰麗回家的時候和爺爺說大米飯和醬油,爺爺說是個好辦法,就如法炮制。他認為味道不錯,可弟弟和妹妹們都說不好吃。
爺爺語重心長地對戰麗說:“國家還很窮,城市農村的差距還很大,農民還很苦。你們在那里既要鍛煉自己,又要幫助鄉親們多做事情”。
戰麗和桂芬用醬油和上大米飯,吃起來噴噴香,可以說從來沒吃過這么香的大米飯,能讓她倆記了一輩子。吃完飯身子也暖了需多,頓時有了更多的精神。白天刮的很兇的風到了晚上全停了,月亮很大很亮,照得眼前一片通明,兩個人順著鐵路“咯吱咯吱”地踩著雪往前走。
沒有村莊,沒有行人,山林黑乎乎的,兩條鋼軌反射著月亮的寒光,伸向很遠很遠的地方。
黃桂芬問:“為什么半個小時過去了,沒有一趟火車?”
戰麗說:“一會就來了,你操什么心?”
黃桂芬說:“我不是操心,我是害怕,有火車轟轟隆隆一過我就不怕。”
戰麗說:“去年咱們沿著鐵路訓練,火車一來你嚇得尖叫著往路基下跑。”
黃桂芬說:“那時怕,但是現在想,火車來了能解決害怕的問題。”
戰麗說:“咱倆呢,你怕啥?”
黃桂芬怯生生地問戰麗:“我們能不能碰上狼”
“不可能”。
戰麗回答的很干脆,但戰麗心里也沒有底她覺得這個時侯害怕也沒用:我要是害怕得不行就會感染黃桂芬。
走了一會黃桂芬又問:“能不能碰上壞人”?
戰麗說:“看你膽小的,壞人怕好人,看到咱們早嚇跑了”。
“聽說有劫道的”?黃桂芬說。
“劫道的都上公路上劫,哪有上鐵路上劫的,劫火車呀!那是鐵道游擊隊”。
戰麗撿了根木棒子扛上,以備萬一,也是給自己壯膽。
走了一會黃桂芬說:“我在你后面怪害怕的,總覺得后面有人跟著。”
戰麗說:“咱倆換換,你走前面,我走后面。”
黃桂芬換到了前面,腳下的雪有半尺厚,踩上去很松軟。抬頭望去,山在很遠的地方,看不到盡頭的路就通向那里,她們的目的地就在山那邊。
隔了一會黃桂芬說:“咱倆并肩走”。
但路太窄,并肩走不了,弄不好會滑到路基下面去。
黃桂芬說:“我還是上后面去吧。”
戰麗把木棒伸給她:“抓住了,我牽著你。”
大約走了五六里地,前方不遠處騰地升三顆信號彈,緊接著連續升起二十多發。天空五顏六色,或明或暗。要是在哈爾濱她們馬上就會歡呼雀躍,因為那仿佛是節日的煙火。但此時此景令她們感到十分恐懼,萬分緊張,仿佛陷于世界沒日般的絕境。黃桂芬嚇得緊緊抓住戰麗的手,她倆相擁著看著天空。戰麗也很緊張,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們明白這是蘇修特務在搞破壞。從去年開始,沿鐵路線村屯經常有信號彈升起。特別是重大節日,重要活動期間,這種擾亂民心的反革命活動就越頻繁。有一天女生宿舍剛熄燈,“砰、砰、砰”連續幾聲沉悶的炸響,宿舍后窗一片明亮閃過,幾發信號彈掛在西溝的天上。李支書一面向上級匯報,一面馬上組織民兵搜查。公社民兵指揮部通報,這一夜發生十多起信號彈事件。幾百民兵連續三天搜山,就發現幾個空罐頭盒,別的什么也沒發現。至于那些罐頭盒是何人所棄,最后誰也沒弄明白。女宿舍后面升起信號彈不出五分鐘,張鐵軍就帶領民兵趕到了,路口都派人把守,可是搜查了半宿也沒看到一個人影,大雪地里連個腳印都沒有。有蘇修特務破壞是肯定了,但就是見不到人。在群眾大會上李支書說,這就是階級斗爭,階級敵人可能就藏在我們眼皮底下。李支書帶著民兵挨門逐戶地搜查,特別是地主富農家,連偏廈子、小棚子都搜了個遍。這樣的搜查活動搞了五六遍,有時在白天,有時是半夜。不僅西溝搞搜查,沿鐵路的很多村子都打信號彈,都要搞搜查。人心慌慌,雞飛狗叫,家家不得安寧。