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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梅山


秦煙讓沈淮照規矩將圣旨供奉到沈家祠堂,以免被御史臺以不敬皇家為由參上一本。據說自太子監國,御史們上奏本尤為頻繁,這位太子似有將當朝官員清洗一通的架勢。

        秦家族譜上還列有秦煙的名字,圣旨本該供到秦府祠堂,可今日頒旨的李公公去秦府遛了一圈,那已是下秦府的顏面了。若是再提著圣旨去秦府,就過猶不及,也罷。

        只是不知今日李福全的舉動,是他自己的意思,還是御座上那位的意思。無論如何,自己也該承這份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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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煙有午間小憩的習慣,起床后,喝了一杯清茶提神。沈淮例行前來作匯報。

        “國公爺來了消息,這幾日就會到上京。”

        “嗯。”蕭關事務繁雜,外祖同兵部的交接耗費了不少時日,不過算著日子,的確也該回京了。

        “淮叔,查得如何?”秦煙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令她極為不舒心的事情。

        “當年小姐的陪嫁品,主要有四樣。其一是位于秦府鄰側的熙園;其二,是位于上京城西市和東市各兩條街的商鋪;其三,是位于南郊的兩座莊子;其四,是存放在熙園庫房的金銀古玩、珠寶字畫。”

        沈淮閉目深吸了一口氣,盡量平復著情緒。

        緊接著說道:“小姐所有商鋪的掌柜,和兩個莊子的主事,都已不再是國公府當初安排的人。小姐同秦相成親后,一直在用自己的嫁妝貼補秦府的家用,秦相安排了秦家族親到鋪子和莊子上去打理。前些年,鋪子和莊子以經營不善為由,低價賤賣。而買家,是宋眉。”

        “什么?拿夫人的錢去買夫人的鋪子莊子,他們要不要臉!”旁邊伺候茶水的沈瑩瞪大雙眼,不可置信,亦是憤怒至極。

        “繼續說。”秦煙靜靜抿茶,面上看不出任何的變化。

        “熙園的地契是否仍是小姐的名字,現在還不清楚。不過當年小姐出嫁前,國公爺買下同秦府相鄰的幾座宅子,大張旗鼓地為小姐造了熙園,這是人盡皆知的事情。想來他們也不敢太過張狂,敢打熙園的主意。”

        “熙園庫房里存放的的金銀古玩、珠寶字畫,包括房契、地契,應該是被動了。”

        “當年有一段時間,小姐興致上來,自己作了許多書畫,替掉了原本熙園秋水院中掛著的名家大作,讓我收進了庫房,其中有一副就是遺山大師的春水望月圖。前些日子我偶然見到這副畫被被當做了鎮店之寶掛在了西市的一間書肆。我瞧著,應該是真跡。許是被送了人,或者被變賣或是典當,不得而知。”

        “哐當”一聲,沈瑩擱下了手中的茶壺,憤憤道:“掩在池底的庫房都能鑿開搬上來,不是為了取里面的東西,難道還真是為了給藏品防潮?真是太不要臉。”

        “小姐遇人不淑,若是當初……”沈淮的聲音哽在了喉嚨。

        “小姐說過,這些都是留給主子你的嫁妝……”沈淮看向秦煙。

        秦煙坐在一把樣式簡單的圈椅里,手中把玩著紀先生新送來的紫檀手串。“確實比之前料想的要麻煩些。”

        “沈瑩,請紀先生入府。”秦煙抬眸吩咐道。

        “紀先生已侯在花廳。”沈瑩當即答道。

        “那正好。”紀南風做事向來都是考慮在秦煙前頭,從來不必她過多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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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須臾,紀南風進來。

        “主子。”紀南風向秦煙行禮。

        秦煙頷首。

        紀南風轉向沈淮,再次行了一禮,“師傅。”

        沈淮點頭,“南風你來了。”

        當年秦煙帶回紀南風,交給了沈淮。沈淮以接班人身份培養他。而后交還給秦煙。之后沈淮打理著秦煙同鎮國公府之間往來的事務。而紀南風則處理著秦煙的私產和操持府中的大小事宜。

