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一年轉瞬即逝, 校園中枯葉飄落,秋天來了,緊跟著國慶也很快要來了, 學校把一年一度的運動會排在長假之前, 體育委員慌里慌張地來班里抓人報名, 賴寶婺主動報了長跑, 又被迫了加了個跳高, 賴寶婺一直說她不會跳高, 體育委員苦著臉哀求, 雙手合十不住地跟她拜:“幫幫忙求你了,隨便跳一下就行, 名次什么的都是浮云。”
賴寶婺委屈地要死, 又騎虎難下, 中午吃飯的時候連她最喜歡的土豆都沒動幾下。邵天賜看不得她食不下咽那個樣, 給她找了幾個奧運會跳高的視頻讓她參考,指著屏幕里那個矯健的波蘭女運動員教她:“你就這么,這么一下, 蹦過去就行啦!”跟教她做題一樣,從來不講究邏輯和過程,他把這件事說的特別容易,省略了中間所有步驟,容易到連賴寶婺都信了。
跳過去就行了。
很多事都是這樣, 閉上眼, 狠下心,吸口氣, 跳過去就行了。
譬如告白這件事。
告白之后,出于某些說不清的心理, 她一直很害怕遇見高斯,怕他像從前追簡薔那樣子高調,搞得人盡皆知。
她真的太害怕被人家說閑話,說她癡心妄想,不自量力,大概所有女孩子從她們生下來開始,天生就有很多畏懼的東西。
告白的那天晚上10點,賴寶婺剛下自習,回寢室的路上高斯就發了一張黃天天的照片給她。他家里剛帶了黃天天去美容院,洗過澡做過護理的黃天天精神抖擻,毛發锃亮,歪著頭沖鏡頭甜笑。
高斯發了一張照片后就沒糾纏她,說話做事越來越像個大人,不那么刻意,但又無處不在的樣子。
有時候也會在課間操上下樓的時候遇到他,她在前面走著,跟嚴歡說話。高斯走到了她倆身后,大概是覺得她們走得真的太慢了,他說了聲“借過”,長腿一邁,直接就從她們中間插了過去。
大課間賴寶婺去學校的超市里買酸奶,偶爾也會遇到他跟一幫男的從隔壁貨架里出來,一看到她,高斯就跟她笑,也不管她愿不愿意,買單的時候總會一起給她付付掉。
他還是那么霸道,但有些霸道的地方卻讓人覺得剛剛好。
再有高斯出現的地方,學生們也不會用好奇的目光偷看賴寶婺,在背后議論她。她讓越來越多的人看到她性格中的可愛大方,不像傳聞中那么糟糕,就算暗戀高斯又怎么樣,誰沒有暗戀過一兩個異性,有些欣賞賴寶婺的男生還覺得高斯配不上她呢。
因為上次演出,班里幾個男生對賴寶婺的印象都特別好,她安靜心細,也不會拿女生的架子指使男生做事,說話有條有理的,又有同理心,人還溫柔,笑起來甜甜的,男生們都愿意配合她,有一次私下里說起來,都覺得賴寶婺長得其實挺純情的。
宿舍那三個女孩集體把賴寶婺孤立之后,三個人一起經常也會鬧點別扭,那次好像是因為聚餐的事,誰給多了誰給少了,兩個女生一合計,覺得曹倩這個人實在是精過頭了,一點虧都吃不得。
一個女生抱怨一通,最后總結:“其實賴寶婺這個人,也沒曹倩說的那么糟糕。”
她們的目光不約而同地看向賴寶婺的床位,高中女生的床沒有那么多花里胡哨的裝扮,素凈整潔,床頭放了一只玩偶。巧的是,她們也都有一個,是前幾天邵天賜抓娃娃抓來的,送賴寶婺回學校的時候遇見她倆,女生有意示好,主動招呼了賴寶婺一聲。就這一聲,邵天賜給她們一人拿了一只。
“我也覺得……”兩個女生要好地坐一張床上,背靠著墻,手機放在膝上,屏幕上放著一部當紅的都市言情網播劇,從前被人說寡淡面癱的女主角又演了主角,因為自信,好像變得越來越漂亮。
