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山中一日, 世上千年,用來形容這次比賽真是一點沒錯。
等高斯他們一試結束從省城回來,學校里開始流傳一個八卦, 這個八卦先從辦公室老師的閑聊中傳開, 說這次簡薔的爸爸要是下來了, 不知道這次先進學校的評選還能不能算數, 因為這影響到了全校老師的績效工資, 很被關注。
沒過兩天, 他們市里一個地級電視臺在當日晚間新聞后, 插播了關于市教育局存在的違規吃喝問題,晚上19點, 只要家里客廳有電視的家庭, 只要習慣一邊吃飯一邊看會兒新聞的學生, 都會停下動作, 看向電視機里那個一身職業裝的男主播。
“……簡光榮因違反中央八項規定精神和廉潔紀律,接受可能管理和服務對象財務……犯法生活紀律,利用職務之便在各所中學謀取利益……經紀委常委會議審議并報市委批準, 給予簡光榮開除黨籍處分,移送司法機關依法審查起訴!
一石激起千層浪,消息很快在學生當中傳開,與此同時,簡薔也成了所有人關注的中心。這群身處象牙塔的學生們是如何辨別這條新聞的真假, 很簡單, 那天上午大課間,簡薔被年級主任叫去了辦公室, 回來的時候她眼睛通紅,臉上還有殘留的淚痕, 一落座就趴在桌上掉眼淚。下課鈴剛響,幾個要好的女生立刻圍了過去,給她遞紙巾擦淚,三言兩語地說著安慰她的話。
因為簡薔的父親“倒了”,所以她準備了很久的那個節目也被拿掉了,這還不算,連他們高中也因為這件事取消了準備大半年的先進評選,校領導心里有氣,說的話就有些不留情面,簡薔從前享受過太多父親職位帶來的紅利,而這種落差也徹底傷到了十幾歲少女的自尊心,回到教室她的淚跟流不完一樣。
連父親被雙規都不及這種羞恥感的萬分之一。
那時簡薔還不能確切體會關于父親落馬帶來的后果,從小到大,簡光榮就不怎么在家里住,她跟母親生活的時間居多,她只知道父親是當官的,至于做什么她知之甚少,乃至于知道這個真相的當下,簡薔還天真地想,只有她跟媽媽兩個人一起住也挺好的,反正她也見不了爸爸幾面。
當天下午,嚴歡就給賴寶婺帶來了一個震撼性的八卦。
簡薔被人打了。
不是小女生那種因為口角相互撕扯的打鬧,也不是像電影里演的被人堵在女廁所的霸凌,是一個中年女人,借著看孩子的名義騙過門口保安,找到簡薔班給了她幾個巴掌。
所有人都被眼前一幕打蒙了,直到上課的老師回過神,指揮近旁幾個男生去攔,最后隔壁班的男老師聽到動靜趕過來,跟男生們一起合力把女人拽開。
兩頰紅腫,披頭散發的簡薔縮在課桌角,被女生扶到校醫院,校方報警,最后事件被定性為民事糾紛。
有父母在政府系統工作的學生開始傳一則新八卦,原來簡光明不是簡薔法律意義上的父親,他另有家庭,還沒離好婚,有個兒子都快三十了,新聞里提到的他違反生活紀律,指的就是這方面的事。至于簡薔是怎么被人找到學校里去的,那就不得而知。
知道這件事的嚴歡第一反應跟所有學生一樣,看著像是正經人家出來的簡薔,沒想到竟然是這種出身。在這群非黑即白的學生眼里,小三的形象多來自影視作品刻畫的賤貨形象,惡毒自私。私下里議論,其實蠻多人還不敢信的,覺得簡薔干干凈凈,不像是那種家庭出來的小孩。
最開始的時候賴寶婺也不敢信,嚴歡又給她補充了一些她聽到的細節。兩人上完地理實驗課從樓上下來,經過尖子班門口那條走廊,邵天賜跟幾個男生靠在那里吹風說話,看她過去,順手薅了把她的發尾,賴寶婺抱著課本氣惱地轉過頭瞪他,他才笑著,下頜一偏,指指他自己班門口:“去,給我倒杯水來,杯子在我桌洞里!睅讉男生笑嘻嘻地看著倆人,知道他們關系好。一人喊:“天賜,你怎么老逗你寶姐姐啊!甭牭觅噷氭闹卑櫭。
嚴歡在旁邊看不過去,替賴寶婺幫腔:“你干嘛總欺負她啊,自己沒手嗎?”
邵天賜挑了下眉,靠在欄桿上,兩肩平直,閑閑道:“這叫欺負啊,禮物不想要了?”
也不知道是因為他表情還是他語氣,嚴歡一下子被弄得沒了聲,張口結舌地看著男生,臉騰騰變紅。幾個男生笑得更開心了。
賴寶婺一挽她的手:“別理他,我們走!