        “淮叔,下去過后,將你查到的母親的產業的情況,事無巨細,都告訴紀先生。”

        “是,主子”沈淮答道。

        “紀先生,不惜代價,盤下與宋眉經營的商鋪,同行業的別家的鋪子。讓商行在各州的掌事挑選得力的人才,盡快進京。”秦煙嗓音微冷,宋眉的事情,是時候安排下去了。

        “紀先生,你之前查過固城于氏商行的掌柜聞洛?”秦煙問向紀南風。

        紀南風將調查到的消息娓娓道來:“聞洛,出自揚州富商于家,以于家前任當家養子的身份,游走在南邊的商場多年,行事老辣,頗有城府。目前被于家現任當家邊緣化,郁郁不得志,一度心生退意,欲要還鄉。之前為報答于家的養育之恩,被縛住了手腳,卻沒有生過歪心,品行還算端正。”

        “主子是要用他?”紀南風詢問道。

        “不能說是用。這個人有能力,有野心,缺的只是機會。我們能讓他借力,扶植他,助他東山再起。有些事情,我們的人不便出面,讓他做正好。這是合作。”秦煙語調淡淡。

        紀南風眉頭微皺,“主子,商行不入京,是之前定下的規矩。我擔心天家……”

        “今時不同往日,如今我是昭仁郡主,就是要正大光明地報個私仇。早在固城,就已經有幾撥人在查我們,瞞不住的。”秦煙語速平緩,卻真是囂張。

        “紀先生入府何事?”

        “西山郡主府,已著人前去打理。給靜儀公主留的院子,也按照公主給的單子布置了。主子還有什么安排?”

        “擇個日子,遷府。安排個喬遷宴吧!”秦煙想起封玉瑤的玩笑話。

        “主子,我們不回熙園了?那不是白白讓那些人占了便宜?”沈瑩氣憤。

        “不急,有那個本事拿,還要看有沒有那個本事留的住。”

        就陪他們玩兒一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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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早朝,太仆寺卿當著眾臣,宣讀了昭仁郡主移交的牧蘭馬場的規模。成年馬匹10萬余匹,幼馬5萬余匹,牛羊無數,駱駝數萬峰。其中汗血寶馬十余匹,均已運至西郊馬場。

        舉朝震驚,牧蘭馬場規模之大,價值之驚人。而昭仁郡主悉數上交,真是好大的手筆。

        朝臣這才恍然大悟,也難怪能得封郡主,之前有覺得五千戶的食邑失了規制的,現在才羞愧,有那樣的家底,這些食邑可能人家都沒看上。

        下朝后,不論是文官還是武將,輪番上前恭賀秦相,均稱贊秦相教女有方,有此大義。

        秦相有口難言。馬場一事,他作為秦煙的父親,事先并不知曉。有同僚問及此事,他也只能含糊地一語帶過。

        下了朝,秦相尋了個酒樓,上二樓臨窗的包廂,一人獨坐。

        他的這位長女讓他大開眼界,也的確有那樣的資本囂張。光是養這個馬場要耗費多少財力和物力,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不得了,自己更覺得無力。這些年他算計了沈時英的產業,也是秦煙的嫁妝,希望那些東西入不了如今的秦煙的眼吧。

        秦相在酒樓小酌了幾口,明日還有大朝會,他不敢暢飲,以免醉酒誤事。待臨近黃昏,才起身回府。

        秦相拖著沉重的步子,已見疲態。府中等候他的是母親的責問,宋眉的哭泣,女兒的怨怪。甚至洺兒,近日里頻頻問及他的那位長姐秦煙。作為文官的兒子,如今入學國子監,他居然說到有多么崇拜長姐,希望自己能以軍功入仕。昨日父子二人爭執不下,不歡而散。