張玉坤是地主,每次搜查都從他家開始。知青們過去沒到過地主家,平常絕對不敢去。對地主家的印象就是從電影里看到的黃世仁和劉文彩家,再就是《半夜雞叫》周扒皮的家。第一次去地主家大家義憤填膺,還有些緊張。回來后張鐵軍心想,地主家和貧下中農家沒什么兩樣,根本見不到陰森和恐怖。張玉坤瘦勾勾的像壞人,說是特務有人信。地主婆倒是慈眉善目的,和蘇聯特務怎么也聯系不上。但張鐵軍只是在心里嘀咕,嘴上啥也沒敢說。每次都很認真地搜查,每次都一無所獲,蘇修的信號彈依舊在屯后打了好幾次。按照李支書的安排,民兵們把地主家秘密監視起來。雖然是秘密的,但地主富農知道自己正在被監視。早午晚按時到大隊報告,按時參加勞動,沒有一個亂說亂動的。晚上天一黑他們就關門閉燈睡覺,沒一個敢出門的。連續五六天什么異常也沒發現,大家有些經不住疲憊。由于心里著急、熬夜上火,半夜的時候張鐵軍的牙疼病犯了。牙疼不算病,疼起來真要命,張鐵軍天天捂著腮幫子。牙上有個洞發炎了,腮幫子腫老高。李小艷說應該上縣上的醫院去看牙醫,再沒別的好辦法。張鐵軍硬是不去,說是輕傷不下火線。屯子的人說牙疼就上縣?沒聽說過,挺幾天就好了,實在不行那鉗子薅去。李小艷拿去疼片給他,好像管點事,過一會又疼起來。疼得不能吃飯,不能睡覺,不能張嘴,怕進涼風。村里人告訴他含井拔涼水,往牙洞里塞胡椒粒。所有的招術都用上了,雖然有所緩解,但都不能真正管用。
每宿兩班倒,半夜交接班。那一天不該張鐵軍站崗,他對站崗的民兵說:“反正我也睡不著,你回去吧,我來站崗。”
張鐵軍連續站了兩天,可能是困了,第三天天要亮時,他抱著步槍坐在樹根大石頭上睡著了。等他醒來時身上披著一件棉大衣。他四處找人,只見板杖子里頭張玉坤的老婆在那慈眉善目的朝他微笑。看上去她有五十多歲,和張鐵軍的媽媽年齡差不多,年輕時一定很漂亮。
她說:“天都亮了,別凍感冒了,進屋喝口熱水。”
張鐵軍來到屋里。按要求每天都要到屋里檢查一次。張鐵軍剛喝了一口熱水,牙要命地疼起來。
她關切地問:“聽說疼了好幾天了?我牙疼過,我知道那滋味不好受。”
張鐵軍把步槍放在桌子上,捂著腮幫子點點頭,表情很是痛苦。
她若有所思地說:“撇家舍業的來到我們這山溝里,你們也真不容易。”
張鐵軍回答:“嗯……嗯……”。
他的牙在疼,疼得他沒心思聽她說啥。他不知怎樣稱呼她,感到很別扭。按年齡他應該叫她大娘或大嬸,但她是地主婆,和地主婆怎么論輩分吶。看了兩眼,沒發現什么異常,張鐵軍轉身要走。
她吞吞吐吐地說:“張知青,我老頭有點藥能治牙疼。可是我們家這成份,我們這身份,怕你在嫌疑我們,就不敢給你。昨天我和老頭想了半宿,覺得你疼得怪可憐的,就想今天給你試試。”
張鐵軍聽說能治牙疼,馬上說:“快拿來試試……快拿來。”
她向一直沒吱聲的老頭說:“快拿出來吧,人家正疼著哪。”
張玉坤回到里屋拿出一個小玻璃瓶,扣出一塊火柴頭大小黑色的東西,塞進張鐵軍的牙洞里。他感覺到嘴里很苦,過了一會牙果然好了許多。張鐵軍叩了幾下牙,好幾天沒這么輕松了。
他問:“這是什么藥?”
兩口子對視了一下。
張玉坤說:“你就別問了,和誰也不要說。”
張鐵軍說:“謝謝兩位老人家。”
張鐵軍帶著滿腹狐疑離開了張玉坤的家。臨走時張玉坤囑咐他,疼了你就過來。張鐵軍琢磨了好幾天,這是什么藥哪?為什么他們吞吞吐吐,躲躲閃閃?到張玉坤家次數多了,氣氛就不像過去那么緊張了,說話也隨便起來。有一天,張鐵軍瞅見沒外人就問張玉坤那是什么藥。
張玉坤見張鐵軍執意要知道,眼珠轉了幾下說:“告訴你吧,那是阿片。”
張鐵軍問:“阿片?阿片是什么?”
