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李支書冷冷地說:“人死不能復活,再承擔責任又有什么用。我恨不得抽你們的筋,扒你們的皮,讓你們償命。”
那幾個人驚恐萬狀,有兩個人咧開嘴哭起來。公安員把李支書他們叫到另一個屋子,商量下一步怎么辦。在清理遺物時,發(fā)現(xiàn)了張鐵軍的那塊手表,是用一條手絹精心包著的。自從上次被劃壞了表蒙子,他就再沒帶過,每天就用手絹包著,用的時候戴上,不用了再包上。
李支書把手絹和表遞給鐵軍:“還給你吧,留個念性。”
張鐵軍顫抖著手接過表,禁不住淚如雨下,泣不成聲。表還在嘀嘀嗒嗒的走著,可王老四卻人去燈滅,死不復生。睹物思人,萬分悲痛充滿人們的胸中。西溝來了不少的人,男女老幼摻攜著哭成一片。
關鍵的時候還是李支書頭腦冷靜,沒有因為汪洋般的悲痛而慌亂。
李支書又去找那幾個放炮的人,見周圍沒外人,命令似的說:“你們就說是為公家施工放炮,誰問都不準說是自己蓋房子崩石頭,說錯了我整死你們,說對了你們的罪也輕,聽著沒有?”
那幾個人六神無主,磕頭作揖地說你說咋辦就咋辦,讓我們替他死都行。
王書記聽說死了人火冒三丈,特別是事故發(fā)生在西溝,令王書記格外惱火。他心想,我剛當書記就出了這樣的事,這是給我添了窩囊,給我制造了麻煩,讓我在全公社人面前,在上級領導面前沒法交待。他也知道不可能是有人故意和他做對,但有時總覺得有一種無形的力量在和他對著干。特別是他當書記以后,有那么一批人嘴上總是掛著馬書記,背后議論說王書記照馬書記那是隔著玻璃親嘴——差一層。尤其是幾個年齡大的村書記,老豬腰子太正,工作起來推一推動一動,你不推他就不動。王書記正在尋找機會想好好整治整治,正好借這次死人,先殺李德惠一個下馬威。王書記也不是想往死里整,他的目的是要順我著昌,逆我者亡,給那些村頭頭們看看。這些村干部,一個個滑得很,要想制服他們必須抓住他們的小辮子,時不時拽一拽,讓他們感到疼,他們就聽你的。調查組的人手持上方寶劍來勢洶洶,工作起來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十分嚴肅認真。被調查的人都按李支書的要求,一口咬定是修渠崩石頭,但調查組還是了解到了蛛絲馬跡,覺得不是那么回事。原因是那些闖禍的人太緊張,有的說崩石頭是修壩,有的說是修閘門。調查組感到,現(xiàn)在動不了水泥,既修不了壩,也修不了閘門,可能有人撒謊。李支書出來進去的,那幾個人好像都看他的眼色行事。因為涉及李支書,調查組不好定論,忙匯報給王書記。王書記指示調查組連夜重查,對做偽證,說假話的嚴懲不怠。他親自找李支書談話,給他戴高帽,說他是老黨員,讓他說真話。
李支書對王書記說:“事情發(fā)生在長發(fā)村,死的是我們的人,我們西溝的人都不在場,不知道事情是怎樣發(fā)生的,調查我們沒有用啊。”
王書記覺得李支書說的在理,就準備讓李支書回去。
李支書說:“我有句話要對你說,不知該不該說?”
王書記說:“有話快說,咱老哥倆還客氣啥?”
李支書說:“我看就不要再查了,大伙都說是為修河崩石頭,那就是為公而死,再查就沒意義了。”
王書記說:‘可能有人弄虛作假。”
李支書一副無限忠誠,關懷備至的樣子說:“我的王大書記!你怎么這么糊涂。你剛當書記,要是弄出個死人的事故,怎么說也不是光彩的事,鬧不好你還不得受處分。現(xiàn)在都說是為公而死,就是為公而死,何必在追查下去。如果王老四成了烈士,那咱們這就出了英雄了,全公社都光榮,你當書記的不也有成績嘛。”
盡管王書記對李支書有成見,但聽完李支書一席話,佩服之情油然而生。他還問自己:這個老滑頭能想到的我為什么就沒想到?