邵天賜誒了一聲,往前了幾步,抬手搭住她肩,還要再逗她兩句,一抬頭看到有人過來,邵天賜臉色一變,眼疾手快把賴寶婺往自己身后一拽。簡薔揮下來的那巴掌落歪,拍在他肩上,她也不管,沒頭沒臉地朝著邵天賜一陣亂打,帶著哭腔喊:“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干的……”她身后跟著幾個女生一起跑過來,為首就是孫欣欣,幾個人勸的勸,拉的拉,這一喊鬧,走廊連著的兩個班學生都出來看熱鬧。賴寶婺被邵天賜拉到身后,拽著他校服,簡薔臉上紅腫未消,眼皮上有明顯淤青,一看就被人打得不輕,看得賴寶婺心頭發毛,嚴歡之前也只是聽說簡薔被打的事,乍一看清楚簡薔的正臉,也嚇了一大跳。
邵天賜被她撒潑似地打了幾下,念在她是女生,也沒還手,就這樣胳膊和脖子上留了好幾條指痕,他抬起胳膊壓著火說:“你他媽有完沒完?”然而就在他分神的一瞬間,一聲高音落下,男生邵天賜就被女生簡薔狠狠扇了一巴掌。
臉上頓時火辣辣的。
所有人都呆住了,包括那些勸架的女生、看熱鬧的學生,還有邵天賜自己。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望向這個看起來脾氣蠻好,整天樂呵呵的男孩子。
咬了下后槽牙,邵天賜用大拇指擦了下臉頰。
長這么大,最皮的年紀都沒被他親媽碰過一根手指,今天卻被一個女的當眾扇了巴掌。邵天賜臉色難看,點著頭說了聲有種,抬手要還回去的那一秒,一個人從后拽住了他衣袖,另有一人從側面扳住了他的手腕。
賴寶婺輕到不能再輕的聲音好像都在發抖:“天賜……”
高斯站在邵天賜身邊,低頭看了一眼她。
被擒住的手在空中晃了晃,女生們眼疾手快,趕忙拉開哭得渾身發抖的簡薔。邵天賜咬著牙,斜眼看自己右后方,聲音硬直:“松手!
“這里是學校,打女生算什么男人?”高斯指間微微蓄力,在他耳邊低聲警告。
邵天賜一把把手抽走,盯著高斯,他邊笑邊點頭:“對,打女生不是男人,潑女生水就是了,高斯,你問問你自己,記不記得你做過的那些破事,你他媽哪來的臉教訓老子?。 鄙厶熨n一邊說一邊猛推高斯,推得他往后踉蹌數步,靠墻站住。他沒還手,目光微頹,看的目標只有賴寶婺,她一直低著頭,散發落在臉的兩邊,很逆來順受的樣子。
這件事,連她自己都自欺欺人地翻過去了,除了邵天賜,他就是死也不會讓這件事這么過去。
保護好賴寶婺,不可以讓她受委屈——這是從賴寶婺第一天來他家開始,邵天賜跟自己做好的約定。
臨走前,邵天賜看了簡薔一眼,簡薔一個瑟縮,低頭往高斯身后躲,那一巴掌是在她極度憤怒之下而來,再給她一次機會她根本就沒種抬這個手,如今回過神來,她心里后怕不已,緊緊抓著高斯的胳膊。
看著那倆貨,邵天賜冷笑一聲,掉頭就走,堵在過道的學生一看他過來,紛紛給他讓路。他陰著臉下樓,一直處在狀況之外的嚴歡咬唇掙扎了幾秒,小跑跟上他腳步。
看熱鬧的學生三三兩兩地散去,精神恍惚的簡薔也被其他女生送回教室,等她母親下午過來接她回家。賴寶婺本來還想去追邵天賜,問他要不要緊,然而他一早沒了影,連帶著嚴歡一起。
賴寶婺在樓梯口停了有兩秒,扶著樓梯慢慢下樓,那種感覺相當微妙,爭吵歇斯底里地發生,又像風一樣輕輕吹過,什么痕跡都沒有留下。
身后跟來一道不輕不重的腳步聲。
猶豫了一下,賴寶婺沒有回頭。她扶著扶手,靜靜地往下走,風不知道從哪里吹來的,輕輕翻起女生的碎發,她的神情里露出一絲罕見的迷茫。
她好像就是在這一陣陣的風里,悄悄長大了。
潔白的墜入泥淖,高貴的低下頭顱,倔強的袒露愛意,每一個人都在變化,每一個人都不再是賴寶婺開學第一天認識的樣子。
這就是成長嗎?
