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二娃的厄運
又是滿桌子的人。嬌娃起初只以為來了許多客人,便忙想著幫端茶遞水。可爹媽奇怪得很,不讓她在屋里幫忙,還推著她去院子里,吩咐她只管帶著濤娃溜達,去屋后山坡上那片竹林玩一會兒也可以的。這可不對勁,爺爺一向不準自己帶濤濤去稍遠一點的地方,今天卻也準了。
支走了兩個娃娃,江家人便得空讓兩家人仔細瞧二娃和老幺。那老鰥夫本就沒有孩子,一直都想要個娃娃在身邊伴著,自然不會再挑剔什么,七大隊那夫婦已有了一個兒子,只是多年不曾再懷上,想要個小的與他家那個作伴,看到幺娃這樣小,便覺著是完完全全可以當自己孩子養(yǎng)的。幾家人商議得很快,雙雙領(lǐng)了孩子就準備走。
坡上的嬌嬌玩得并不安心,總歸是有著血緣的聯(lián)系,她總想著另兩個妹妹。于是在濤娃又一次開心地從青石板上滑下來后,她穩(wěn)穩(wěn)地托住并抱起她就往屋里走,濤娃正玩得開心卻被突然抱走自是不樂意,哭哭鬧鬧兩腳不停踢著她,踢得她腿疼,她卻顧不上這,只是嘴里隨意安撫了兩句,腳下步子不停。
好不容易跑下坡,遠遠就聽到二娃瘋了般在哭喊,撕心裂肺,哭得叫人害怕。她預知不妙,忙撒開步子跑進院子,就看到眼前驚人一幕——那對年輕夫婦抱著自己幺妹正往外走,而二娃正被另一個年紀不小的叔叔拉扯著,試圖讓她抓著母親的手與之分離!
“二娃!”她驚叫出聲,放下濤娃就奔過去拽著二娃往回走,見拽不動便到另一頭去推那個陌生叔叔,又啃又咬又踢,無奈那只手絲毫沒有松動,二娃眼淚鼻涕糊了一臉,口里不停地叫著“姐……啊……我不想走……媽……爸……嗚嗚嗚……”
嬌嬌心里急得不得了,可轉(zhuǎn)頭卻驚恐地發(fā)現(xiàn)一家人都不為所動,婆婆爺爺甚至一副冷冷的神情,她一顆稚嫩卻玲瓏的心忽然明白了什么,轉(zhuǎn)頭撲向一向慈愛的母親哭著問為什么,可母親只是揩著眼淚,卻也不阻止。她還想求助父親,可父親直接過來拖著她就往里屋走。
江紹彥沒想到嬌嬌會在這個時候跑回來正撞見這場面,怕她壞事,就把她推進里屋臥房,反手鎖上了門,不管她在里頭哭叫。那瘸腿老漢顯然也吃了一驚,不過看江紹彥既已經(jīng)把那女孩拖了回去,也不好再沒說什么。江老爹又說了幾句小孩子不懂事之類的客套話,總算掩過這個小插曲。二娃還在哭著喊著,可現(xiàn)下沒有人幫她了。幺娃已經(jīng)被領(lǐng)了老遠,這老鰥夫也不再耽擱,一把把二娃扛在肩上就往外走。紅英實在受不了孩子一聲聲叫著她,便躲進了屋不敢再看,淚水糊了一臉也顧不上了。
日子繼續(xù)過著,生活卻再不復原樣了。江紹彥這趟返鄉(xiāng)逗留的時日太長了,之前干的那份工可能去了也沒他的位置了,他得準備著另謀出路,紅英本來在家安心帶孩子,如今一下少了許多負擔,家里既有老人照應,自己大可脫身出去與丈夫一同闖一闖。于是他倆匆匆收拾好行李,買了兩張最便宜的火車票,在晃蕩的車上站了兩天一夜,腰酸背痛,渾身疲憊,到了一個距家一千多公里的沿海城市——上洋市,開始了新的打拼。
對比起他們的家鄉(xiāng),這座城市燈紅酒綠,金碧輝煌,高樓聳立,實在有高高在上的資格。對這座城市而言,他們是格格不入的外鄉(xiāng)人,是在社會底層苦苦掙扎生存的螻蟻,但世事無絕對,有人排斥,就有人歡迎,他們也是許多工廠爭著要的貧賤勞動力。無數(shù)的外鄉(xiāng)人懷著同他們一樣的目的,在城市邊緣租著二十來平米的房子,掙著工廠里一兩千的工資,維持著并不如意的生活狀態(tài),嘗試著在這里扎下根。
世上從不缺苦難,在江家夫妻經(jīng)歷與孩子分離之苦的同時,在林都打拼的沈氏夫婦也正被喪子之痛折磨著。
沈澤龍和妻子淑華三年前育有一子,兩夫妻在成都勤勤懇懇地工作,雖然掙的錢不多,好在健康安樂。可就在這一年,兒子突然得了病,病發(fā)得急,沒等兩人湊集做手術(shù)的錢,就這么離去了。夫妻倆傷心欲絕,可生活卻還要繼續(xù),處理好兒子身后事,他們只能又埋頭上班,期盼多攢些錢,讓自己過的好一些。
時間過得飛快,江紹彥在大城市里摸爬滾打,受著資本的剝削卻仍只能領(lǐng)著微薄的工資。紅英跟著他在廠里做活,也受了不少苦累。所幸兩個人彼此情濃,在一塊兒互相幫襯著,誰也不會怨怪誰,多的是兩人攜手的日子。
