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人了，打人了！”一時間有人低聲驚呼，卻無人愿意上前一步。

        陳馥最先感覺到的，是手上的力道一松。耳邊充斥的是一陣又一陣的耳鳴，摒去了周圍嘈雜的議論聲。她渾渾噩噩的抬頭看去，透過凌亂覆蓋在眼前的發絲和漣漣的淚水，終是在辨清眼前站著的人是誰后，渾身陡然脫力般順勢跪坐在地上。

        他真的來了。

        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從她的心口溢出，再漫到她的四肢，她身體的每一個角落，是心心念念，也是豁然開朗。

        只是事情還遠不到了結的時候。

        林逸淳已經很多年沒有過這樣情緒失控的感覺了。他不愿去設想，如果他接到電話的時候多遲疑幾秒，如果他再晚來一步，陳馥會有什么后果。

        他見過她唯唯諾諾的樣子，也見過她歇斯底里的樣子，但現在的陳馥卻是弓著背坐在地上，頹喪下垂的手臂上幾處紅痕清晰可見，那脆弱無助的樣子仿佛有人輕輕一碰，她就會變成碎片，永遠消失。

        “你他媽的是誰…”倒在地上的許柯咬牙切齒的憋出了幾個字。他的背像是被人鑿了一個洞，火辣生疼，任他千算萬算，也算不到今天自己還有此橫禍，他每試圖挪動身體，都會被鉆心的疼痛再次拉回原地。

        林逸淳站在原地，垂眸看著許柯，眼中有的是居高臨下的鄙夷與輕視。他就這么一言不發的漠然看著。

        片刻，他偏了偏頭，視線又落在了另一張椅子上。

        剛想動作，門口突然傳來一聲暴喝：“□□媽的！”

        兩個男人撥開人群躥進了包廂——這正是和許柯同行的另外倆人。

        起先他們識趣的緊，眼瞅著氣氛到了便托說出去方便方便，好讓包廂里的人不再拘著。等他們從洗手間出來，預想中的好事已成卻意料之外的變成了許柯倒地□□。

        其中一人怒不可遏的抄起桌上的空酒瓶就撲了上去，被林逸淳一個側身避了開來。

        那人還想再動，不成想衣領突然被人從身后拽住大力一拉，踉踉蹌蹌就摔在了地上。

        不知什么時候從哪又冒出幾個人。剛才動手扯人衣領的便是中間一個。“跟誰倆呢？孫子。”他看上去不過二十出頭，年紀輕輕的動起手來沒有一絲的拖泥帶水，他說著又往地上那人補了一腳，這才抬頭看向林逸淳笑著說：“哥，路上堵了點，慢了。”

        此時包廂內被人塞得滿滿當當，最后一批進來的少說也有六七人，個個都能算得上人高馬大，光是往那一站，孰強孰劣一目了然，許柯等人心里再不甘，也只能先吃了這記悶虧，按捺住不動。

        直到這時，林逸淳才將視線重新落回了陳馥的身上。他心下默嘆，走過去將人從地上拉了起來，讓她在椅子上坐穩，自己則是面對而坐。

        “怕么？”林逸淳先是開口問。

        這是他進包廂后開口的第一句話。不少人剛被他一系列果斷利落的動作弄得目瞪口呆，又因為這句話里的柔軟與親昵再度驚訝，無疑這兩人的關系并不一般。

        還堵在門口的這些人算是看明白了，這林總之所以找陳馥，既不是為了結緣，更不是為了尋仇，瞬息的功夫，聲勢浩大演的竟然是出英雄救美的戲碼，稀奇稀奇。

        陳馥絞著手指頭，對上他的視線眨了眨眼，強忍著想要奪眶而出的淚水重重點了點頭。

        林逸淳又從頭到位將人檢查了一遍，手臂紅了，領子的盤扣斷了一顆，除此之外，沒看著其他明顯的痕跡。他手指一勾，將她那還在和自己較勁的手指撥了開來，再順其自然的攏在自己掌心，又問：“還傷哪了？”

        “沒了。”陳馥悶聲答著，乖巧的不行。

        在見到林逸淳的那一刻起，她的心便安定了一大半。剛才拼勁全力在許柯手下幾番掙扎下來，人還有點虛脫。從現場局面來看，交由林逸淳來處理無疑才是最妥當的。

        為首的許柯早沒了行動能力，其余還有不服氣的正被人摁著動彈不得，另一個則是灰頭土臉的坐在凳子上不聲不響。

        方才動手的那位年輕男人這時上前來，低聲問：“哥，報警處理嗎？”