王書記問:“聽說爆炸時,他把別人推到土坎下面,掩護了別人。”
李支書說:“長發(fā)屯的人都這么說。”
王書記說:“就憑這一條就能定為革命烈士。”
李支書說:“那是應該的,他老婆孩子都得感謝你一輩子。”
王書記命令調查組撤回來,連夜開會把王老四定為革命烈士,馬上又報到縣里。縣里派專人來總結王老四的先進事跡,在全縣宣傳得家喻戶曉。追悼會在工地邊的山坡上舉行,黑壓壓的人群靜靜的肅立在雪地上,哀樂低徊,很隆重,很肅穆。縣領導參加了,公社王書記親自念的悼詞:“他是為人民利益而死,死的其所,比泰山還重。全體貧下中農,各界革命群眾都要向他學習。學習他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大無畏精神,學習他對黨,對人民的赤膽忠心,學習他在階級斗爭的風口浪尖上,敢于沖鋒在前的無產階級的偉大氣概。我們要用階級斗爭的觀點看待這個問題,要一查到底,要查放炮那幾個人是什么成份,是地富反壞右的要揪出來斗到底,決不能讓王榮海的血白流。”這時候大伙才知道王老四叫王榮海,過去沒人叫他的大號。
兩天來他老婆悲痛欲絕,哭得死去活來,慘不忍睹。“漏”卻完全不懂爸爸死了是怎么一回事,在人群里東張西望。王老四毫無生息地躺在那,萬萬沒想到兩歲的“漏”這么早就接了戶口本。此情此景大伙看著揪心,都想幫老四媳婦分解悲傷,可又怎么能分解得了呢?李支書問她有什么要求,她說要一口好棺材。李支書馬上答應,讓陳勝連夜準備。李支書問他還有什么要求,她說要把她兒“漏”變成吃供應糧的。李支書沒權答應,就往公社請示。公社領導們立刻打電話匯報給縣領導,縣領導馬上就批準了。李支書問還有什么要求,他希望她繼續(xù)提,提得越多越好,但王老四媳婦說沒啥要求了。隔了一宿王老四媳婦又提了個要求,要把棺材上畫上金元寶,畫上祥云,畫上喜鵲,畫上蓮花座,畫上南天門。李支書為難了,過去聽說過,但沒看誰家畫過,找誰畫呢?怎么辦哪?李支書真的難住了。
李支書用商量的口吻對王老四媳婦說:“那東西沒人會畫,就算了吧”。
王老四媳婦一聽就哭起來:“我不管有沒有人會,就全靠你了,你是書記,你還有辦不到的事?”
李支書繼續(xù)耐心勸說:“那都是‘四舊’,封資修,整那東西要受批判的”。
王老四媳婦說:“我不管四舊五舊,我也不明白什么批判不批判,我就是要畫,我讓他活著沒享受的到陰間享受”。說著又哭得天昏地暗
這下可把李支書難住了。李支書見過畫棺材的,那是在土改之前。有錢人家活著風光,死了也講排場,上縣里雇喇叭匠,上棺材鋪雇畫棺材的。這都是二十來年前的事了,如今上哪找這樣的人。李支書心里罵:也不知哪個王八蛋給王老四媳婦支的招,凈他媽站著鍋臺撒尿——亂熗湯。
李支書對王老四媳婦說:“這你可讓大叔為難了,你提什么條件都行,就這一條可是真沒辦法。”
王老四媳婦咧著大嘴說:“你是共產黨的書記,都聽你的,還能辦不到?”
