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在意
平安莊園本身冷清, 周遭的夜市卻一直很熱鬧。
尤其是夏天,挺多人懶得回家開火。順路買份小吃配冰啤酒,能洗脫積攢一天的暑氣和疲憊。這一天, 其中多了兩位識安員工的身影。
“今晚不是吃椰子雞嗎?”殷刃屏住呼吸。
鐘成說一路從菜場偏到小吃街附近, 目光掃來掃去,一看就是在尋找什么。
“嗯,但我突然想配一份雞絲涼面。”他如此解釋。
我信你個鬼,殷刃面無表情。
要是換作以前, 他巴不得把鐘成說拎到涼面攤子前, 笑嘻嘻地看看這人會做出什么反應。但被這小子告白又拒絕后,殷刃很確定,自己的心態生出了點微妙的變化。
一半是被說中的心虛——回答“試一試”這事,他確實沒多想。
邪物的一生太長。就算殷刃未曾入世,只憑三百余年的經驗,他也足以做到對一個凡人體貼入微,直到凡人百年入土。就像逗弄一只小狗或小貓, 他說不準也會收到新奇的愉悅。
人間的“閻王”, 不過是其中最為機敏可愛的一只。
……他原本是這樣想的。
使用這張臉的時候, 殷刃不是沒想過被人類喜歡的可能性。他可是將《○齋》倒背如流,甚至也曾考慮過“與人相戀”的發展。
然而鐘成說先告白再拒絕的神奇操作, 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
怎么搞的, 鐘成說不是挺遲鈍的嗎?怎么在不該敏銳的地方瞎敏銳。
殷刃目光幽幽地掃過小吃攤,第一次沒什么胃口。
至于剩下一半心態, 殷刃自己也說不好。但他很確定, 其中摻雜了不少莫名的關注欲和奇妙的勝負欲。
比如此刻, 出于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心理, 他不想讓自己戲稱搭檔“老婆”這事被發現。
但他要是再阻撓鐘成說買涼面, 就是實打實的欲蓋彌彰了。隨著他們接近小吃街盡頭,殷刃的步子越來越沉重。
就在鐘成說目光轉向涼面大爺,殷刃心中響起葬禮bg時,鐘成說的手機響了。
“喂?”鐘成說停住步子,“……啊?還沒吃,好的。”
他把手機拿離耳朵,轉向殷刃“孫棲安說要請我們吃飯,你去不去?”
贊美孫小姐,殷刃精神瞬間清爽“去去去,當然去。”
孫棲安挑了家滋味濃郁的地鍋雞菜館,打扮沒前陣子那么正式了。她穿了一件簡單的t恤,波浪形長發扎成一個松快的發髻。
“我聽說了,你倆出了不少力。”孫棲安暢快地喝了口冰啤,“這是為社會除害的答謝,附帶我自己的一點私心。”
她筷子輕輕點著桌面。
“先不說讓我早日遠離變態,出了白永紀這個事,我家再也不催我相親了。現在我爸回家,都不會再提案子半個字——我知道你們立功,還是做筆錄的時候聽人說的。”
“我們只是交了份報告,主要出力的還是警方。”
殷刃彎起眼,撇開話題。
“孫小姐你還好嗎?畢竟你和白永紀交流不少。”
“我還好。說實話,我之前還覺得白永紀是個不錯的朋友。現在可好,再過幾天,這位‘朋友’的案子要出大量報道。”孫棲安嘆息,“看來我這個心理咨詢也是半吊子,沒看出他不對勁。”
“現在想想,他當時看著小鐘眼睛發亮,也挺讓人后怕的。”
殷刃停住筷子“看著鐘哥眼睛發亮?”
白永紀偏愛“遭遇過重大打擊”卻“積極向上”的人。某種意味上,鐘成說稱得上以一種詭異的方式積極向上……但遭遇過重大打擊?鐘成說?
“……后來聽說小鐘要和我談心理問題,他沒再多問。”孫棲安沒意識到殷刃的神游,“唉,也可能是我看走了眼。”
雞湯蒸騰的熱氣中,她看起來有些憂郁。
“白永紀興許對我們做過調查,知道我是被領養的。”鐘成說夾了塊土豆,語氣平淡,“對于他來說,可能‘被親生父母放棄’也算某種重大打擊。”
“有道理。”關于“鐘成說被領養”一事,作為孫警官的女兒,孫棲安明顯知情。
不知情者殷刃“?”