        林逸淳看了陳馥，略作思考后說：“暫時不用。”

        他說著，放開了陳馥的手站了起來，信步邁到了許柯跟前蹲下，緩緩開口：“貴姓啊？咱們聊聊？”

        捌捌包廂的房門被重新關上，圍觀看熱鬧的人皆數被擋在了門外，心不甘情不愿的散了開來。

        縱使是在人堆中間混跡慣了的瑤姐，在短短時間內見到這陣仗也被嚇到需扶著門框才勉強穩住身形——最近這是刮的什么妖風？樾町小筑打從開業到現在，還沒出過這么大的亂子！

        “瑤姐…”宋憶湊近了些，似乎是想要說些什么。

        瑤姐毫不留情面的罵道：“閉上你的嘴！”

        宋憶的臉色白了些，弱聲解釋道：“我真不知道陳馥和林總關系這么好。”

        “不知道？現在鬧成這樣你就和我說一句不知道？”瑤姐氣到頭都開始發暈：“你不是最了解陳馥這個小丫頭片子？之前怎么和我說的，她不敢聲張，你瞧瞧！這像是不敢聲張的樣子？！”

        真要追究起來，瑤姐也摘不干凈。還以為宋憶最近腦袋瓜子有多靈光呢，不久前找上自己出謀劃策，信誓旦旦的說安排陳馥走之前再給樾町小筑創點收益，瑤姐還以為她宋憶真就將人拿捏住了。

        這其中的門道，瑤姐怎么會不知道？即便是她裝傻充楞都蒙混不過去，好在林總剛才說了不報警。不報警，意味著事情可能還有轉機，只要雙方私底下協商好了，此事馬馬虎虎便得過且過了。

        包廂里說話的聲音時高時低，讓外面的人聽不太真切，忽然又是砰的一聲，驚得瑤姐一哆嗦。“我告訴你，今天要是不能善了，你和我都吃不了兜著走！”她咬牙說著，翻著手機通訊錄，將能打的電話都打了個遍。

        宋憶表情陰沉，垂著眼沒接話。

        二十分鐘后，樾町小筑的股東之一趙總匆匆忙忙趕到，瞪了候著的瑤姐一眼推門進了包廂。

        緊接著沒過多久，瑤姐又見余競帶著一人快步趕到。

        “余總…”瑤姐一臉擔憂，勻不上氣兒般喚了一聲。

        “喲，這不是瑤姐么？”余競腳步頓了頓，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他云淡風輕的呵笑一聲，還能有心思介紹起身旁打著領帶的那人，“見著沒？律師。”

        “這…”瑤姐的臉色更難看了，哪怕是死馬當成活馬醫她也要試試，“余總，我真不知道陳馥和那位林總是朋友，您看能不能幫我們說說好話…”

        余競聞言收了笑，回絕的干脆：“省省吧，那是人媳婦，我可沒轍。”他說完，帶著人推門進去了。

        瑤姐一陣腿軟，只能恨恨的看向身旁的宋憶。

        沒多久，就連宋憶都進了包廂。

        誰也沒閑著。樾町小筑有些人脈的幾個人四處打聽都沒探出這個叫林逸淳是什么人物，但余競他們認識啊，這樣一個二世祖能被這個姓林的使喚，光是這層關系就不是一般人能得罪得起的了。最后不知是誰又提了一嘴林佑東，那可是a市生意場上的老人兒了，兩家交好還都姓林，雖說不確定，但八成就是人想的那樣。

        反觀許柯，頂了天就是近幾年投機倒把賺了點小錢而已，和他們這些苗正根紅的太子哥比起來什么都不是。

        那陳馥呢？瑤姐腦子里轉的飛快。任她思來想去，都死活想不通陳馥怎么會來她們這做事。其實不用宋憶說，換誰都會認為陳馥是一個任人拿捏的主，平常和人說話都是輕聲軟語的，人有事兒找她幫忙從不拒絕。

