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哨聲吹響, 比賽結束,隊員們下場來拿各自的外套。高斯走到場邊,一手掀起球衣下擺擦汗, 露出一截小腹, 他抬頭看了看場邊的賴寶婺:“一會兒別亂走, 門口等我, 我給你送回去!
交代完她, 他頭也不回地去球員休息室換衣服。洗完頭沖完澡一切都收拾好, 他背著包到體育館門口等人, 等了半天都不見她出來。
他也是服了她了,手機在她手里, 人又聯系不上, 高斯只好折回去找她。
找半天, 在北面看臺角落發現蹲在地上的賴寶婺, 跪坐在地像在找什么東西,他過去,蹲她下面一級臺階上, 兩腿叉開,手臂長長地攤在膝蓋,歪頭問:“找什么?”
賴寶婺被嚇一跳。她猛一抬頭,鼻尖上額頭上掛著薄薄一層汗液,她看他, 鼻子微皺, 癟了癟嘴。
高斯有點好笑:“怎么?把我手機丟了?”
還真讓他說中了!
女孩一驚之下睜大眼看他。
也沒什么鋪墊地,兩滴淚直直掉下, 一前一后地砸在自己手背。她哭了。
“對不起啊……”
她沒帶包今天,毛衣沒口袋, 牛仔褲袋根本放不下兩部手機,給他回完微信,正好黃天天在鬧,她隨手把手機放到一邊去安撫它,以為這是在自己學校,哪怕你用手機占座都沒人給你拿,等她回過神的時候,手機就不見了。
她一下子就慌了。
他就交給她這么一件小事,她都沒有辦好,而且他的手還是蘋果最新款,連顏色都不多見,網上去買不搞活動起碼都得小一萬,
“我賠給你。”她越想越難受,就怕他手機上有什么重要的資料,何況設的還是那種設了跟沒設沒差的密碼。
“好了,哭屁啊……丟了就丟了,不用你賠!备咚共灰詾槿唬苡缅X買來的,從來不是他需要在乎的東西。
看她哭成那樣,高斯脫了自己外套給她擦臉。她粘了一毛衣的狗毛,高斯實在沒眼看,她一邊哭,他一邊給她摘身上的狗毛。
他算是徹底領教了這個女孩的哭功,淚珠子一顆接著一顆,一直往下落,哭得鼻頭微紅,臉上皮膚晶瑩剔透的。他要是能罵她兩句,她反而也不會哭得這么傷心。
高斯哄了又哄,剛洗完澡又給弄出了一身汗,邪了門了,完全哄不住。他看她,鼻尖都是汗:“還要找?”
她一點頭,眼淚又出來一點,她低頭用他給的外套自然地擦了擦臉,高斯看著說:“擦眼淚行,別擦鼻涕,我這新衣服啊。”
他沒把她逗笑,反而把她的哭勁又逗了出來。瞬間她又眼淚汪汪起來。
賴寶婺想到他的手機也是新的,一件衣服他都這么在乎,更何況是一只新手機。
她滿臉是淚,哭得一副可憐相。
高斯低頭看她,舔了下后槽牙。
“沒完了是吧?”
他輕輕吐出口氣。掐住她下巴,抬起她的臉來,對上她含淚錯愕的眼,這次他沒笑。
微微低頭,在賴寶婺還沒反應過來之前,俊臉逼近,他的氣息擦過她額頭,經過她耳垂,到了她臉頰,輕輕的,她的臉被一個柔軟又有點干的東西碰了一下。
她下意識往后仰,他已經放開她。退后一點,黝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低聲笑:“算扯平了,行嗎?”
賴寶婺腦中轟然一炸,所有感覺都縮小,集中到臉上那么一點,這一點卻被迅速放大、膨脹。她人還在慣性地抽噎中,一雙眼只是愣愣地看他。
兩人面對面地蹲著,因為他站低了一階的關系,兩人的目光恰好能夠平視。他跟她沒對看多久,就轉開臉往旁邊,看著這么鎮定的一個人,耳垂竟然紅的快滴血。
腿邊的黃天天一臉費解地看著這對年輕的男孩女孩。
空曠的體育館里,人已經走得七七八八,除了些收拾垃圾的工作人員,零星地點綴在臺階之間。
然后頭被他的手輕輕按了一下,她臉沖下,高斯很快就站起身,兩手插兜,又恢復了之前那個球場上的酷樣:“餓死了,走吧,搞點吃的去!