李支書說:“你說的這個實在辦不到,共產黨的書記也不行。”
王老四媳婦哭著說:“不行啊……不行啊!你能辦得到。你不看活的,也得看死的,俺們娘們求你了。”
李支書呆呆地看著老四媳婦黔驢技窮,旁邊的人都跟著干著急沒辦法。有人勸王老四媳婦算了吧,但勸了半天沒勸了,她就是認準了,非畫不可。
她說:“昨晚王老四托夢給她了,讓她辦好這件事。那不是畫棺材,是蓋漂亮房子。王老四在那面等著她,將來她老了就和他殯骨。”
李支書站在一旁抽了一顆又一顆,扔了一地的煙蒂把也還是沒辦法。
李支書問大隊長陳勝:“你說咋整?”
陳勝愁眉苦臉地搖搖頭算是回答。李支書把目光掃了一圈,得到的都是無可奈何的目光。要是平日李支書早就沒了耐心,但今天他有火不敢發(fā),有苦無處吐。張鐵軍想起了陳小明會畫畫,和李支書說是不是讓他來試試。
李支書一拍大腿叫道:“還等啥?快把他叫來!”
張鐵軍讓陳小明連夜就畫,別耽擱明早出殯。
陳小明嚇得臉都白了,哆嗦著說:“我……我……我從來沒在棺材上畫過”。
李小艷說:“瞅你那兩下子,真丟人。王老四把命都獻出來了,你還嚇得打哆嗦,真沒出息”。
張鐵軍說:“棺材就是幾塊板子,有什么可怕的?”
陳小明說:“我害怕死人,誰家死人我從來不敢去。”
張鐵軍說:“你畫完了才能裝王老四,你畫的時候里面沒有死人。”
陳小明說:“沒死人也不敢畫,棺材太嚇人,是裝死人的。”
李小艷說:“人死了就是死了,怕活人也不能怕死人。這是命令,你畫也得畫,不畫也得畫。”
陳小明就要給李小艷跪下了,乞求她:“你就放我一馬吧,叫我干什么都行”。
李小艷說:“一個空棺材,沒什么可怕的,你畫,我陪著你”。
陳小明被逼得沒辦法,只好答應畫。他提著顏料和畫筆顫顫驚驚地來到棺材跟前。李小艷和幾個男知青始終站在旁邊陪著他畫。陳小明心里害怕,手心冒汗,抖個不停。李小艷不停地鼓勵他,安慰他,幫他配顏料。漸漸地陳小明不那么害怕了,畫得很認真,大伙都說畫得好。
陳小明邊畫邊說:“我做過很多畫畫的夢,就沒夢到過畫棺材。”
李小艷說:“別啰嗦,快點畫。”
畫上了金元寶,畫上了祥云,畫上了喜鵲,畫上蓮花座。王老四媳婦看了很滿意,含著淚跪下給陳小明磕頭。
王老四媳婦說:“俺替老四謝謝小明兄弟。”
一句話說的陳小明眼淚在眼圈直轉,不知怎么回答她。李小艷她們都捂著嘴強憋著,不敢哭出聲。
王老四媳婦說:“還沒畫南天門。”
陳小明、李小艷他們面面相覷,不知道南天門是什么樣。
陳小明問李支書:“南天門是哪的門?干什么用的?”
李支書說:“按老說法人死了就升天了,升天的時候必須經過南天門,可能就是這個意思,我也說不準”。
陳小明說:“沒見過這樣的門,實在不知道怎么畫。”
張鐵軍說:“你沒看過孫悟空大鬧天空的小人書嗎,那上面就有玉皇大帝和南天門”。
陳小明還是沒想起來什么樣,掐著筆干著急,越急越不知道怎么樣畫。劉琴突然想起郭光輝的《西游記》上面有插圖,馬上飛跑到宿舍取來。但翻了半天也沒找到南天門,就在那上面選了一個大概像南天門似的古代建筑物,照著葫蘆畫了一個瓢。陳小明心想,鬼才知道南天門什么樣!畫完了天都亮了,陳小明覺得盡了一份力,心里平靜了許多,也不那么害怕了。李支書找來老四媳婦過目。她圍著棺材轉了一遭很滿意,對陳小明千恩萬謝。
往回走的路上李小艷表揚他:“性別還真是男,過去有些男不男女不女”。
他問李小艷:“你膽子可真大?怎么就不害怕?”
