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長安
大數朝武昭十八年,元月十四日。
巳時剛過,長安大街的酒家食肆已將幌子高高掛起,小攤小販也已摩拳擦掌。明日是上元節,長安城照例會連辦三夜燈會,今夜是第一場。
這是一年之中唯一不設宵禁的日子,夜里,長安城的達官貴人都會上街逛燈會。那都是不把錢當錢的人物,他們抖抖袖子,足夠尋常人家一整年的花銷。
城門外,一名風塵仆仆的解差抬頭望著門樓上金漆描繪的“長安”二字長長舒氣,總算是到了。
他回頭看身后那個穿著囚衣、戴著鐐銬的姑娘,當了這么多年解差,這是他押過最省心的犯人。從慶州一路過來,不哭不鬧也不逃跑。不過細想想,去肅王府當丫頭總好過在慶州那窮鄉僻壤受突厥人的欺負。
解差押著女囚進城,雙手將傳符遞給城門郎。城門郎正靠著城墻吃馎饦湯,無暇去接傳符,只瞥了一眼,便抬抬下巴示意他進去。
“站住!”
岳珈才剛抬腳,鞋底還未沾上長安城的黃土,已被一聲大喝嚇回了原處。
說話的個騎著高頭大馬的華服男子,周身酒氣,隔著一丈遠也能聞見。
他驅馬繞岳珈轉了一圈,摸著下巴打量她。雖說滿身風塵看不清模樣,身段倒是不差。一想到那柳腰細臂纏綿中的溫柔香艷,他眼里的紅血絲便更分明了。
他的目光燥熱黏膩,看得岳珈渾身不適。
“可是要送去教坊司?”那人瞇著眼問解差。本朝戴罪的女子多數是發放到教坊司充當官妓。
“是送去肅王府的。”解差答他。
“肅王府?”那男子不自覺拉長尾音,眼里浮起不屑的神色。肅王雖是本朝二皇子,然而早年跟著陛下打江山時丟了一只胳膊,如今只在朝里掛個閑職。膝下二子,一個剛吃了敗仗,一個連仗也不會打。說是親王府邸,比起權勢來還及不上他們敬國公府。
他勾唇一笑,俯身將瘦弱的岳珈提起來,像抓雞崽一般,丟上自己的馬背:“跟肅王府說一聲,這人我先用兩天。”
岳珈猛地被拽離地面,這幾日風餐露宿精神本就不好,這一搖晃眩暈了半晌才緩過勁來。她掙扎著要下馬,鐵鏈晃動,打得馬兒躁動不安。
那人粗暴地將她的頭摁下,厲聲警告:“老實點,再動爺可不保證你還有命去肅王府。”
岳珈不敢再動彈,早聞長安權貴目無法紀,沒想到自己才到長安就遇了個好色紈绔。她一個入了奴籍的罪人,性命輕如草芥,拿什么與人家硬碰,只能在心里罵上幾句,尋思著過后再找機會脫身。
解差大驚失色,不能把人按時送到肅王府那便是他失職,挨板子是輕的,丟了飯碗一家老小靠什么養活。他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康二爺,您饒了小的吧,可讓小的如何交差呀。”
這一陣騷動引來行人目光,然而誰也不敢多事。
長安城有三大世家,敬國公府康氏、穆國公府薛氏、怡國公府宋氏,都是跟著當今陛下打江山的開國功臣。眼前這位康二爺便是敬國公的孫兒康寶豐,他的生母是陛下的長女安玉公主。既是權貴又是皇親,氣焰怎小得了,搶個女囚算什么。
康寶豐自然不會去憐憫一個解差的飯碗,攥緊韁繩準備回府,馬蹄才剛邁出兩步卻又停下。
“喲,這是在劫囚么?”迎面又來了兩個鮮衣怒馬的少年,錦帽貂裘,眉清目秀。說話的便是肅王府那位不會打仗的二公子元照彥,他旁邊的是剛吃了敗仗的肅王世子元照韞。
見了此情形,二人停下馬來,元照韞不急不緩問那解差發生何事。
解差如實答他,一聽是送往肅王府的罪奴,元照彥便惱了,指著康寶豐怒道:“我們肅王府的人,你憑什么帶走!”
“不過是借用而已。”康寶豐毫無懼色,環臂挑眉,“何必如此小氣。”
元照韞溫和一笑,已猜出了這女囚的身份,故意又問解差:“此女所犯何罪?”
解差憶了憶,簡明扼要地答道:“她兄長原是校尉,因為叛逃了突厥被判抄家,家眷沒入奴籍。”
“原來是通敵。”元照韞唇邊的笑容若隱若現,意味深長地看向康寶豐。突厥與大數交惡,兩國交戰不斷,是大數最大的死敵,更是皇帝陛下的心頭大患。誰若和突厥沾上關系,再如何勞苦功高也只能去當階下囚。
康寶豐雖然跋扈放肆,倒也不是沒腦子的人。他知道帶走一個叛國罪吏的家屬會遭到什么樣的猜疑,尋個樂子而已,何必惹來一身騷。
岳珈趁此時滑下馬背,康寶豐沒再阻攔,捋順鬃毛,仍要在嘴上討個上風:“你二位這是去檢查溝渠進程的吧?陛下真是知人善任,這監工的事項還有誰比你們兄弟更能勝任。”言罷仰頭大笑,自調轉馬往平康坊尋花問柳去。
元照彥氣得咬牙切齒:“大哥提醒他作甚,直接上御史臺告他一狀豈不更好。”康家仗著手握兵權氣焰囂張,總不把他們肅王府放在眼里,元照彥不忿已久。可惜他生來體弱,不能為王府爭一口氣。他的余光瞥了眼岳珈,又補充了一句“真是饑不擇食”。
岳珈聞言,低頭看自己腳上破爛的草鞋。在慶州時不知有多少人因她的容貌傾心,上門的媒婆都把哥哥惹煩了。而今吹了一路的風沙塵土,也只合“饑不擇食”四字了。思及此,臉上不禁生出一抹笑意。
“何必生事。”元照韞依舊平和,目光轉向了一旁的女囚。蓬頭垢面、衣衫襤褸,卻依然站得筆直,對方才之事毫無懼色。
“走吧,別誤了時辰。”元照韞收回了目光,為這等小人動怒并不值當。他一夾馬腹,策馬出城,元照彥跟了上去。
兩騎馬蹄揚起黃土,眨眼便望不見蹤影。解差緩緩起身,拍了拍膝上的塵土,不禁感慨了句:“世子爺真是好氣量。”
不單是對康寶豐的氣量,更是對岳珈的。旁人或許不知,但元照韞不可能不知道,岳珈那個投敵的哥哥正是他曾器重的下屬岳琛。半年前與突厥那一役,元照韞第一次領兵上陣,他對岳琛委以重任,岳琛卻在關鍵時候臨陣投敵,將大數行兵布陣的策略告訴了突厥人,令他大鎩羽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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