等他們從體育館里出來,他的那些朋友早就走沒了,打他電話又不接,都以為他跟女朋友約會去了。
被外面的冷風一吹,臉上的熱度才勉強下來一點,高斯走下臺階。一對男女牽著手從另一個方向散過來,看到他們還挺驚訝:“還沒走啊你們?”
高斯嗯了聲。
男生看了看他旁邊的賴寶婺,跟自己女朋友對了個眼,女生飛著長長的假睫毛,主動邀約:“我們一會兒去吃火鍋,要不要一起?”
“火鍋?”高斯低頭看自己身邊人,“怎么說?”
賴寶婺吸了吸鼻子,點頭。
她原本打算是回學校,她估計這個點邵天賜已經從家里出發了,但是一想到剛剛發生的事,加上他那句“餓死了”的抱怨,如果她現在說回去,高斯一定會堅持先送她……
女生留意了眼她臉上,咦了一聲:“怎么了,哭過?”
賴寶婺低頭用袖子按了按眼睛,不知道該怎么回,高斯就給她回了,半真半假的語氣:“舍不得狗呢,里面跟狗抱頭痛哭來著!
女生笑了,連賴寶婺也被他給逗笑了。
四人一前一后地往路邊走,出租車不好打,男生在手機上找網約車,女生挽著他的胳膊掛他身上,回頭看了看路燈那頭,跟自己男朋友說:“想不到阿斯會喜歡這種類型的女生!
“這有什么想不到的,”男生低頭看手機,“長得不還行嗎?”
女生頭靠在他肩上,小聲說:“不是說長相啦,就是感覺太小了,跟完全沒懂事一樣,能跟她談什么。俊
男生笑:“這你操哪門子的心,干你什么事!
女生拍了他一下,男生聽到一聲喇叭,抬頭看向街邊,又招呼后面兩個:“車來了。”
沒想到吃火鍋的地方在市中心,竟然這么遠,路上就耽擱了差不多半個鐘頭時間,加上店里不能帶寵物,他們還先得領著黃天天找寵物暫存點寄放。等四個人在桌邊坐下差不多都7點了,男生拿著手機點菜,問高斯:“你女朋友要吃什么?”
賴寶婺張了張嘴,高斯說:“給她點點蔬菜,加個土豆片吧!
“就土豆片?”男生看她,“沒別的了!
“你們點好了,她不忌口!
“能不能吃辣?”
高斯看眼旁邊的她:“不能吃的吧!
外面冷,包間熱,她的臉被熏得紅撲撲的,兩手輕輕扒著桌邊,她點頭。
菜一個一個上,有兩個大胃口的男生在,菜也消滅地快,吃完八點都不到,兩個男生拉拉扯扯地起來結賬,搶著去買單。賴寶婺跟另一個女生下一樓取狗,走到門口回頭看吧臺兩個快打起來的男生,莞爾一笑:“男生啊……你永遠都搞不懂他們!
她們坐電梯下去,女生看著也沒被賴寶婺大多少,說話做事完全一副大姐姐的樣子,又畫著濃妝,打扮時髦,看著很有距離感。
她看了眼賴寶婺,自來熟地招呼:“你跟阿斯認識多久了?”
電梯門在她們面前打開,走空了一批,又進來兩個,賴寶婺往后站點,小聲講:“我跟他是高中同學!
女生笑了,意味深長道:“他在你們班是不是超厲害,追他的女生是不是特別多?”
賴寶婺頓住,過了幾秒,點頭。
“他真的很厲害……”
女生指點她:“追到他不容易,你自己要把握牢。今天是不是跟他吵架了?”她眼皮上涂了閃閃的亮片,眼線上挑,看人一眼就像什么都知道了一樣。
賴寶婺不作聲,女生以為她默認了,繼續教她:“以后不能這樣了,知道不?他們這些男生在外面都要面子的!
