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么？”

        “面啊。”

        顧泱看著面前的瓷碗，將頭轉向一旁整理書案的女子，疑惑道：“為什么給孤這個？”

        華翎抬頭，滿臉不解：“今日不是殿下生辰嗎？殿下忘記了？”

        經她提醒，顧泱才想起今天的日子，他撇了一眼碗里的面，清湯寡水上面飄了幾顆蔥花，怎么看怎么素然無味，他嫌棄地將瓷碗推遠。

        “殿下生日不吃長壽面的嗎？”華翎上前將碗重新放置在他面前，笑道：“在大燕，生辰日必不可少的就是長壽面，用雞湯養面，再灑下幾顆蔥花，香而不膩，滋氣補身，殿下快嘗嘗吧，一會涼了。”

        顧泱正想諷刺，但看見她映在燭光下溫柔的臉，忽然止住到了嘴邊的話。

        她今日，好似和以往不太一樣。

        良久，他才說道：“孤的生辰是國禮，從三日前便要開始沐浴齋戒，不食葷腥，抄寫大量的經書，到了生辰那日，天未亮便要去大相國寺祭先祖，在佛前焚燒抄寫的經書祈福，夜晚在瞭望樓面見百姓，后至皇宮宴群臣。”

        “啊。”華翎夸張地長大嘴巴，可憐巴巴地望著他，“那豈不是不僅吃不上面，還累死了，殿下這太子之位，坐得也不太舒服嘛。”

        她感嘆道：“每當我的生辰，卻扇姐姐便會為我送上一碗長壽面，她說一碗簡簡單單的長壽面，寄托的卻是滿滿的祝福，必須連湯也全部喝完，才會保佑平生事事順心。”

        她亮著眼，肯定道：“殿下，你試試吧，一定比你宴群臣的山珍海味還要鮮美，你一定會喜歡的！”

        顧泱在她希翼的目光下，試探著喝了一口湯。

        原本以為平淡如白粥的東西，喝進嘴里仿佛有一股熱流趟過，將心窩與胃給燙得暖烘烘的。

        “殿下再嘗嘗著面吧，不能咬斷哦，得一口氣吃完。”她就像一個巫女在耳邊誘哄著，他一不注意，就上了她的當。

        “殿下，生辰快樂。”

        祝福的聲音響在耳邊，顧泱卻發愣地看著碗底，里面不僅沒有面，連湯都所剩無幾，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自己的思想居然那么容易就被她給牽著走了。

        “你深夜過來，就是為了送面？”

        華翎收拾著碗筷，聞言瞪了他一眼，抱怨道：“當然不是，看來殿下是忘記了，今早在小舟上吩咐奴婢抄書的事情了。”

        經她一提醒，顧泱記起來：“所以你……”

        “今早在小舟里，殿下吩咐奴婢抄書，又不知為何怒氣沖沖地吩咐回宮。”

        顧泱忽然記起了那截清涼纖弱的手腕和不盈一握的腰肢，還有那紅撲撲的小臉，就像此刻，她嬌嗔地瞪著他，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往她身上看去，害得她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

        “殿下，奴婢臉上有東西嗎？”

        她的臉越發的紅，他發覺自己不僅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還有亂跳的心。

        曖昧的氣氛飄在空中，顧泱一時半會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只見華翎彎下身，慢慢向他靠近。

        距離一寸一寸縮短，少女馨香撲鼻而來，他明明想將她推開，心卻在勸導著，在等等罷，在等等，看看這燕女又有什么陰謀詭計。

        華翎在靠近他鼻尖的位置停了下來，清晰地聽見了怦怦直跳的心跳聲，大如鼓點。

        “殿下，你不舒服嗎？”華翎的手撫上了他的額頭，又在自己的額頭上反復確認，擔憂道：“好像是比奴婢要燙。”

        一股熱流從全身脈絡直沖上腦門，他咽了口口水，別開臉：“孤沒事。”

        華翎癟嘴，扳過他的臉，再一次撫了上去：“不對啊，確實很燙，今早上奴婢就像問你，是不是不舒服，這馬上就要班師回朝，可別再病了。”

        她自顧自地說著，根本沒有意識到兩人之間的距離是有多近，那股少女的馨香一直充斥著顧泱的鼻尖，他之前從未在她身上聞見過如此甜的香味，就像蜜餞。

        他鬼使神差地開口：“孤已經下令，讓燕人前往陳陽郡去做繡女了，其中……”他看見她一瞬間暗淡了眸光，卻還是倔強地回望著他。

        他下意識地想將決定收回，卻顧念著她燕女的身份，狠了心說道：“其中，也有你。”

        “謝謝殿下，沒有刺死奴婢。”

        顧泱沒有看見想象中的場景，她很平靜，沒有哀求，更沒有歇斯底里，那雙好看的眼睛低垂著，自從他說話起就再未看過他。

        他忽然就慌了心，見她想退離，一把攥住了她的手。

        “如果你愿意放棄你燕女的身份，孤可以考慮帶你回大周，不必受那傷眼之苦。”