李小艷說:“本來就沒什么可怕的。”
陳小明說:“別的女生都不如你,嚇得躲遠遠的,真不知道你的膽子這么大。”
李小艷說:“你忘了,我們家都是搞醫(yī)的,我學過解剖,死尸沒什么可怕的”。
陳小明恍然大悟:難怪她不怕死人。
李小艷說:“滿足了王老四媳婦的要求,這也算咱倆對王老四的報答。”
聽她說起對王老四的報答,陳小明就無地自容,他實在不愿提起那件讓他丟人的事。那是他們剛來時,王老四趕著大車拉著他倆去縣上拉豆種。陳小明沒大任務,就是跑跑達達給王老四幫把手,李小艷要給大伙買一些藥和生活用品。吃完午飯剛要往回返,大街上不知什么地方鉆出幾個小流氓,其中還有兩個女的。他們穿著喇叭筒服,頭發(fā)長長的,沖著李小艷擠眉弄眼。那兩個女的受男的指使,非要李小艷和他們看電影去。
李小艷說:“我不認識你,和你們看什么電影?”
女流氓說:“一回生,二回熟,就想和你認識認識,交個朋友,怎么樣?姐妹!”說著就要拽著走。
王老四氣憤極了,警告他們:“你們不能胡鬧,她是知識青年,哈爾濱來的。”
男流氓說:“怪不得長得這么水靈,原來是哈爾濱來的。”
他湊近了上下打亮著李小艷,長滿痤瘡的鼻子快挨到李小艷臉上了。李小艷好惡心,本能地用力推開他。他后退了一步仍賊眉鼠眼的盯著李小艷,嘻皮笑臉地又往上湊。據(jù)說縣城有幾伙流氓,很囂張,知識青年曾和打過幾次群架。幾個青年點互相支援,打得他們屁滾尿流,在縣里震動很大。群眾拍手稱快,所以現(xiàn)在烏七八遭的人不太敢惹知識青年。王老四以為說是青年點的,就能把他們嚇住。沒成想他們依仗人多,毫無退意。一個流氓居然毫無顧及地摸李小艷的臉。李小艷拉著陳小明趕緊上了車,極力躲避他們的糾纏。女流氓幫著起轟,在男流氓的鼓動下跳上車往下拽李小艷。
王老四警告他們:“你們不能瞎整,你們要瞎整我可不客氣。”
一個小子指著王老四說:“瞅瞅這個屯老二,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模樣,也敢在咱們哥幾個面前耍大刀。揍他!揍他!。”
王老四心想,這幫兔崽子也不是好惹的,有的是流氓成性,有的是亡命之徒,又在他們家們口,弄不好要吃大虧。他本來也是提高嗓門嚇虎嚇虎,沒成想那幾個小子根本不怕。王老四馬上換了一副面空,變得和氣起來。
王老四說:“哥們!哥們!咱們有話慢慢說。剛才就算我放屁,我給你們賠不是,都是我的不對。”
那幾個小子跟本不買他的帳,把他推到一邊,說這事跟王老四沒關系,讓王老四遠點玩去。他們七手八腳,硬要把李小艷往車下拽。李小艷尖叫著,死死抓著車箱板不松手,用腳亂踢亂蹬。陳小明蜷縮在車大箱里,抱著頭撅著腚,早嚇得骨頭酥軟,魂飛膽破,恨不得地下有個縫鉆進去。
王老四熱血往頭上涌,一腔怒氣使他忘了什么叫畏懼,什么叫流氓。
他把棉大衣嘩地一脫,抄起大鞭子殺氣騰騰地罵道:“王八蛋,兔崽子,老子今天和你們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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