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見起來晨跑的時候，就將相機的膠卷帶到了打印店。

        告訴老板要求之后，就跑步去了。

        跑步回來時，照片已經打印完畢。

        蘇見拿起了其中一張。

        照片上的人，他還是有點印象的。

        陳新蕪。

        這張照片里，李睿和溫無恙都平視前方，陳新蕪卻偏著頭看向了溫無恙。

        蘇見沒覺得哪里不對。

        三份都整理好，蘇見付了錢才走出打印店。

        看著對面的小區，蘇見突然松了口氣。

        溫無恙……的確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他……很高興。

        溫無恙在拿到沖洗完的照片后，并沒有打開，屬于自己的那一份，他也沒看，而是放進了課桌的抽屜里。

        陳新蕪，李睿。

        他非常感謝他們。

        溫無恙第一次，在那個論壇上發布了第一條帖子。

        “我好想遇見了陽光。”

        陳新蕪，是那個陽光。

        她帶著他，走向有光的地方。

        不一會兒，那條帖子下面有了不少的回復。

        “加油啊！”

        “一定要向陽而生！”

        “恭喜你，要努力呀，朝著陽光前進。”

        ……

        溫無恙關掉了網頁。

        一定要。

        向陽而生。

        溫無恙再次走進了畫室，這一次……他畫的不再是星星了。

        而是向日葵。

        一朵朵向日葵，向陽而生。

        這是一幅水彩畫。

        溫無恙停下畫筆的那一刻，隱隱覺得心里有個原本空蕩蕩的地方，被填滿了。

        “阿恙。”溫馨站在門口，叫他。

        溫馨非常清楚，畫室是溫無恙一個人的地方，如果直接走進去，非常不禮貌。哪怕這里是她家。

        “上次跟你說過的，比賽的事情，你考慮了嗎？”

        比賽……素描畫已經被撕掉了，雖說陳新蕪用膠帶重新把它粘了起來，可是歸根結底，他都不配那著去參加比賽了。

        這是一個殘次品。

        “姐姐。”溫無恙把畫從畫架上拿了下來，給溫馨看：“你覺得怎么樣？”

        溫馨都被溫無恙的畫給震驚了。

        往常溫無恙的畫都是非常陰暗的，陰暗到什么程度呢……剛被確診時，溫無恙畫過了一幅畫。

        一直到現在，溫無恙才重新拿起畫筆。中間的時間，溫無恙甚至看到畫筆和顏料，都會摔在地上。

        溫馨記得那幅畫。

        是一張油畫。

        畫上，是一張扭曲的人臉，極具西方藝術色彩。可是看了讓人不寒而栗，因為人臉上，有不少的用紅色畫出來的血跡。

        這樣對比一番，溫無恙的確是好轉了許多。

        溫馨松了口氣。

        蘇見說的沒錯，就是她想多了，溫無恙非常好，沒有一點不好。

        “非常好！”

        得到了答案，溫無恙笑了笑，在畫的右下角加上了字。

        “yong0928”

        溫馨被這一笑刺痛了眼睛，她很久沒有見到過溫無恙笑了。

        這個笑不是尷尬地笑，也不是當做表情的笑，而是從心里想笑出來的……這幾種笑，都很容易分辨出來的。

        這個笑容，非常明亮。

        “你要拿這個參加比賽？”

        溫無恙搖了搖頭：“比賽是要現場作畫的。”

        提前畫這些，完全是練手。

        “阿恙，你很棒。”溫馨點了點頭。

        “不過這次比賽的主題，還沒公布。”溫馨說，“你多練□□是好的。”

        溫無恙點了點頭。

        他想好了，不管是什么主題，都要畫跟花有關的東西。

        這次比賽，溫馨真的非常看中。

        往常溫無恙也拿過不少的獎，可是這些都沒有這次重要。

        如果這次，溫無恙真的能夠邁出第一步，在評委面前畫畫，那么他獲不獲獎都不那么重要了。

        他會獲得新生。

        從今以后，他就是重獲新生的溫無恙了。

        溫無恙等顏料干了，才卷起來，用絲帶綁上。

        溫馨早就走了出去，安靜的畫室里，只有溫無恙一個人發出的聲音。

        溫無恙突然抬頭，看著窗外的藍天白云，嘆了口氣。

        溫馨看得出來，溫無恙的心情非常不錯。

        吃飯的時候，溫馨看著溫無恙，欲言又止。

        蘇見嘆了口氣，示意溫馨該說的還是要說。

        于是，在溫無恙準備放下筷子離席的時候，叫住了他。

        “阿恙。”

        溫無恙抬頭，看著溫馨。

        溫馨咬了咬牙，還是將事情說出來：“你繼母她……懷孕了。八個月了。你馬上……就有弟弟或者是妹妹了。”

        她都不敢抬頭看溫無恙，這種事情，對于老大來說本來就難以接受，更何況還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

