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農(nóng)夫與蛇
不是動作偏離得太遠,就是記不住要素,再不就是相互弄混。一個再簡單不過的虛禮,竟硬生生讓卿太容學(xué)了大半個夜晚。
等宋扶雪教完,就發(fā)現(xiàn)天已經(jīng)快亮了。
而病弱的少女面色也現(xiàn)倦意,這下終于用對了動作,抱著被褥下床后,便朝著宋扶雪拜別。
睡飽了的胖仙鶴也從角落里走出來。
仙鶴候在少女手邊,抖了抖自己肉嘟嘟的翅膀,發(fā)出羽毛搖動的簌簌聲,又用喙頂了頂她的手。
卿太容會意,將手里被褥放在仙鶴背上,隨后用細長的指尖揉了揉仙鶴的腦袋,以資表揚。
仙鶴被揉得舒服極了,仰頸親昵地蹭了蹭卿太容后,帶著少女慢慢離開。
一人一鶴,才見面沒兩天,就配合得十分默契,看著俱都端雅嫻靜的姿態(tài)。除了走到門前時,少女身上突然發(fā)出了一陣與步伐極不匹配的肚子響聲:咕嚕咕嚕。
宋扶雪默。
卿太容背對著宋扶雪,握著打開的門,也默了幾秒。
隨即她轉(zhuǎn)身,對著看起來就不染纖塵的師父,輕聲道:“師父不必?zé)┬模陔x家前,娘親已經(jīng)讓廚娘教過弟子廚藝……”
兩刻鐘后。
卿太容坐在了熱氣騰騰的房間里。
面前是剛出鍋的熱氣騰騰的飯菜:素炒淮山、清蒸鱸魚、剛熬好的盅歸棗雞湯,俱都放在她隨手能夾到的位置。
宋扶雪卷起沾了灶灰的衣袖,露出冷白細瘦的腕骨。
腕骨間系著一截簇新的普通紅繩,穿過枚不知道宋扶雪從哪里翻找出來的精巧銅鈴,在他動作間微微脆響。
為了更好地融入人設(shè),卿太容有意識地弱化了自己的五感,然后就聽著銅鈴聲,由遠及近頓到了身前,伴隨著什么東西刻意落到桌上的響。
她便知道,是宋扶雪正在布碗筷。
隨后宋扶雪手稍稍收回去了些,點了點她左手邊一處,言簡意賅道:“雞湯。”
移了移,下一個:“魚。”
再下一個:“淮山。”
卿太容于是無需繼續(xù)外放神識,便清楚具體每樣菜的位置了。
她首先夾了筷子魚肉嘗試。要知道宋扶雪看著年輕,其實入道已久,早就辟谷,卿太容本來沒對他的手藝抱有期待,但沒想到味道竟然意外的不錯。
魚刺也盡細心地挑去。
所以原著里形容宋扶雪琉璃心腸,還真是沒說錯。
不過卿太容更在意的是另一個點。
她咽下口中魚肉,沒再繼續(xù)夾菜,反而突然放下碗筷,朝宋扶雪伸出了手,摸索著,似乎要做什么。
宋扶雪沒看懂卿太容的目的,便靜坐在原處未動,由著少女輕而緩慢的地移動落到他衣物上的指尖。
從挽起的袖口,到腕骨。
摸到宋扶雪腕上銅鈴時,她的手微微頓了下,接下來繼續(xù)從掌側(cè)摸到指骨。
最后停在了青年略有滲液濕黏的掌腹。
看薄繭的位置,的確是一只修道之人會有的手。卿太容思索道,所以還真只是巧合,宋扶雪才剛好做的是幾道姑蘇城的名菜?
姑蘇城是卿家在凡人境的所在。
而站在宋扶雪的視角,只能看見少女驀然安靜的臉。
落到掌腹的的指尖稚嫩溫?zé)帷K贂r下山游歷,聽說過些汝南凡人境的事情,據(jù)聞那邊官家女兒教養(yǎng)精細,心思敏慧善感。
宋扶雪不想少女多思勞神,于是握起了掌心,收回手道:“無事。”
無事?
卿太容蒙在布帛后的眼睛,詫異動了動,后知后覺地反應(yīng)過來,宋扶雪大概是誤會了什么?
但沒關(guān)系。
卿太容隨即就低首,重新尋著輕顫的鈴聲抓回了宋扶雪的手,朝著傷口,并無實質(zhì)作用地吹了幾口氣。
微癢。
身為醫(yī)脈長老,宋扶雪本該要糾正弟子這種徒勞吹氣的習(xí)慣。但畢竟面前還是個半大的少女,且自小病體難支,為了活命不得不孤身離家,重話又說不出口了。
宋扶雪只能由著卿太容吹完。
就兩人這會兒折騰,小院內(nèi)的胖仙鶴已經(jīng)吃完了仙人投喂的小魚仔,只覺得鶴生滿足。
就是一時忘了節(jié)制,吃得太撐,它本能的腆著圓鼓的肚子進了屋子,趴到少女腿上,就想要求揉捏。
結(jié)果卿太容還沒來得及做什么,下一瞬,它就被素來冷清寡言的仙人拎到了自己面前。
仙鶴:??