鬼王大人受到了不小的震撼——看鐘家二老的態度,說鐘成說是親兒子,任何人都不會有疑問。雖然他們搭檔了一個月多點,識安方面也沒有給過這方面的資料。
可是這事情連孫棲安都知道,想必不算什么驚天動地的秘密。
自己卻不知道。
殷刃垂下眼,往嘴里塞了塊雞肉。飯桌上的話題已經轉去了白永紀的犯罪行為分析,他插不上什么嘴。
他只是掛著笑臉,細細咀嚼鮮美的雞肉,時不時側頭看鐘成說一眼。
仔細一想,自己這位搭檔身上裹著大量謎團。
“惡果”這種危險刀具,怎么會跑到鐘成說手上?他一個警察雙親養大的“好青年”,為什么要跑去夜行人當閻王,如今又瞞著識安入職?
……還有那道巨大的傷疤。
自己之前只惦記著“閻王”這個好用的把柄,抓牢這個人類就好,從沒有更深入地思考那些問題。
是啊,他從沒有認真了解過鐘成說這個人。
“小殷,小殷。”孫棲安在他面前揮揮手,“你在喝空罐子,沒事兒吧?咱們再加點飲料?”
“……”殷刃默默放下早已喝空的可樂罐,“剛才走神了,不好意思。”
“啊,不好意思,聊這么晚。”孫棲安看了眼時間,“你們明天還上班吧,要不今晚就到這。”
鐘成說禮貌地站起身,他剛想開口,手臂卻被殷刃一抓——鬼王大人堂而皇之地借力站起,臉上慢慢出現一個微笑。
“哪需要不好意思,我受益匪淺。”殷刃真心實意地說,“孫小姐幫了我大忙。”
盡管鐘成說表示,不需要他做多余的事。但既然想明白了,“什么都不做”可不是殷刃的風格。
孫棲安“?”她好像沒說什么,難道殷刃在學習犯罪心理相關?
“走吧鐘哥,明天咱們一起去吃涼面。”殷刃俯去鐘成說耳邊,“不好意思啊,之前我跟老板開了個玩笑,說你是我老婆來著。”
鐘成說面部肌肉抽了抽,他無言地看向殷刃。
殷刃則盯著對方的耳朵。鐘成說的皮膚挺白,耳廓染上粉紅的過程清晰明了,十分扎眼,讓人忍不住想戳一戳。
鬼王大人得意地哼了聲,眼中的不自在徹底褪去。
自己的別扭感,無非源于“無法理解鐘成說”。而且事到如今,他無法遏制地在意那人。那么不如大大方方“在意”到底,去更加深入地了解對方。
他大可以把那個凡人從頭到腳剝光,不留一絲秘密。
等他徹底了解鐘成說,那人的喜好、目的、動機,全部都會一目了然。厭棄便罷了,如果那個時候,他仍對這個人類有興趣……
不知道誰會被作弄得更狼狽、更失控呢?
……
夜晚,殷刃照常躺上沙發。而鐘成說拿了本外文資料,坐在餐桌邊認真閱讀。
音響里冒出輕柔的音樂,空氣中飄著蚊香獨有的味道,他們兩人之間像是什么都沒有改變。
胡桃找了間空房子,安排了陸談飛住下。終于有了個能交流的邪物,胡桃小姐很開心。一些關于厲鬼的基本知識,她會主動給陸談飛講解,暫時還不需要殷刃操心。
白天陸談飛要陪陸元元,兩只鬼只有夜晚能交流。胡桃來得比平日更少了,偌大的客廳,一時只剩殷刃與鐘成說兩人……不,一人一邪物。
一縷黑發爬上飯桌,從鐘成說的書本旁邊爬過。那縷黑發纏上果籃里的蘋果,將其拖到餐桌一角,發絲中響起清脆的咀嚼聲。
鐘成說“……”倒也不必。
殷刃不僅徹底從那天的“告白事件”中緩了過來,甚至變本加厲——關于自己的邪物身份,這人連掩飾都懶得掩飾了。
不得不說,這招對閻王很是有效。
鐘成說的目光逐漸飄離書本,看向那縷吭哧吭哧啃蘋果的頭發。發梢左晃右晃,鐘成說的瞳仁跟著左偏右偏。
殷刃本人還躺在沙發上,十分專注地查看探店視頻。
雖然不把東西吃到沙發上是好事……
“殷刃。”鐘成說專注地盯著那縷頭發,努力思考它怎么代替嘴巴進食,“我可以摸摸你的頭發嗎?”就能吃蘋果的這種。
“可以啊。”鬼王大人非常大方,“巧了,我也有想摸的東西,咱們不如交換交換?”