        說的話雖然咄咄逼人，但華翎無端從內聽出了希翼，她一愣，隨后牽強著笑著搖頭。

        “奴婢寧愿去陳陽郡當繡女，也不怕傷眼之苦，至少瞎了以后，不必看清著世間的參差不齊。”華翎掙脫他的桎梏，低垂了眼，“殿下辛辛苦苦破除大燕，竟然只是為了告訴世人，大周就是要比大燕尊貴，燕人活該低如塵泥。”

        “我以為，殿下是看不過兩國相爭，百姓苦不堪言，你是打著上天的旗號，來救萬民于水火，殿下擺不正內心的稱桿，于國于民不利。”

        華翎失望地看了他一眼，俯身告退：“奴婢愿意去陳陽郡，也多謝殿下饒燕人一命，奴婢此生都會為殿下祈福，若是奴婢有幸，殿下或許能穿上奴婢親手縫補的衣衫。”

        殿門吱呀一聲打開，風從殿外吹進打得壁上的蠟燭跳了兩跳，更是吹涼了他的全身筋脈和才回暖的內心。

        顧泱握緊了身側的手，望著殿門方向張了張嘴卻沒發出聲音，那抹堅定的身影邁出殿外，只留給顧泱一個越走越遠的背影。

        風吹得書案上的宣紙沙沙作響，他在風里坐了半晌，才僵硬著身體起身，心被她的話鑿出一個大洞，他拖著沉重的身軀走至書案前，看著鋪陳在上面的宣紙。

        簪花小楷端正，筆力秀氣，全篇無一錯字，他挨個看去，卻忽然愣住，那兩個字比之其它寫得還要好，他不禁伸手撫上。

        他都不記得自己的文章中曾寫進過這句話，他看著手下的字低聲喃道。

        “昭昭……”

        也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樣難出口，只是自己過不了自己心里的那道坎。

        他將手往后移，補全了那句話。

        “心之昭昭兮，日月可鑒。”

        ·

        華翎走在掖庭的甬道內，看著前方靠墻等她的人，笑著迎了上去。

        她走近猛嗅一口，揶揄道：“換香了，這味兒可比桂花味淡多了。”

        “我在這等你，你一點都不驚訝？”

        “當然，我借了點你的香，你有疑問那很正常。”華翎攏了攏頭發，那香味又幽幽傳來，她笑著贊賞道，“蕓香，你調香手藝可算是大家了，只借了一點抹在脖頸處，居然能留香這么久。”

        “廢話少說，記住你答應我的事，若有人在路上救你們，把我也帶上。”

        “當然，到時候記得與卻扇她們走在一起。”她話鋒一轉，正色道：“陳陽郡繡館內的掌事姑姑曾經是容妃娘娘的貼身嬤嬤，她不會為難燕人的，到時候我會送上銀兩，為大家贖身，以后做個閑人，平安喜樂一身不好嗎？”

        蕓香搖了搖頭：“不行，我一定得見陛下。”

        華翎看她如此堅定，也不再勸導：“隨你，和陛下一起回燕國舊都也是也行。”

        她神色懨懨，打了個哈欠便準備回房休息，被蕓香喚住。

        “我知道你去找大周太子了，你打算和她們一起回大周，你有把握嗎？”

        “你覺得呢？”華翎反問，卻不防蕓香的突然夸贊，“你很漂亮，昭昭。”

        “不是那種絕頂的漂亮，但是看了卻讓人移不開眼，你很溫暖，我想，他定會很喜歡你。”

        華翎打了個寒噤，狐疑地瞪著她：“干嘛突然夸我，我聰明伶俐，百媚千嬌自己知道。”

        蕓香抽了抽嘴角，一陣無語。

        “不是，我是指，有時候不費腦力，便可將敵人打得潰不成軍，既然你自負貌美，那就試試。”

        華翎看著她的背影沉思，即會調香，又懂兵法，還能揣摩人的內心，倒不像是普通的婢女，掖庭還真是臥虎藏龍。

        卻扇早就在門口等她了，見她回來，趕忙將她迎了進去。

        華翎看著空蕩蕩的四周，嘆道：“可收拾好了？”

        “嗯。”卻扇憂心地看著她，“殿下決定好了去大周？”

        “阿兄的毒最多能撐兩個月，我必須去。”華翎堅定地說完，又向卻扇囑咐道：“我交代給你的事，你都辦妥了是吧。”

        卻扇點點頭：“只有幾句話，那么容易的差事，那小將怎么可能拒絕。”

        “可是殿下確定顧泱太子會帶你回大周？”

        華翎笑得狡黠，看她那模樣，卻扇是稍稍放寬了心，出去為她打水凈臉。

        華翎躺在榻上，不禁感嘆，腦力果真沒有美色好用，上一次自己為他辦事辦法想來都快禿頭了，還不及這一世摸摸他小手。

        大周，她就不信她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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