“那天我看邵天賜送她回來,我感覺她跟邵天賜還挺配的。”
其實看過兩人在一起的樣子,或多或少都有這種感覺。
兩個班有唯一一節一起上的體育課,女生測完八百,累得氣喘吁吁地坐在一起閑聊,陳佳閑得無聊,按住賴寶婺,非要給她綁辮子,從頭頂一直結到發尾的蜈蚣辮,又拖了長長的兩條辮子在肩兩邊,梳完之后陳佳都被自己的手藝給驚呆了,陶醉不已,小小少女像畫報里走出來的一樣貞靜柔美、可愛可憐,低頭一笑簡直絕了。
女生們都覺得這樣子的賴寶婺好看,不準她拆,賴寶婺被說得害羞地不行,又不太敢信,她人生的前十幾年好像都沒有跟漂亮沾過邊。她梳著這兩條辮子走過籃球場邊,邵天賜彎腰過來撿飛走的籃球,看到她的新發型,哇哦了一聲,喊得全操場的人都看她。
他抓著中間一道球網,把她叫過來。
現在沒有人再問賴寶婺是不是跟邵天賜在談戀愛,因為倆人真的太配了,不在一起都叫人覺得可惜。隔著中間一道網,賴寶婺很自然地問他這樣有沒有很怪。
“誰說怪了,不怪。”邵天賜低頭看了看,“誰給你梳的?”
“陳佳。”
她覺得他可能根本不知道陳佳是誰。
“還行,挺劉亦菲的。”
賴寶婺一下子抬起頭,一雙大眼睛又明又亮:“你是不是不知道劉亦菲長什么樣?”
“開玩笑,劉亦菲誰不認識。”他又沒好氣了,好像她是個白癡,“小龍女,趙靈兒!七仙女!”
賴寶婺覺得他可能真的不知道劉亦菲長什么樣。
這讓嚴歡看見了,大概還會問他:“你怎么老欺負寶婺啊?”然而這一次嚴歡并不在場,她跟另一幫女生一塊兒,遠遠地看著說話的他倆,聽旁邊女生一副篤定的語氣:“我敢打賭邵天賜一定喜歡寶婺。”嚴歡點頭,靜靜地笑了一下:“我也這么覺得。”
賴寶婺拉著嚴歡去衛生間,她上好先出來,看著鏡子里的自己也有點呆住,她好像有點不太認識自己了,長大了的姑娘總是一天一個樣,臉部皮膚下面的脂肪變薄了,下巴收尖之后顯得臉像巴掌大,一雙眼水潤明亮嵌在臉上,一抿唇,菱形雙唇上現出一點粉色的唇珠,她不像劉亦菲,她是長大了的賴寶婺。
她沖著鏡子里的女孩兒笑了笑。
女孩兒回給她一個笑。
她沖著鏡子里的女孩兒扮了個鬼臉。
女孩兒回給她一個擠眉弄眼的怪表情,丑死了。
就在賴寶婺看著鏡中的自己正入迷,一道身影從衛生間門口默默地過來,站到她旁邊。嘩嘩的水聲里,高斯嘴角輕輕揚起,帶著明顯忍俊不禁的笑意。
“行啦,夠美了,別照了。”
長大了,你就會發現,男生們都很討厭。
不管你喜歡的,還是喜歡你的,他們總有那么一個瞬間,讓你一點都不想跟他們做朋友。
學校運動會,全校歡騰的日子,開幕式過后,所有班級各自回到看臺落座。賴寶婺的跳高被放在那天上午,操場一個角落。跑道上的學生正在比賽其他短跑項目,場邊圍滿了加油的學生,充當裁判的老師趕走了一波,很快又圍攏過來一波,他忙得滿頭大汗,也束手無策。
于是跳高這個最沒有看點的比賽項目,四周圍也被擠得滿滿當當。穿著短袖短褲,胸口貼著0672號碼牌的賴寶婺同學,硬著頭皮上場檢號。沒比賽的邵天賜從場邊走過來圍觀,跟領導似的,手插著腰,一副過來指導工作的架勢。
運動服很短,女孩的手和腿都露在外面,細長細長,膚色細膩白皙,苦著臉皺著眉站在隊伍中間。
前后女生都不說話,她們都好緊張好緊張。
賴寶婺也好緊張好緊張,因為她是真的不會。
邵天賜看過才知道,她確實不會。
為什么說她不會呢?