張玉坤說:“你不明白就別細問了,就當沒有這回事。”
張玉坤越躲躲閃閃的,張鐵軍就越想問清楚,張玉坤就越不說。
張玉坤說:“我就告訴你一句話,跟誰都不能提這件事,露出去我們家就遭災禍了。”
張鐵軍心里直犯嘀咕,不好再多問。就去找劉琴,讓劉琴找詞典查一查阿片是什么藥。
劉琴說:“問李小艷,她是大夫。”
張鐵軍說:“別去問她,就你去查。”
不一會劉琴來告訴他:“阿片是從尚未成熟的罌粟果里取出來的乳狀液體,干燥以后變成黃色和黃色固體,味道是苦的。醫藥上用它止痛、止瀉和止咳。”
張鐵軍心想不就是一種藥嘛,他為什么搞得這么神密,讓人疑慮重重。
劉琴又接著說:“阿片就是鴉片,就是大煙。”
聽劉琴這么一說,把張鐵軍嚇了一跳。太多的不知道,他只知道有這個東西好像是犯法。
劉琴問:“你怎么想起來問這個?”張鐵軍忙掩飾自己的緊張,說是隨便問問。
隔了幾天張鐵軍偷偷和張玉坤說:“那不就是舊社會抽的那個大煙嗎?”
張玉坤神色緊張地說:“就是那個東西。本來不想給你用,但看你疼的可憐。這件事可不能傳出去,傳出去我家可是大禍臨頭了。”
張鐵軍說:“我保證不往外說,你放心。”
張玉坤說:“我是堅決不給你,是我老婆非要給你,我是怕惹禍上身啊!”
張鐵軍見到他老婆時對她說:“謝謝大嬸。”
一聲“大嬸”把她叫得心里激動萬分,眼淚盈滿了眼眶。
張鐵軍問:“這東西是哪來的?”
她告訴他:“六六年以前屯子里很多人都在山里偷著種,熬點大煙膏當偏方留著,這些年種的人更少了,都是貧下中農敢種,我們家打死也不敢。別人給了我一點,一直留到現在。這東西能治壞肚子,止痛最好使,但不能吃多了,吃多了能藥著,厲害的能死人。”
信號彈的事沒查出眉目,張鐵軍卻有了秘密收獲。他把秘密收獲藏在肚子里,沒對任何人說,因為他知道如果傳出去,對張玉坤,對他自己都將是災難性的。但他的心里認為,這家地主很老實,也很善良,決不是我們的敵人。這個秘密藏在心里,還有點憋得難受,有好幾次他想告訴劉琴,但又改變了主意。過了兩天劉琴關心地問他牙痛好沒好,他很激動就把事情的經過說了,同時告訴劉琴絕對不可以對別人講。
劉琴說:“你放心吧,我還擔心你自己顯擺出去。”
張鐵軍說:“咱們青年點,我最信任你。”
劉琴說:“我會全力支持你干好每一項工作。”
最后信號彈的事也沒查明白,監視地主富農的崗哨也撤了,張鐵軍再也沒去過張玉坤家。因為張玉坤告訴他,以后千萬不要到我家來了。在生產隊,在大道上,在地里干活,張鐵軍碰上張玉坤兩口子時,只是互相點點頭,用目光交流一下,僅此而已。雖然平安無事,但張玉坤還有些后怕:萬一張鐵軍把這事說出去,大隊給他定個給知識青年吃大煙的罪名,一家子人可就慘了。
他老婆說:“張鐵軍不能往外說,那孩子挺仁意的。”
他對老婆說:“別孩子、孩子的,人家是毛主席派來的知青。咱是啥?是地主,和人家不是一個階級,少跟人家套近乎。”
她老婆忙打手勢制止他,壓低聲說:“你小心點,你不想活,我們娘們還想活呢。”
張玉坤長長地嘆了口氣不在吱聲。
張鐵軍問李支書:“張玉坤他家在舊社會有什么罪行?”
李支書說:“沒啥罪行?”
張鐵軍問:“沒罪行怎么當地主?”
李支書說:“你以為地主就有罪行?”
張鐵軍說:“《收租院》里的劉文彩,《半夜雞叫》里的周扒皮都欺壓剝削貧雇農,罪惡濤天,十惡不赦。”
李支書笑了:“那是惡霸地主,咱這的地主和那些地主不一樣。”
張鐵`軍問:“有啥不一樣?”
李支書想了想說:“一句兩句說不明白,以后慢慢的你就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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