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走到營地的轉彎處，旁邊的樹叢里竄出一條人影。這個人懷里不知抱著什么東西，遮擋了視線，幾乎與迎面而來的卜吉等人撞上。

“什么人！”老武者德弗洛拔刀出鞘，厲聲喝問。

“啊呀，師傅，別出刀。我是彼姆啊。”來人探出半張臉。眾人一看果然是彼姆。

“你懷里抱的是……”待卜吉看清彼姆抱著的東西，不由得愣住。

“是棉被和枕頭啊。這是法奈小姐為大家調制的。我們再也不用擔心夜里被凍醒了啊！”彼姆興奮地說道。

卜吉十分驚訝。在這種荒山野嶺之中調制出棉被本身就很艱難了。再看彼姆手中的這套被褥，不僅質地良好，而且還走線刺繡，完全是內城貴族所用的華貴款式。

德弗洛等人對此不以為然。法奈喜歡調制出一些生活用品幫眾人排憂解難已不是一次。他心情很好地隨意揮了揮手，訓斥道：“小子，再高興也得看路啊，這是撞到了我們，要是碰上野獸，還不被吃了啊。”

“是，師傅，下次我一定注意。”彼姆連連道歉。

“快點。該干什么干什么去。”德弗洛笑罵。

“等一下。”卜吉伸手攔住了正想離開的彼姆，“把你手里的棉被借給我看一下。”

彼姆猶豫了一下，還是把棉被遞了過去。

接過棉被，卜吉仔細觀察了一番，又用手撫摸揉搓，最后從挎包里掏出一個形狀古怪的儀器，就要往棉被上放。

“請等一等！”彼姆不干了，“騎士大人，這可是法奈小姐用心調制的棉被，您到底要干什么呀。”

“沒事，不會弄壞的。”卜吉完全是一副學術研究的口吻。

彼姆表情悲憤，卻不敢吱聲。法奈在眾人的心中已是如同女神般的存在。她調制的東西就算是用壞了，穿舊了，不少人也會珍惜地留在身邊。眼看著嶄新的棉被被卜吉弄得臟兮兮的，彼姆自然心疼。

“沒關系的，回過頭我去懇求法奈小姐再為你調制一條棉被好了。”阿星看出彼姆的心事，在一旁勸說道。

“這樣可以嗎？真的是太謝謝您了。”彼姆高興得差點跳起來了。

“這棉被的煉成值還不錯，耐久卻這么低，為什么？”測量之后卜吉在心里打了個大大的問號。他問彼姆：“法奈有沒有說過，這套棉被應該只能蓋一兩次就會破損的。”

“那倒是說過，”彼姆認真地回答道：“法奈小姐說了，壞了以后隨時可以去找她重做新的。”

“我得去看看。”卜吉說著把棉被還給彼姆，獨自朝營地走去。他很好奇，法奈究竟是用什么素材調制的這些奇怪的棉被。

阿星想要跟上去，卻被卑爾根攔住：“小姐，您得跟我去看看伐木的進度。也許明天我們的木筏就能完工了。”

“可是要用木筏過河的話，難保不會被拉克羅斯騎兵團的人發現。”

“這，我也想不出主意。但用木筏強渡現在是我們唯一的法子了。”卑爾根歉意的說道。他很清楚自己正在勸說阿星以身犯險。

阿星秀眉緊鎖想了一會兒，道：“好吧，我還是先和你去看一看。”

營地里靜悄悄的，棉被似乎已經分發完畢了。卜吉徑直來到法奈和阿星、唐洛絲居住的帳篷，想都沒想拂起簾子就往里進。

“呀！”只聽一聲尖叫和幾樣東西摔在地上的聲音，卜吉狼狽竄出帳篷，腦袋上還頂著個肥皂盒。

“流氓！誰讓你進來了。”帳篷里面傳出唐洛絲和法奈抗議的聲音。

“你們洗澡時門口連個把門的都不安排。我哪知道啊。”卜吉冤枉極了。他一心想著找法奈探討如何調制那些棉被的事情，所以才冒失地闖了進去。

他在門口站了好久，直到天邊出現星斗的時候法奈和唐洛絲才允許進去。卜吉覺得女人洗澡的時間也是長得夠恐怖的。

屋子里點著蠟燭，法奈正在用毛巾擦干頭發。唐洛絲坐在旁邊的椅子上悠閑地翻著書。

“法奈，”卜吉上來就問：“我看到你給彼姆他們調制了棉被，不知道你用了什么素材呢？”

“沒有素材。”法奈很自然地說道。

“沒，沒有素材？”卜吉驚訝的合不攏嘴。瑪娜、素材、配方和煉成陣是煉金術的四大基本要素。沒有素材怎么可能憑空調制出物品呢？這不是違反了煉金術的基本法則么。

“正常理解的素材的確是沒有，”法奈解釋道，“我想你也知道關于里世界的事情吧。”

“當然，難道說法奈你……”

“是的，托你的福，我也擁有了里世界。我已經重新認識了什么才是真實。”

說完法奈眼中精光閃過，卜吉頓時覺得身邊出現了一個放射出強烈光芒的精神力光點。如果說他和蘇佛洛斯里世界像黑洞一樣深不可測，法奈的里世界則如太陽一般光彩耀目。

“這怎么可能，里世界不是從這個世界的宇宙吸收能量然后向下一級空間進行放貸么。法奈里世界的太陽怎么在向這個世界釋放能量？這不是反過來了么？”

卜吉愕然，對此完全無法理解。卜吉和蘇佛洛斯等人里世界天空中懸掛的并不是太陽，而是從這個世界吸收能量的太虛。而法奈里世界之中，才是真真正正的太陽。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這個世界是我所喜歡的，我所想要的。”法奈揚起了頭。