“什么?”
殷刃在沙發上蹭了蹭,抬起頭“我想摸摸你身上那道疤。”
鐘成說沉默了半分鐘左右。
許久,他嘆了口氣。鐘成說放下書本,坐去沙發一邊,開始慢慢解睡衣的扣子。
一枚枚扣子滑開,先是胸膛,而后是腰腹,結實的人體在布料下若隱若現。和那次“浴室意外”不同,這回殷刃看了個真切。
“隨你。”鐘成說表示。
鐘成說的皮膚緊繃、肌肉漂亮,它們在骨頭上覆了柔韌的一層,不會顯得過分臃腫。這具軀體結實勻稱,如同美術館里的雕像。
白永紀案給它留下了十幾道細小的劃傷,它們微微紅腫著,但看起來沒有大礙。時間流逝,那些傷口很快就會消失。
只留那道巨大的傷疤靜靜伏著。
那道疤基本與膚色一致,但帶著不自然的凹陷與凸出。縫合痕跡被時光放大,排在傷疤兩側,像極了蜈蚣的腳爪。
殷刃一條腿撐在沙發上,目光幾乎要順著那道疤流淌而下。鐘成說則斜倚在沙發一端,眼看著那人爬近,赭紅的眸子在燈光下閃著微光。
殷刃指尖碰上傷疤,鐘成說的身體不由地一顫。
邪物的指尖異常灼熱,沿著鎖骨的慢慢往下走,仔細描摹著傷疤的形狀。有那么一瞬,鐘成說簡直要以為這是游樂園那場戲的報復,然而殷刃的表情肅穆,沒有半點戲耍人的意味。
“切割的傷口。”他低語,臉挨得很近,呼吸徑直噴上鐘成說的胸口,“存在時間非常久……是嬰兒或孩童時代留下的。”
鐘成說抿起嘴唇“嗯。”
那人修剪圓潤的指甲劃過皮膚,有些癢。
“而且它很深。”殷刃溫暖的指腹按上疤痕,“能把人剖開的那種深度。”
“我不記得了。”鐘成說輕聲回應。
“一點都不記得?”
殷刃抬眼看他,這會兒那邪物的手已經按上了腹部的位置。
“……一點都不記得。”鐘成說木著臉回答。
“挺好的。”殷刃說,“這是足以致命的傷口,能活下來不容易。”
殷刃的動作不重,那股奇異的瘙癢卻漸漸讓人無法忽視。鐘成說不是沒有觸碰過對方,但這回的觸碰卻不太一樣——那是比心跳錯亂更微妙的沖擊,他的呼吸有點不暢。
殷刃還在全心全意地研究他,灼熱的指尖離開傷疤。鐘成說剛松了口氣,下個剎那,那指尖又換成溫暖的手掌。
溫熱的觸感瞬間炸開,鐘成說肌肉猛地繃緊,整個人往后方仰了仰。
他用力做了個深呼吸“你還要多久?”
“夠了夠了,”殷刃抬起雙手,“我只是想多了解了解你。”
鐘成說幾乎瞬間扣好紐扣,他飛快沖去冰箱前,從冷凍柜里取了根鹽水棒冰。
殷刃表情垮了一秒“……那是我的!”
“我知道,待會給你打錢。”鐘成說咬了口,“輪到你了,頭發拿一下。”
“錢就算了。”殷刃躺回沙發,嘟囔著翻身,把后腦勺沖向鐘成說,“好了,你摸吧。”
鐘成說剛在沙發上坐好,一縷頭發自動繞上來,在鹽水棒冰上憤憤咬了口。隨即它被鐘成說當場捕獲,在手里細細把玩。
幾分鐘后。
“鐘成說。”殷刃臉朝沙發背,悶悶地開口。
鐘成說三下五除二吃掉了棒冰,這會兒正在努力抻手里的頭發“怎么,你的頭發有知覺?”