有獲得必有損傷,有甜蜜必有難過。
“賴寶婺。”
風把他的聲音送到耳邊,低沉中帶著絲絲無奈,以及越來越多的妥協。
她停下腳步,卻沒有循著聲音做出回應,望向前,玻璃窗上映著窗外的一株喬木,枝葉繁盛,引渡樓道中唯一的光源,即便如此,樓梯間的光線還是比外面暗了很多,視線的淡弱讓人下意識集中聽覺。
“是不是只要邵天賜做的就是對的,我做什么都是錯的。”
高斯已經走下樓梯,走過她身邊,走到了她面前,他垂著眼,靜靜地看她。
“我也給你帶了禮物。”男生的氣息就在空氣里浮動,強烈到讓人無法忽視。
賴寶婺抬起頭,他已經站到了她眼前,一只大手在她面前展開,掌心里靜靜地躺著一枚純金吊墜,是一只卡通造型的狗,分量很沉。
她比他們小一個學齡,同學們大部分屬雞,她是屬狗的,8月份的狗,很尾巴了。
他看著她提了下唇,抬起眼。
過了很多年,高斯都會記得那一眼,昏暗的樓梯間里,女生瑩潤的面孔,微微下垂的眼尾顯得無辜而可憐,大概真的是因為小,她的性格中還殘留著很天真的內容。她抿著嘴,睜著眼,好奇地用手指輕輕撥了撥那只金色小狗的頭,好像它也是活的一樣,指腹擦過他掌心,像一股驟然涌起的電流,他心臟猛然一縮。
她的反應真實、單純,讓他心跳了很久。
他垂著眼看她:“喜歡嗎?”
她點了點頭。
“拿著!彼曇粢埠艿秃茌p,怕嚇到她似的。
她搖了搖頭。
高斯輕笑:“朋友送的都不要?”
還是搖頭。
高斯的笑淡了下來:“那你問誰去要,邵天賜?”
“是不是只要他送的都可以,我的就不行?”他的語氣里夾雜了一絲自嘲。
送和要,完全劃清了兩種界限,這種區別讓高斯如鯁在喉一樣難受。
賴寶婺有一會兒沒說話,她只是看著那只狗,高斯幾乎能從她的眼神中看出那種毫不遮掩的渴望,甚至能夠想象,掉轉頭她就會去跟邵天賜要,她應該不知道這是純金的,有多貴,而邵天賜一定會給她找來,他也不會告訴她這樣的一只狗會有多貴。
一想到他主動給她戴上的畫面,高斯牙齦就發酸,禁不住地想要冷笑。
高斯慢慢道:“我以為我們已經是朋友了!
賴寶婺抬頭,把目光從吊墜上移開,望向男生的眼,她笑了一下,眼尾略彎,她的眼下有兩道很明顯的臥蠶,顯得溫柔可愛。
“不是這樣的!彼Z氣認真,話也說的很慢。
“不是什么樣?”他走近一步,無意識地放低音量,像對小孩在說話。
“我跟邵天賜認識很久很久了,”她像在給他講一個故事,“你問我是不是邵天賜做的都是對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無論做什么,他都不會傷害我!
高斯喉結滾動,他停頓了一下,讓那種酸意漸漸過去:“我也不會。”
賴寶婺搖了搖頭:“不一樣的!
他眼神一下子就深了:“說說看,有什么不一樣?”
“他總在我最需要的時候出現,他很保護我,他是我最好的朋友。高斯,我們也可以做朋友,像陳佳和王玉丹那樣,”陳佳和王玉丹是她在班里交到的兩個要好的女生朋友,她性格溫柔和順,在班里女生當中人緣一直不錯,包括男生都愿意跟她多說兩句。
“你為什么總要跟邵天賜去比,我們才認識一年不到,做同學也才一個學期而已,我根本就不了解你,你想讓我對邵天賜一樣對你,這是不可能的……這對邵天賜不公平。”她聲音很平靜,但是堅定不移。
看著她,高斯不輕不重地反問了一句:“那你要怎么了解我?”
“我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他看了眼窗外,又轉過頭看她,抬手摸了下后頸,一個很淡的笑,“是不知道我的名字,還是不知道我喜歡你?”
她愕然立住,小巧的嘴輕輕張著,一副被他的直接嚇到的模樣。
伴隨著剛剛落下的話音,是耳邊驟然響起的上課鈴聲。
學生蜂擁回籠,跟她擦肩而過,又回頭看看他們兩個。賴寶婺想跟他說點什么,可是大腦一片空白,最后她順著那些學生一起下樓。高斯沒去追她,看著女生單薄瘦弱的背影漸漸慢慢地消失在人群之中。
她腦袋空白地往下走,往下走,一直走到自己班門口,被匆匆趕回班的嚴歡迎面攔住,她驚訝地叫出聲:“寶婺,你臉怎么這么紅?”幾個晚回班的女生在門口喊她倆:“快點啊你們,要上課了!迸鷤兇掖遗苓M班級。
坐回座位很久,她的臉還在燒,心不規律地跳。她目光專注,緊緊跟著老師講課的方向,一會兒走到講臺,一會兒又回到黑板,可是講了什么,一句都映不進她腦子里。
只有一句話在重復播放。
我喜歡你。
這句話聽起來一點都不像小說里、漫畫里、偶像劇里那么甜蜜,他說知不知道我喜歡你的時候,臉上的神情跟深情動人沒有一點關系,看著有點生氣、憤怒還有很多很多的委屈。
賴寶婺不喜歡他這樣,一點都不喜歡。
作為被告白的那個人,她又能怎么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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