因為別的女生都是助跑一段,在桿前順勢飛躍而過,姿態瀟灑。賴寶婺是小跑到桿子前,停住,然后深吸一口氣,用力蹦過去的。
所有人都笑了,就屬邵天賜笑得最瘋,蹲到地上捂住臉,一度不想認。
竟然還真的讓她跳過去了!
她四肢著地,跟個青蛙一樣趴在軟墊上,自己也難以置信地回過頭,桿子穩穩當當地架在遠處,竟然真的讓她跳過去了。賴寶婺慢騰騰地從墊子上爬起來,在一片笑聲里垂頭喪氣地繼續下一輪。
高斯剛跑完400,拿了第一,現在跟個沒事人一樣,也站在場邊,手里拿著瓶礦泉水,喝了一口就喝不了了,被嗆的。
他不喝了,擰上瓶蓋,目光跟著女孩,忍俊不禁地站那看。
賴寶婺灰溜溜地從墊子上下來,低著頭聳著肩走到場邊,一臉快要哭出來的樣子,癟著嘴:“我說過我不會跳的嘛……”
邵天賜忍笑:“姿態雖然不美麗,但不得不說,你這個狗屎運還是不錯的。”
嚴歡給她拿運動外套,安慰她:“你別聽他胡說,跳得挺好的。”
賴寶婺苦著臉:“丟死人了,別人都在笑我。”
邵天賜一本正經:“誰笑你了,沒人笑你。”
賴寶婺不可置信地盯著他,他竟然還有臉說這種話:“還有誰!就是你啊,你笑得最大聲了。”
邵天賜繃不住,嘴角一抽,忍不住又笑,結果哎呀了一聲,這一聲哎呀是被賴寶婺踢出來的,她再瞪他一眼,掉頭就走。
風吹著少女緊致的臉龐,短上衣緊緊地貼在她身上,裹著細細的腰身,小而飽滿的胸脯,像一株抽條不久的小青筍,挺拔又緊張,渾身上下繃著一股勁兒。
她覺得自己又丟臉了,所有人都在笑,大家都在看她的笑話,就像很早之前自己寫的日記被人看到,他們當面不說,背后卻用了許許多多難聽的話來形容她,說她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說她癡心妄想,她很想跟她們說不是這樣的,但是愿意聽她說話的人真的太少太少了。
這次還是一樣嗎?
踩到狗屎運的賴寶婺莫名其妙拿到了全校第三的好成績。
體委激動不已:“我就說,我就說你可以的!你看看我這眼光!”拿筆在本子上重重添了一筆。文科班男生本來就少,很多項目沒有優勢,不得不說賴寶婺給他們班開了一個好頭。
皆大歡喜的好事,只有賴寶婺自己覺得好丟臉,她把頭埋在嚴歡的背上,半天都不想跟邵天賜說話,輪到他比賽了,賴寶婺也不去看,她就蹲在看臺背陰的角落,兩手捧著臉,頭頂著邵天賜的運動外套防曬,一臉放空地看向操場。
運動會上的紀律抓得沒有那么緊,學生們多不在看臺,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或閑聊或扎堆寫通訊稿。
近十月的天還是曬得人發焦。
有腳步聲上來,就一道,賴寶婺懶得抬頭,往墻邊靠了靠,然而那人也沒有從她身邊過去,靠在另一側的水泥墻上,接著賴寶婺就覺得自己頭頂一重,被放了一個份量不輕的東西,她納悶地抬手一摸,也是因為這個動作,她人往后仰,一屁股坐在地上,頂在頭上的外套滑脫,她一抬頭,就看到高斯倚在過道的另面墻,低頭看手機。他看都不看她了現在。
放她頭頂的是瓶酸奶。
涼涼的,又不是特別冰。
四周好像一下子變得特別安靜,她呼吸一滯,慢一拍地移開臉,低頭,看向手心那瓶酸奶。
然而手機里發出了的聲音讓她像受了驚的小兔子,立刻從地上彈跳而起:“你在看什么?”