卿太容又動了動眼睫,望向宋扶雪。
宋扶雪沒做過人的師父,但并不耽誤他看過旁的師父是如何教導(dǎo)子弟的,他側(cè)開臉,稍稍正了正語氣道:“食不言寢不語。”
飯菜都要冷了。
小姑娘體弱心軟,仙鶴又貪玩,繼續(xù)鬧下去還不知道何時才能休息。
這樣想著,宋扶雪看了眼掌心下欲要掙脫的仙鶴,依舊是輕飄飄的眼神,仙鶴卻馬上老實了,鵪鶉似的縮著翅膀。
沒了打擾和浮躍的心思,卿太容也確實餓了,拿起筷子小口小口的吃完了桌上的魚和淮山。雞湯喝了大半,剩下的溫在爐上,晚點可以繼續(xù)喝。
吃飽喝足后,就該做正事了。
宋扶雪身為扶余少有的醫(yī)修,擔(dān)負著為全宗門打架斗毆的弟子們,貼狗皮膏藥的活計。又為卿太容備好午時的粥飯溫到爐上,便下了山。
卿太容留在住處補覺。
大概是受了修為壓制和昨晚熬夜的影響,她這一覺直接睡到了再次入夜。
醒來時爐子上的粥菜還溫著,但畢竟熬得太久,味道已經(jīng)變得不那么好。
卿太容勉強地吃了幾口后,估摸著宋扶雪收工的時間,又抱著被褥去了隔壁。
等宋扶雪回山,看到的就是抱膝坐在自己門前的少女。
她頭頂上方,褪了色的燈籠還在細雪里無聲搖晃。
休養(yǎng)過一天后,少女的臉色比之昨夜病態(tài)的白多了些血色,只人仍就瘦瘦小小的,像是隨時都會化在身旁的積雪里。
看上去,有些可憐。
宋扶雪斂低眉眼,無聲地掐了個訣。
卿太容先聽到銅鈴聲,才驟然感知到廊上的風(fēng)雪突然停了,抬首就注意到了宋扶雪掐的術(shù)訣。
只是這風(fēng)雪停的,實在不是時候。
她本來正低著頭用撿來的枯枝,借著飄雪在地上畫些東西呢。眼看著只差最后一筆長劍了,卻頓時沒了新雪,也就沒得畫了。
卿太容放下手中枯枝,狀似剛剛才發(fā)現(xiàn)院前的年輕仙人,等著他過來領(lǐng)她進屋,仰首輕快地喚道:“師父。”
只是沒想到宋扶雪應(yīng)了聲后,竟沒有馬上離開。反而遲疑了幾個呼吸后,緊接著坐到了她的手邊,認真地看起來了她的畫。
卿太容頓住。
……現(xiàn)在再催人趕緊走就有點刻意了。
畫的是一個房子和兩個人?宋扶雪知道自己性子冷清疏離,慣來獨來獨往,常有弟子私下說他不好相與,他也確實不善與人來往。
宋扶雪指了指地上的畫作,腕間銅鈴隨著動作脆響,試圖和徒弟閑聊道:“這畫的是什么?”
卿太容沒有馬上回答。
待慣了虐戀情深的修羅場,總結(jié)既往經(jīng)驗就很容易發(fā)現(xiàn),為了體現(xiàn)故事的戲劇性和人設(shè)的復(fù)雜性,越是被原著描述為“傻白甜”的角色,通常黑化之后,內(nèi)核就會變得越極端。
就是不知道那些人口中的甜寵文,里面的角色會不會也是如此?
卿太容原本對溫柔無用的宋扶雪式人物,并無多大興趣。
這類連自己都救不了的人物,還指望著去救蒼生,在她看來完全就是以卵擊石,哪怕沒有女配的摻合,結(jié)局也注定不會多好。
原著里為了逼他墮魔,廢了極大的功夫,讓女配將他虐了又虐。現(xiàn)在換成卿太容成了那個女配,她只覺得畫蛇添足。
不過,這也并不妨礙她順手布些伏線,當(dāng)做日后的催化。
如此想著,卿太容已經(jīng)又動了,撿起手邊剛剛放下的枯枝,又指揮胖仙鶴拱了把雪覆蓋上去。隨后用枯枝在地上的兩個小人中間拉出長劍,勉強地補完了整幅畫作。
邊畫,她邊娓娓道。
“畫的是凡間一個流傳很廣的故事。”
“農(nóng)夫與蛇。”
“相傳在桃源中隱居的農(nóng)夫,有一日看見條爭食失敗、正瀕死的毒蛇,生了惻隱之心,將它帶回了家里。”
“不僅給它治傷,給它吃的,還在它畏寒動僵時,用自己的體溫來溫暖它。”
“可惜毒蛇就是毒蛇,本性難移,在凍僵的身體重獲靈活的第一時間,就妄圖反口去咬農(nóng)夫。”
“結(jié)果被農(nóng)夫捉住。”
“其他人都勸農(nóng)夫立即殺掉毒蛇,可農(nóng)夫見毒蛇好似有所悔過,再次心軟了。接著就沒那么好運了,毒蛇在農(nóng)夫的照料下,繼續(xù)尋找機會,終于咬死了他。”
“不僅如此,它還在農(nóng)夫最珍愛的桃源中肆意妄為,見人就殺……”
“讓桃源最后淪為了人間地獄。”
如果后面你發(fā)現(xiàn),你所有的悲劇,全部是都我有意為之;如果你知道,這場相遇,從最初開始就織滿了欺騙與惡意。
而你,本可以提前規(guī)避開這場悲劇。
宋扶雪,你還會怎么選呢?
卿太容講完故事,就支頤側(cè)首,望著身旁的年輕仙人,問道:“師父,這位農(nóng)夫是不是很愚蠢?”
“大家都說,他該在毒蛇本性暴露的那一刻,就毫不猶豫地殺死它的。”
而剛聽完新徒弟講完陰間故事的宋扶雪,聞言面色有些細微的古怪,卻還是盡量語氣客觀地陳述道:“愚蠢與否,都是農(nóng)夫自己的選擇。但因己害人,他確實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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