“不是。”
殷刃的臉仍然沖著沙發“健康狀況不錯,繼續保持。”
鐘成說“……好的。”
那縷發梢纏上了他的拇指,不輕不重地咬了他一下。鐘成說火速低頭,可惜還是沒瞧見那東西的牙齒在哪。
他摸摸那縷黑發“已經可以了,我去休息。”
“晚安!”隨著殷刃的聲音,那縷黑發歡快地縮了回去,臨走前還不忘咬了下他的扣子。
“……晚安。”
……
白晝如約而至。大屏幕前,盧小河的表情有點微妙。
“你們兩個……唉。”她的t恤上印著“人類過敏”,語氣帶著些憂傷,“好歹多倚靠我一下吧——之前黃今假冒呂光祖的報告,你們沒必要瞞著我。”
“我們當時也是不太確定,試著寫了寫。”殷刃連忙接話,“下次一定找你。”
“我倒不是嫌你們排除我。只是作為外勤,如果對后方指揮的信賴建立不起來,早晚會出事。”
盧小河憂郁地調出資料。
“……比如這一次的任務,非常依賴后方指揮。”
大屏幕上投出了“郭來福”的詳細資料。郭來福的照片旁邊,還附加了一份“異常現象”的說明文檔。
現象甲d512檔案館
概況該現象極稀有,成因不明。該現象表現為出現在一定空間范圍內的黑門,不具有生物特質,無思考能力。
“檔案館”無鑰匙插入,來訪者會落入一平方米左右的黑暗房間,可正常退出。尸體及其他死物被放入“檔案館”,不會產生任何變化。
“檔案館”有鑰匙插入,來訪者會進入鑰匙主人的記憶與思維空間。檔案館會以一定形式將其物質化呈現,使其變得易于理解。尸體及其他死物被放入“檔案館”,若不在168小時內帶出,會逐漸溶解消失。
“鑰匙”可由活人腦脊液充當,死者的腦脊液無法生效。進入“檔案館”時,建議同行者在兩人以上,減少“迷路”風險。
注意檔案資料僅代表鑰匙主人的主觀想法,請勿輕信;精神病患的“檔案館”具有一定危險性,非專業人士請勿進入;特殊情況下,“檔案館”可用于治療特殊精神疾病。
殷刃沉默了。
活得久了,還真是什么怪東西都能見到。
而且這個黑門的描述怎么還怪眼熟的,識安總不會損到把甲d級異常現象拿出來坑人吧?
他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小河姐,這個不會是——”
“你們接下來的工作,是調查郭來福的大腦,看看能不能讓他恢復正常。最低要求也有,至少得查清楚他發瘋的原因。”
殷刃“……”
殷刃“如果我們進入了郭來福的大腦,這個時候有人把他給殺了,我們會怎么樣?”
白永紀被爆頭那一幕給他留下了挺深的印象,萬一他們被困在一個死人的腦子里,那樂子可就大了。
“放心,你們會有足夠的時間逃脫。”盧小河干笑兩聲,“之前有這種先例——之前七組去調查一個精神病兇犯的腦子,那個兇犯突然發狂跳樓,還是腦袋著地的。”
緊急救援下,特調七組的成員們也就摔斷了一兩條腿,沒什么大礙。在那之后,識安開始給“鑰匙主人”實行深度麻醉。
“我們能夠保持和檔案館內的通訊,外面也會有乙級調查組待命,隨時準備營救。這本質還是丙級調查組的任務難度,無須擔心。”
殷刃松了口氣“那就好。”
鐘成說“不要放松太早,我們之前的任務也是丙級,但都挺——唔!”
“挺好的。”殷刃麻木地捂住閻王大人的嘴,“都挺好的,接下來一定更好。”
盧小河明顯不會跟著。如果只有他與鐘成說兩個人,哪怕遇到問題,行動起來應該不至于太麻煩。而且進入檔案館,能在一定程度上規避“狙擊手”。
“哦還有。”盧小河撓撓臉頰,“為了保證你們的認知穩定,這回葛聽聽、黃今兩位特殊能力者也會隨行。”
殷刃“……”
“以及,檔案館里的物品不能食用。我們為你們準備了清水收集器和每人七天份的壓縮食品。”盧小河殘酷地繼續。
殷刃“……我們可以不接這個任務嗎?”
“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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