高斯拿開手機,瞥了她一眼:“你說這啊?”
賴寶婺目光發直,神情恍惚地點點頭。
高斯淡淡道:“沒什么,瞎拍的。”
手機背景嘈雜,忽的傳出一陣叫好,有人吹口哨,有人喲嚯了一聲,是個男聲,“臥槽,真讓她跳過去了,牛逼啊。”
賴寶婺就聽到自己耳朵邊嗡了一下,其他什么聲音都沒了,就那句鏗鏘有力的牛逼啊,她受驚似地喊出來:“你拍了什么?你給我看看。”
“沒什么好看的。”賴寶婺非要看,高斯信手一抬,賴寶婺踮起腳來夠,打慣籃球的男生迅速過手,他可能壓根就不擔心自己手機被摔壞的事。
賴寶婺基本已經確定,高斯手機里拍的就是當時跳桿的自己,她出糗的樣子,被他毫無保留地全部記錄下來。
這對一個飽受過別人閑言碎語,以及長達一年時間校園暴力的女生而言,無異于一個危險的信號。她不可能不去擔心,也控制不了自己不去亂想,視頻傳出去,是不是又有人要說她閑話,看她的笑話。
可是她做錯了什么?
她也沒欺負過誰,沒傷害過誰,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突然被那么多閑言碎語,那么多惡毒難聽的話攻擊,能說說心里話的人一個都沒有,她都不知道那段時間自己是怎么過來的,想起來的時候,好像只記得每個晚上的眼淚,她總是眼淚汪汪地入睡。
高斯本來只想逗逗她,看著她原地跳了兩下,伸手來夠,他的短袖衣領被她扯歪了,露出一小片鎖骨,一根銀色的鏈繩。高斯垂眼看她,也不還手,就說:“干嘛,耍流氓是不是?”
然后他就看著,看著那個像小白兔一樣的姑娘,眼淚慢慢就汪汪了。
原來眼淚真的可以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她一下一下地喘著氣,用嘴巴在呼吸,好像不這樣她可能都要窒息:“為什么總是欺負我?”
高斯見過很多女孩們在他面前哭,而他唯一認真觀察過的,耐心等待過的,只有賴寶婺。
她哭起來的樣子可真丑啊,可是她哭的時候,又讓人那么心疼、那么后悔和難受。淚眼朦朧時,他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把她往自己這邊拽過來一點,有兩個女生結伴從下面的看臺上來,經過過道,下意識多看了他們一眼,眼睛大睜,兩個女生震驚地捂住嘴,快快就走。
丟不丟臉的,賴寶婺壓根不在乎,或者說她已經哭得完全不在乎,她所有的情緒都消失了,世界也不見了,全都縮進了一個無限放大的委屈里面,而眼淚是她唯一發泄的出口。她哭得渾身哆嗦,她的眼淚全都蹭在他白色的汗衫上。
她哭得好像全世界都欠了她。
高斯低下頭,無從下手,最后伸手揉了揉她頭發,她穿成這樣,他壓根不敢碰她其它地方。
“不哭了……”他啞聲道,“我跟你說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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