轉(zhuǎn)眼就要到年關(guān)了,各家在外打工的年輕人大都從遠方歸來,與家里老人小孩團聚。也有個別年輕人,是不會回去的。有的剛出去沒幾年,錢沒掙到多少,這一來一回,還有人情你來我往的,過年就是在過關(guān),等到再離去時,身上已是空空了。可江紹彥與紅英想著家里剛離了兩個娃娃,今年當是與往年不同的,若自己再不回去,家里也太冷清了些,于是兩人還是打包好不多的行李,決定回鄉(xiāng)去。
江家老人是沒有想到兒子媳婦今年會再次回來,因此顯得十分驚訝,但紅英不知為什么,總感覺兩個老人有些奇怪,仿佛在躲著自己,有時目光對上,她甚至覺著老人頗有些心虛的意味。于是在紅英第四次去灶屋燒火被老人避開后,她終于問出了心中的疑惑。起初兩位老人躲躲閃閃什么也不肯說,想隨便找了套說辭糊弄過去,奈何紅英始終不肯信總覺得他們瞞了自己什么,最后逼得沒法了才支支吾吾地告訴了紅英,說完立刻低了頭不敢再看紅英是什么神情,一副無措的樣子。
二娃死了。
紅英清清楚楚地聽見江老太婆口里吐出這幾個字。幾個月前還活蹦亂跳的生命,被她親手送了出去,現(xiàn)如今,還死在了別處,而她不僅沒有見到她最后一面,也不能為她收尸,甚至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才曉得這個消息。想到此處,她幾乎暈厥過去。
江紹彥進屋就看到妻子魂不守舍的一副模樣,叫她也不應,問了爸媽才曉得,原本該好好上幼兒園的二娃,沒了。他驚得說不出話,也理解了妻子的反常。
晚間,紅英渾渾噩噩地坐在床上不肯入睡,江紹彥便在一旁陪著她,想說些話安慰她,卻發(fā)現(xiàn)自己喉嚨都像堵著塊濕抹布,說不出話。
良久,紅英幽幽地開了口:媽說二娃死了,你曉得不。
江紹彥聽見在問他,剛想回應,轉(zhuǎn)頭卻看見紅英并沒有看他,更像是自說自話,沒等他接話,就見她繼續(xù)說著:“消息是劉二嬸子帶回來的,說是她對不住我們,瞎了眼,看錯了人,那個老鰥夫年輕時候就是他們鎮(zhèn)上出名的混子,后來娶了個乖巧的媳婦,安分了幾日,大家都以為屋里有了人便能起些約束的作用,誰知沒過多久,他又在外頭惹事,得罪了不少人,有人跑到他老爹屋里討債,見他們還不起就把他家亂砸了一通,他老爹被活活氣死,他之后卻絲毫沒有收斂。聽說他愛喝酒,又容易醉,一醉就發(fā)酒瘋,暴打他女人,這么反復折騰了幾次,他女人覺得受不住就跑了。”
紅英揩了揩眼淚,哽咽著繼續(xù)說:“我早該知道的,那樣大的年紀,也沒有缺胳膊少腿,凡是好好經(jīng)營干活,怎么會沒了媳婦,連個孩子也沒有。”
江紹彥聽她哭出聲來,心也跟著揪了起來。
“我們這山旮旯里雖窮苦,但好好找份工作也能糊口,怎么會像他那樣。劉二嬸子說她對不起我們,哪里是她的錯呢,把孩子抱出去的人是我們,說到底,是我們沒個心眼兒,先前自己不打聽清楚就急急地送了出去……”江紹彥在一旁認真地聽著,覺得每句話都像刀子一樣在心上狠狠剜著肉。
紅英繼續(xù)道:“聽金華鎮(zhèn)上的人講,二娃從被他領(lǐng)進屋就沒吃過一頓飽飯,那老男人每天讓她做這做那,交不起學費就沒讓她再去過學堂,還動不動就打她,二娃小小的年紀哪里遭受得住。聽說她有一回自己跑了出來,可憐她才五歲,又不曉得路,只胡亂跑竟也從他們村跑到了鎮(zhèn)子上,金華鎮(zhèn)好多人都說看見過這個娃娃,說她臟兮兮的,一瘸一拐地走路,一直哭一直哭……可是她太小了,那個男人后來又把她抓了回去,還因為她偷跑出來比以前打得更兇……不知道具體是什么時候沒的了,只是他們鎮(zhèn)上的人說那老東西好長時間不在街上亂竄了,后面突然又出現(xiàn)了,晚上也不落屋,就睡在人家門口。后頭不曉得哪個打聽才說是他之前領(lǐng)回去那個娃娃死了,像是被他打死的……”
說到最后,她終于忍不住放聲地哭起來,江紹彥眼眶蓄滿了淚,心中悔恨愧疚堵到嗓子眼,叫他咽不下一口氣。他放在妻子肩膀上的手加大了力度,把妻子圈進了自己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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