        從二樓下來時,經過堂座,聽見眾人驚嘆昭仁郡主的際遇,皆艷羨不已。

        連帶著翻出了昭仁郡主的母親,沈時英,當年的上京城第一美人,那是多少人心中的白月光啊。

        是的,也包括當年的秦文正,那年初見沈時英……

        不能再想,逝者已矣。秦相覺得這幾天老了好幾歲,匆匆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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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日后,平西軍還朝,自入城門,百姓夾道歡迎。

        平西軍將領,一部分留守戍邊,一部分回調上京,大軍自入京郊地界,便扎營在了西郊大營。

        故而入城的人馬并不多,為首的馬上端坐著平西軍主帥,鎮國公沈常山,雖發須花白,但精神矍鑠。

        隨后是其子沈時巖和孫沈辭打馬而來。三人年齡不同,但氣質相同,皆帶著一身沙場上磨練出來的剛毅。

        再其后,平西軍將士,個個鐵骨錚錚,帶著一身殺伐氣。其中就有謝照,永定侯的長子,也是私生子,亦是謝長淵恨得咬牙切齒的兄長。

        平西軍一行入皇城,接受圣上和太子的褒獎后,除鎮國公府的人外,其余將士皆回西郊大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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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鎮國公府,用過晚膳,一家人坐在正廳閑話。

        鎮國公不喜鋪張,國公府家居擺件皆較樸素,在公卿世宦之家中,甚至算的上是簡陋。但這家人在軍中生活慣了,平日所用物什皆以精簡實用為主,到不足為奇。

        距離上一次一家人這樣在一起,已經過了十幾年。而今,也算不上齊整,沈時英……

        “方素,這些年你一人在府中操持,辛苦。”沈常山開口打破沉寂。

        “這是兒媳該做的。”方素同沈時巖坐在一方,沈時巖輕握住方素的手。

        沈家人說話向來開門見山,沈常山聲音中氣十足,講起了公事,“圣上的意思是,后日在上林苑,讓北衙禁軍,南衙禁軍,和平西軍,分別組成三支球隊舉行馬球賽。”

        沈常山說完看向秦煙,“圣上特地指名,昭仁郡主同去觀賽。讓你帶上那小子。”

        “哦?是要驗貨了嗎?”秦煙目露興味。

        “平西軍回調的將士,要么入兵部,要么入南北禁軍。北衙禁軍,統領是永定侯府世子謝長淵,原本與你有婚約,同我們國公府也沾親帶故。但當年那事……近日上京城流傳的消息我也知曉了,那豎子竟敢悔婚,辱你名聲,如今鎮國公府同永定侯府就算是結了仇。”沈常山慍怒。

        “南衙禁軍統領陸沉,出自太子軍中,南衙禁軍實屬太子一派。雖如今太子正當勢,但鎮國公府向來不同儲君有過多來往。我希望能給將士們尋一個好去處,如今卻是難事。”

        “端看馬球賽上,圣上的意思,見招拆招吧。”沈時巖這時開口。

        沈常山嘆了一口氣,看向秦煙,“當年謝照入軍中,初時不知他底細,待知道的時候,已是謝世子前來要人。也不知道當初做得對與不對?”

        此事無足輕重,秦煙也不愿外祖為此事憂心自責,遂寬慰道:“當時大戰剛過,大軍損失慘重,陛下又下了要拿下固城任務,軍中急需用人。更何況,謝照在任務中負傷,于情于理也不能把他推出去。外祖,不必將此事壓在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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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罷了,昭仁郡主府,又是怎么回事?同太子府分列西山行宮南北兩端,這是生怕別人看不出來皇室在撮合你和太子?”沈常山問道。

        “入宮時,圣上問及了我的婚事,還提到了太子。圣心難測,希望是我多慮了。出身世家,婚事多是皇室的工具,我心中有數。但我無意入皇家,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秦煙對自己的婚事很是釋然,她向往自由,但也知道因自己的出身帶來的責任。

        沈常山輕嘆一聲,開口道:“當初我為你母親擇了一良婿,她同你的想法一致,也是不愿入皇家,沒想到,卻是遇人不淑。”

        “也不愿入皇家,是當今?”秦煙詫異地望向沈常山。

        母親的這些過往她不清楚,但種種跡象表明,當年母親遇襲,或許不僅僅是宋眉的手筆,在宮內還有幕后黑手,但具體是誰?