賴寶婺輕聲:“我不是他女朋友……”
女生不敢相信,又覺得這種女生也不像會撒謊的樣子,她上下打量她,驚奇地問:“那你哭什么?”
賴寶婺沮喪地交代:“我把他手機弄丟了!
女生就跟見了鬼一樣,飛著長睫毛看她半天,忽然輕輕笑了:“姐也算開眼了……”
說著她們已經到了寵物狗寄放處,服務員把黃天天牽了出來,賴寶婺接過去,蹲下摸了摸狗頭。女生一身皮衣短裙地站一邊,氣場強到狗都不敢往她身上撲,她感慨:“阿斯很寶貝這條狗的,誰來都不肯給碰,這是他媽送他的生日禮物!
賴寶婺咯噔了一下,聽她那個語氣仰頭就問:“他媽媽人呢?”
“好像離婚了,反正不跟他一起住!
賴寶婺低下頭,沉默地摸著身邊的狗,這條據說他很寶貝,但是幾次三番都說要送給她玩的黃天天。
女生悠悠嘆了口氣:“男生啊,反正我是搞不懂了……”
男生們下來的早,還在門口等了她們一會兒,看著她們跟一條狗從旋轉門里走出來。男生點點頭問高斯:“你們一會兒什么安排?”
高斯頭一偏,示意身邊女生:“先送她回學校!
男生擺手:“那我們先走了。”
因為是市中心,出租車招手就停,很快就有一輛,兩人一前一后坐了進去。一路無話,賴寶婺一直一直地看著窗外,霓虹連成燈海,像是要把所有眼睛看到的都深深刻進腦里。
人永遠都不可能再擁有一個十六歲,所以好的壞的,都格外讓人珍惜。
高斯坐在她旁邊,有點累地靠著椅背。側過臉,靜靜地看她。
臉頰在夜晚霓虹的映照下明暗,她凝視窗外的神情意外有些傷感,有些迷茫;蛟S,每個女生從來到這個世界上開始就需要面對太多,也要消化很多,這種經歷賦予了她們比同齡男生更加細膩豐富的情感。
這讓高斯更加覺得,無論對她多好,都是不夠好。
高斯跟著一起看向窗外,他發現這片被她看過的城市夜空真的很美。
車在他們學校門口停下,賴寶婺先下來,高斯跟在她后面牽著狗,學校門口沒什么學生,教學樓里卻燈火通明,這個點是他們學校通常的晚自習。
是的,賴寶婺沒去,為了赴他的約,她逃掉了一個晚上的自習。
然而眼下這已經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了。
高斯走近她,低頭看著她的蘋果臉頰,他聲音也是輕輕的,怕她碎一樣:“我送你回去!
“賴寶婺!崩滟纱嗟囊宦,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氛圍。高斯循聲望去,邵天賜從門崗里走出來,穿了一件皮質的短款咖色外套,面無表情地走到燈光下,他臉對著他們。
賴寶婺莫名心虛,這種心虛也隨著邵天賜的敵意變得越發強烈。
邵天賜走到她身邊,淡淡道:“怎么去了這么久,電話都不接,等你半天了!彼吡怂粋頭,抬手搭在她肩,自然而然地推著她往里走,看都不看對面高斯一眼。
被邵天賜箍著,賴寶婺很用了一點力氣回頭,看向路邊。高斯牽著狗,一動不動地,像一個臨時塑在那里的雕塑,但只要她一回頭,他就跟她笑。
人永遠不可能再有第二個十六歲,她知道,所以她會永永遠遠地記住當下那瞬間的感覺。
雖然邵天賜的架勢,已經有了半強迫的樣子,因為他對高斯的遷怒,也是實打實的。你可以去想象一個父親看到女兒大晚上被一個男生送回學校的心情。然而賴寶婺還是停住了,她轉過身,跟他揮手。
邵天賜的表情立刻轉為警覺,在她跟高斯之間來回周轉。
高斯笑,也跟她揮手,大聲叫她的名字:“賴寶婺!”
這是他永遠無法忘記的一幕,背后是城市浩瀚星空,星星點點,深色的夜幕之下,她笑著揮手跟他說再見。
“明天見!”