“難怪你的精神力如此強大。”卜吉現在也搞明白了，法奈的里世界能量總和恐怕已經遠遠超過他和蘇佛洛斯這個級別，所以只要法奈不想展露自己的里世界，他根本無法探知她的精神力到底有多強。

“那調制棉被的素材……”

法奈悠然說道：“來自于我的里世界。我在里世界畫出煉成陣進行調制，然后使用你所謂的那種具現化，把它們帶到這個世界。盡管這么做會造成物質本身粒子的不穩定，導致耐久度較低。但暫時使用還是沒有問題的。何況盡管壞掉，我再做新的就是了，又不花費什么力氣。”

在自己的里世界之中法奈就是神。盡管她在表世界還無法繪出煉成陣，但在里世界之中這是可以做到的。

但是，事實并非如此簡單才對。卜吉的額頭冒出了汗珠。若是這么簡單的話，他也早就能做到了才對。然而里世界和表世界之間存在諸多差異。里世界之中“存在”的概念與表世界之中“存在”的概念也截然不同。因為兩個世界的組成就完全不同。就好比兩個煉金術師創造的兩只杯子完全不同一樣，兩個創造者制造的里世界無論是在時間、空間還是物質中粒子的組成、鍵位等等法則都是不同的。

像卜吉這樣把純粹的能量具現化到表世界之中是較為容易的，因為在里世界之中有太虛，在表世界里有他刻在體內的煉成陣作為橋梁，能量的轉化不涉及到法則。但若想具現化實物，那可就太困難了。這就好像你在岸邊用沙土堆起一座城堡用小桶扣幾下就可以了，但要想在海水里堆起同樣的城堡，就是幾乎做不到的事情。

在這之前，卜吉也認為把一件物體從里世界具現化到表世界中來是不可能的。

但是法奈做到了，而且例子活生生就在眼前容不得卜吉不信。

“對不起，我還是不明白。你能說說具體是怎么做的嗎？”卜吉低下頭，誠懇的向法奈求教。

“其實道理很簡單。煉金術師在調制的時候，無非是把頭腦中已經產生的事物在現實中調制出來罷了。所謂的四大要素不過是輔助。而最基本的是什么呢？其實就是你腦子里的那個想法，那個已經成型的事物！如果頭腦里沒有東西，就是要素齊全，你又能做出什么來呢？”法奈說道。

“你是說，煉金就是一種把里世界之中的物體具現化的過程？”卜吉好像想通了什么，激動不已。

“是的。普通的煉金術師沒有我們這么強大的精神力，所以意識空間也較為狹小。但狹小的意識空間也同樣是他們自己的‘里世界’啊。正因為同樣是里世界，他們便可以通過一些輔助創造自己意識中誕生的東西，我們的里世界成長了，精神力強大了，自然不需要借助那些輔助進行具現化的煉成了。”

“但是，但是……沒有素材的話，怎么可能憑空誕生東西呢？那不成了神了么。”卜吉看著法奈的眼神越來越尊敬了。里世界向表世界釋放能量，那表示了法奈已經與創造這個世界的神處在了同一個等級上。只要法奈愿意，她可以隨時脫離這個世界，前往自己所喜歡的里世界了。

那樣的話，一切的詛咒和愛恨情仇都和法奈無關了。她為何還要徜徉在這個迷茫的表世界之中呢？卜吉想著眼圈紅了。

卜吉盡管也可以回到里世界去，但還必須依靠表世界向下放貸的能量才能支撐。而想要脫離表世界獨立，就必須完全償還借貸的能量，那樣的話不知道要過多久才行。所以卜吉和法奈的里世界相比，已經有了等級上的鴻溝。

“盡管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的，但你現在已經比我強太多了……法奈，這就是命運啊。”卜吉知道自己給法奈喝下的“眾神的祝福”不過也是一種催化劑，說白了只是屬于一種素材而已。而法奈能走到今天這一步，完全是靠她自己對事物的理解和艱苦的努力。如果在被教會帶走的日子里她放棄了，絕望了，那里世界恐怕也早就被那可怕的詛咒給吞噬掉。但法奈到了被火刑的一剎那也沒有放棄活下來的希望，所以她才能創造出今天的奇跡！

這不是簡單的奇跡二字便能概括的。卜吉知道，這世上絕無為某個人所準備的那種命運。法奈能創造出這樣的里世界，證明她對這個世界絕不是排斥的，冷漠的，而是說明她相信這個世界，對這個世界充滿了執著和愛。

“法奈，我輸了……從頭到尾我只想著怎樣逃避，我是個混蛋啊！”卜吉忽然跪在地上痛哭起來。

“不，卜吉。這其中沒有輸贏或者對錯的問題。只是你我對這個世界的看法不同而已。”法奈站起身來，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輕輕地撫摸著。

“人可以不愛這個世界，那么你就要想辦法去離開它；當初我無法離開這個世界，于是便只有學會去愛，學著去接受一切。因為我深深知道，我是沒辦法報復這個世界的，無法把手伸向我所愛的世界。因為我，是弱小的女子。與其想盡辦法去和命運爭斗，不如學會如何去愛更簡單一些。不，不只是愛，還要學會敬畏，學會相信，學會接受……”

“不，不要說了。法奈，我知道了，我懂得了。”卜吉伏在地上嚎啕大哭。他覺得自己終于解脫了，這幾年來壓在心底的石頭終于推掉了，終于可以昂首挺胸的活下去。

人本來就是不應該如此自卑的。一切自卑和絕望的源頭，便是不知敬畏和信任。只要懂得人生的真意，里世界和表世界才能互通有無，堅如磐石，永不可摧。

在這一刻，卜吉感到了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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