        “那些都過去了,我們不需要你犧牲你的婚事,你不需要再委屈自己。就算不嫁人,鎮國公府也養得起你一輩子,待我故去,還有你舅父舅母和你表兄疼你。不然讓沈辭娶你,他雖然不怎么開竅,但對你還算……”

        “外祖!”秦煙及時打斷了沈常山的話,她可不想今后這些話傳進未來嫂子的耳朵里,平添誤會。

        剛聽見沈常山開口,沈時巖和方素眼底皆閃著精光,看向秦煙,待秦煙拒絕,二人對視一眼,皆一臉失望。

        沈辭自一開始便只是斜坐在椅中,未發一言,安安靜靜地做他的背景板。

        這時才悠悠開口:“祖父,您亂點鴛鴦譜,就不怕我和小煙煙會打起來?雖說這些年她一副病懨懨的模樣,但以她的身手,我倆一天能把國公府拆好幾遍。”

        話音未落,一只茶盅蓋子便向沈辭臉上砸去,卻被沈辭利落地接住了。

        “你個逆子。”沈時巖恨鐵不成鋼,他們夫婦二人希望能更好地照顧時英的女兒,也真心喜歡秦煙,自是希望親上加親。

        沈辭此時突然端正了坐姿,右掌上舉,定定地看向秦煙,“今日祖父,父親母親為證,我沈辭在此立誓,不論今后際遇如何,兄長定竭盡所能,護你一生!”

        聞言,沈常山和沈時巖夫婦均滿意地點頭。夫妻不夫妻的不重要,只要這對表兄妹相互扶持,他們也就放心了。

        秦煙知道沈辭這位兄長自小待他極好,但是立此重誓,還是讓秦煙心口一熱。在座的是她的家人,他們欲護她一生,她也定會護他們周全。

        “不過小煙煙,你還是不知道你當初在梅山救的是誰?連累你自己掉下寒潭,落下畏寒的毛病。別讓我逮到那個人,我定要將他按進寒潭也泡上一輪。”沈辭雙眸含怒,當年秦煙雪山遇險,虧得性命無憂,不然……

        當初梅山大雪,遇上那人時,他已因雪盲癥,摔入雪中,半身都被埋進了雪堆。她拖著那人出來時,順手扯下自己一截袖口覆上了他的雙眼。沒見全貌,她也不知道那人是誰,沈辭又怎么找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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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山太子府,陸沉將南衙禁軍中預參加馬球賽的名單送給太子過目。

        封湛掃了一眼,“你要下場?”

        “屬下想要親自去挑苗子。”

        “我不知道你?陸三,在場邊看不出苗子是好是壞?平西軍剛下戰場,你是被激起血性要舒展下筋骨,手癢了吧?”宋執揶揄道。

        “不敢欺瞞殿下,屬下確有私心。”陸沉承認自己想要同平西軍將士較量的心思,不過,宋老六是不是也想打這主意?陸沉回望宋執。

        “屆時,看北衙那邊,謝長淵是否下場。你一禁軍統領,同一群下屬爭鋒,像什么樣子。”封湛對這位下屬有些無奈。

        陸沉是個武癡,從朔北戰場回京已逾兩年。能正面對上平西軍,這個機會,他定不會放過。

        “屬下遵命。”陸沉領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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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衙禁軍大營,已是掌燈時分,謝長淵還在訓練挑選出來的馬球賽應戰的軍士。

        這些年南北禁軍在執勤過程中,多有摩擦,陛下均以不定時地舉辦馬球賽以讓彼此消解怨氣,避免平日里因爭端誤事,他們習以為常。

        但此次有平西軍參與,他篤定謝照會借此時機一展拳腳。他不能給謝照冒頭的機會。對于謝照,他分毫必爭,這是為了他自己,也是為了母親。

        “繼續訓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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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郊大營,謝照擦拭著手中的軍刀,終于要見面了,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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