然而他們再也沒有見過。
第二天,賴寶婺沒來學校,邵天賜也沒有。
大課間的時候就有人在傳,說邵天賜的爸爸“升官”了,調去了省城,他們一家人都跟到那邊。調任的呈報審批備案公示花了大半年時間,而給兩個孩子轉學的決定,卻是這個月定下來的。因為帖子的事,讓張美琴敏感地意識到三線城市學校管理和教育方面的差強人意,借著邵天賜數學聯賽拿獎的契機,她聯系的省城幾家中學紛紛向她拋出橄欖枝。
高斯翹了一上午的課,跑到市中心買了只新手機,補了張電話卡。撥她號碼之前,他深吸了口氣,他的情緒太糟糕,滿頭大汗,心里像有把火在燒,他無法保證自己不會跟她發火,這不是一個好的開始,但他現在只想要一個解釋。
是很難嗎?跟我說一聲你要轉學。還是說很有趣,看我像傻子一樣被你耍得團團轉,心都捧出來了,你倒好,拍拍屁股走掉。
讓他沒想到的是她手機關機。
他確認了兩遍號碼,確實關機。
他給她發的微信,她一條都沒有回。
拿著新手機的高斯蹲在移動營業廳門口,頭深深埋入自己兩臂,那是一個冬天,太陽很烈,明晃晃地照在他頭上,照得他根本睜不開眼,他感覺自己有點口干舌燥。
他慢慢意識到,這是他自找的,每一種因最后都會結出一種果。
他自找的。
從他第一天認識賴寶婺開始,他是怎么對她的,他沒跟她好好說過話,他拿了一瓶水潑她,他這個德性,憑什么要人家善待他,對他好?
“可是我都改了的……”男生聲音很低,很悶地,對著他想象中的那個人小聲道,“我都改好了……”
那時候他們都還小,以為犯了錯誤總有時間改正,卻沒想到時間這么快將他們送往別的地方。
你以為的永遠只存在于你的想象,你根本不知道離別發生的具體時間,你也不清楚你自己是否做好了準備,唯一能做的,就是收起你的委屈,大步向前。
從那之后,高斯一遍遍地催眠自己,他會忘掉這個女孩子,他遲早有天會忘掉她,就像忘掉這做題的日日夜夜,忘掉漫長人生中不足為道的一次次考試、一滴滴汗水。
漸漸的,隨著時間流逝,周圍沒人再提到賴寶婺這個名字,她的存在像是被風吹過的一粒沙子。只是每次下樓高斯都會刻意避開十二班這個教室,他像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該上課上課,該打球打球,他的朋友問了幾次怎么不帶那個女生來,看他臉色不對也沒人敢問。他們都以為兩個人分手了,誰能想到他們連在一起都沒有過,一切都只是高斯的一廂情愿。
什么都沒有發生過,連那個吻,也像是在做夢。
高斯甚至懷疑自己其實根本沒有跟她去看過電影,也沒有帶她去看自己打球,所有跟她一起的經歷,包括那個吻,都是泡沫幻影,一戳即破。
那個體育館他再也沒有去過。
后來有一段時間,他又老是做夢,就夢到賴寶婺,最離奇的一次他夢到賴寶婺跟另一個男生結婚,他氣瘋了,籃球打到一半去搶人,被保安攔下,他肺都要炸了,歇斯底里地吼,她還未成年,你們這是犯法的知不知道?他越說越急,越說越委屈,喉頭發澀發緊,他抓著賴寶婺的手委屈死了,他說,你日記里明明都寫著喜歡我,嫁人也該嫁給我,嫁給那個豬頭干什么?他傾盡全力,他可憐巴巴地看她,盼著她能回心轉意。
賴寶婺的臉,還是他印象里那個小女孩的臉,她好溫柔好溫柔地跟他講,可是我跟邵天賜是真心相愛的啊。
他一下子就從夢中驚醒。
夜里三點,高斯氣喘吁吁地坐在床頭,心里又恨又痛又堵,嗓子眼酸地不行,整個人火燒火燎的,額頭下巴那里流不完的冷汗。他掀開被子跳下床,去衛生間經過鏡子的時候忽然看到里面自己的臉。
原來已經過去一年。
時間怎么會過得這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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