        八個月。

        溫無恙搬過來這里也不過六個月，情況很明顯，繼母知道自己懷孕，卻不告訴他，害怕加重他的病情。

        雖然這種事情挺難說出口，可是溫馨也看得出來，繼母對他非常好。

        終究是不是親生母親的緣故吧，溫無恙對繼母也不大親近，可是也說不上厭惡，至少那時候，兩個人在一起都非常有禮貌。

        溫無恙被她帶來空山后，繼母幾乎是每周一個電話，詢問溫無恙的情況。

        繼母是一婚，就給人當了繼母。

        因為有溫無恙，所以也沒在溫無恙面前提起過要孩子的事情。

        在他們本地，給別人當繼母是非常不風光的場面，所以繼母的娘家人，也沒怎么來看過繼母。

        溫無恙握緊了手，然后才說話：“我想給她打電話。”

        母親死后，溫無恙都非常心疼外婆，因此和外婆的關系都非常好。

        現在他十七歲，也明白了些許事情。

        他應該給繼母說一聲謝謝。

        至少，應該感謝她這么多年的照顧，在父親發怒時將他護在身后。

        溫馨這邊還有些遲疑，蘇見直接撥通了號碼，把手機遞給了溫無恙。

        電話還沒有接通。

        溫無恙拿著手機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把門反鎖上，拉開了燈。

        他坐在床上，電話沒人接，溫無恙看著通話記錄里的號碼，又打了一次。

        這次接了。

        “蘇見啊？不好意思，我剛剛還在洗澡呢。”

        聽著熟悉的聲音，溫無恙鼻尖一酸。他剛生病的時候，繼母經常給他做很多好吃的，哄他開心。

        她嫁過來，甚至沒有風風光光的婚禮……她對他，真的非常好。

        “以后，讓老溫洗碗吧。你懷著孕呢。”

        聽到溫無恙的聲音，繼母明顯有些反應不過來。

        “洋洋？”

        恙諧音洋，所以溫無恙的小名，一直都是洋洋。

        “嗯。”

        “空山那里好不好玩啊？飯吃得還習慣嗎？有什么需要直接跟你姐姐姐夫說，我在這邊，也幫不上……你的什么忙。有什么事情不要憋著，要是想家啊，就回來看看……”

        聽著繼母的聲音，溫無恙的眼淚大滴大滴地掉落，為了不讓繼母聽出來他在哭，溫無恙故意提高了音量：“我在這里非常非常好，比在那個小破城市好多了，這里什么東西都是新鮮了，我打賭，你一點沒看過……”

        “是啊。”繼母沒有反駁他，“我們洋洋，一直非常優秀。我特別喜歡。”

        簡簡單單的兩句話，溫無恙潰不成軍。

        他哭了。

        哭得非常大聲。

        繼母也是第一次接觸到溫無恙哭，有些慌：“洋洋？我……我是不是哪里說錯話了？你別哭，你知道的，我這個人特別不會說話，說錯話了你也別見怪……”

        “我剛剛說的話你聽到了嗎？”

        “啊？”

        “我說，”溫無恙吸了吸鼻子，“以后洗碗做飯的事情，讓老溫來做，我的弟弟妹妹，不能有任何的差池。”

        繼母也哭了。

        溫無恙聽到了哭聲。

        這么多年，給別人當繼母一直非常不容易，她以為溫無恙這輩子都不會接受她的。可是今天這一通電話，她才知道，情況或許沒那么糟糕。

        “我很感謝你，媽媽。”

        聽到這句話，繼母哭得更大聲了。

        溫無恙終于承認了她的身份。

        “洋洋……”

        因為繼母的哭聲，溫父走過來：“哭什么？”

        溫無恙的聲音突然平靜下來，說：“你把手機給他。”

        “無恙？”父親的聲音進入耳朵，溫無恙深吸了一口氣，說：“以后做飯洗碗拖地的事情你來干，我的弟弟妹妹有什么閃失的話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我在這里非常好你完全不用擔心，還有……這么多年，辛苦了。”

        沒有人再說話了。

        但是電話沒掛。

        這樣的通話持續了一小時四十二分鐘三十七秒。

        這是生病后的溫無恙第一次說這么多話。

        他現在真的很好。

        姐姐姐夫很好，班主任陶成新很好，李睿很好，陳新蕪很好，同學很好……除了沈玫。

        掛掉了電話，溫無恙才把手機拿去還給蘇見。

        這一切都很好，不是嗎？

        那一晚，溫無恙睡得非常的晚，他找出了很久之前和繼母在一起時，一家三口的照片，他盯著照片看了很久，然后攤開了畫紙。

        或許是因為意義不同吧，輪廓的線條溫無恙擦了又畫，畫了又擦。

        非常不滿意。

        直到凌晨三點，溫無恙才打出自己滿意的輪廓。

        溫無恙去關燈，他應該睡覺了。

        他關了燈，站在門口，月光透過窗戶爬進來，照在一些塑料水果以及顏料，模型上……影子拉得非常地長……

        有種說不出的靜謐。

        溫無恙關上了門，摸索著回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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