        倆人是夫妻？開玩笑的吧！就是這樣一個人能傍上林逸淳？關鍵是林逸淳還能容她干這些受人非議的事兒？

        早知道這樣，如果當初陳馥提出離職的時候大大方方放人走，又哪還會有今天這些烏七八糟的事情！

        包廂內一地狼藉，殘羹冷炙，有人氣定神閑的端坐，有人灰頭土臉的縮在地上。

        余競叼著煙，雙腿交疊著架在桌上，姿態狂放的不像話。

        他半夜提溜過來的律師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從聚眾yin亂講到強jian未遂，從違法經營講到犯罪的主從關系。他平緩的聲音在歸于安靜的包廂內徐徐鋪開，正經像是老師在為學生講一堂普法課。

        打印機滋滋作響，很快，律師起身，將文檔遞給了許柯：“許先生，你看一下，沒問題的話，我們就從你這邊開始簽字吧。”

        上面記錄的是今晚事件發生的全經過。

        許柯之前的囂張氣焰到了此時全然不見了蹤影，他早不是什么愣頭青了，光是眼前這陣仗就讓他清楚的知道這群人他惹不起，誰成想捏個軟柿子，結果是個硬釘呢？他疼的倒抽涼氣，這字他是簽也得簽，不簽也得簽。

        接下來輪到其他人，陳馥、林逸淳、余競、還有捏著汗的趙總等等也依次完成了簽字按印。律師收回文檔看了一眼，當事人、涉事人、證明人一個都沒少。

        雙方的意愿都是選擇私了，但必要的取證和留檔也是必不可少的，以備后續之需。律師將文檔收進公文包，轉向余競說道：“余總，這邊差不多了，我先走了。”

        “嗯，回吧，辛苦了。”余競隨意揮了揮手。

        “林總，余總，二位看…”趙總總算是借著這個檔口插上了話，他把方才外邊送進來的合同和陳馥扣壓在這的一些資料雙手遞了上去，陪著笑說道：“今天確實是大水沖了龍王廟，趕明兒我再帶著人親自登門道歉，也感謝二位救了我們一次，沒讓我們樾町小筑一錯再錯…”

        做生意的嘴里圓滑的話冒個沒完，翻來覆去就是那么個意思，林逸淳不欲再聽，看了眼還在地上哼唧的許柯，說道：“送醫院吧。”

        他自己下的手，是輕是重心里有數，許柯擺出這副樣子并不是示弱，八成是肋骨折了。

        趙總也算見過不少市面了。只見這幫人文的武的樣樣做的出，關了門先是給這仨一頓好揍，后又裝模作樣弄出個律師搞了一套簽字畫押，心下半點怠慢的意思都不敢有，哪會真的再讓林逸淳的人去送？他這么想著，快步走到門口叫了倆人就將人半拖半抬的給弄了出去。

        這下包廂里就只剩一個宋憶了。

        叫她進來也好一會了，有許柯在，林逸淳一時間沒顧上她，這時得了空，他才冷眼看了過去。

        宋憶本來縮在角落，被他的眼神嚇的一個激靈，立馬開始哭了起來，“馥馥，我真的知道錯了，我也不知道許柯會這樣對你…”

        這可和許柯說的不一樣。

        此時的陳馥已經將散落的頭發重新綁好，披著林逸淳的外套端坐在宋憶的正對面，她靜靜的看著宋憶，似是在思考。

        林逸淳說：“陳馥，你自己來。”

        “學姐…”陳馥頓了頓，改了口：“宋憶，我自問沒有做過什么對不住你的事。”

        “是我的錯，是我的錯！”包廂門緊緊的關著，宋憶指望不上誰還能出面幫她，也不要什么臉面了，只連連告饒：“馥馥…你大人不計小人過，我保證以后絕不再出現在你的面前。”

        陳馥怔怔的看著她，在想自己剛才是不是也哭的這么無助。在樾町小筑的這段時間，陳馥一直過得謹小慎微，如履薄冰，她以為至少宋憶是真心對她，至少在她每一次迷茫掙扎的時候，都是宋憶在鼓勵她…

        鼓勵？事到如今，陳馥不至于還會傻傻的相信宋憶過去只是在單純的鼓勵自己。

        “你想好了。”林逸淳被宋憶難堪的樣子弄得皺了皺眉，同時有心激一激陳馥，“這樣的機會只有一次。”

        他話音才剛落，就見陳馥忽然騰的一下站起身來。

        她快步走到宋憶的跟前，利落的扇了她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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