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柯謹然

        我完全不期待和葉希再次見面。

        我有預感我們之間的相處不會再像之前那樣無聊平淡，且簡單。

        她有意要捉弄我。

        當我帶著她參觀畫室，當她執意要回自己的作品時，我就知道這個女人完全瘋了。

        她居然就這樣厚臉皮的要回自己送出的禮物？

        雖然這幅畫我也算不上喜歡，有些詭異的構圖和顏色，看不出什么天賦的畫工，作為生日禮物也只是乏善可陳，我只是按照媽媽的意思把它擺在了畫室，就再也沒有關注過它。

        但這畢竟是生日禮物，是我收到了為數不多的算手工的禮物。

        何況我還記得那個笑容，當她把這幅畫遞給我時，那個安靜靦腆的微笑。

        那也是我記憶里為數不多的，溫馨和諧的場面。

        我指的是我和葉希，我們兩個人，甘心接受父母安排的兩個人，不愿掙扎的兩個人。

        生活如死水，我們都不愿上岸。

        或許這樣也可以。

        我曾朦朦朧朧的想過。

        但葉希瘋了，從前悄悄的瘋，現在光明正大的，居然從靴子里拿出刀（她以為她是什么人），黑色的刀鋒不斷劃著桌面，她已經非常不耐煩，對我。

        好像如果我再不說點什么，關于我們之間那點可憐的過去，那把刀就要架到了我的脖子上。

        而如果不是氣得快要失去理智，我不會提到那份協議。

        那也是個很可笑的東西。

        是我擬出來的，一式兩份，但葉希的那份她應該沒有保留。

        擬這個東西的時候我自以為很理智，我把葉希和我之間的處境看的十分清楚，我們都不是可以給對方幸福的那個人，但我們又彼此需要。

        當然，我也想過日后我們各自的感情會不會發生變化，所以這份協議，也算是一個保障。

        我把這東西準備好，趁著我們兩人單獨相處的時候，我簡略說了一下，把文件遞給了她，“如果你覺得沒問題，就簽個字吧。”

        這東西并沒有什么法律效益，這只是我們兩人之間的信用守則。

        我雖然不喜歡葉希，但我覺得她是一個會守信用的人。

        葉希看文件的時間有點長，看完后她沒有立即簽字，而是雙手放在雙膝上，“謹然，這和你之前那個女朋友有關嗎？”

        她問得禮貌而又坦誠，卻還是勾起了我一肚子的火。

        那個為了二十萬就可以拋棄我的賤人，她最好祈禱著這輩子都碰不到我！

        葉希又說：”是陳伯母告訴我的，我為你感到可惜。”

        “我是你未婚夫，你不是應該感到不爽嗎？”我冷笑了一聲，“你去和你爸爸媽媽告一狀，我現在就有的受了。”

        “你知道我不會那么做。”葉希垂下了眼睛，“我在學校見過你們在一起的樣子，我覺得你們很幸福。”

        “外人看別人都是幸福的。”我不屑的說。

        但我心里還是有點難受，因為我知道那段短暫的戀情，不止是外人看起來。

        ”那，你看我是怎樣呢？”葉希微微一笑，“我看起來很幸福嗎？”

        “當然，”我勾了勾唇角，“我們看起來都是。這已經比大多數人都好得多，對嗎？”

        葉希愣了愣，才點點頭，“也是啊。”隨后她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謹然，其實不需要這個，”葉希放下了鋼筆，“以后不管怎樣，我都不會干預你的感情生活。”

        “我相信。”

        我有一個多么大方和懂事的未婚妻啊。

        我拿起我的那份就要離開，葉希的手卻蓋在我的手上，很灼熱的不太正常的溫度。

        “你不用這么急著走吧，”葉希說，“我想，我們也可以偶爾聊聊彼此的生活。”

        再次重申，這根本沒有必要，我對她無聊乏味的生活不感興趣。

        這時候，葉家的女傭走進來說，“小姐，車子已經在外面等著，你該去上鋼琴課了。”

        “我今天不太舒服。”葉希說，她的手還是沒松開我。

        “你不去，夫人會不高興的。”那女傭說。

        我很早就感覺到這女傭對葉希的態度不好，但葉希都沒說什么，我也懶得管閑事，但這一次，我看得出葉希真的不舒服，我便說，“她今天不去了，我們有事。”

        “可夫人說，小姐馬上要考級，一次練習都耽誤不得，月底還有學校的表演。”女傭說。

        我皺了皺眉，“一次不去能有多大的影響？”

        “但夫人······”

        我打斷她的夫人論，“她發燒了，你應該去給她請醫生來，要不然，夫人就要把你掃地出門了。”

        女傭出去后，葉希松開了我的手，她的身體向沙發后面靠了靠，“謝謝，我真的有些頭暈了。”

        “你知道你可以炒掉這個女人吧。”我說，“連我都受不了她的自以為是。”

        “你受不了的人應該很多。”葉希笑了笑。

        我抓起那份協議要離開了，葉希立刻道，“抱歉，我不該那么說的，你不要生氣。”

        “我沒生氣，這也是實話，我連自己都受不了，我更······”

        我忍了忍沒有說下去，我最受不了的是葉希，她總把自己的生活過得可憐兮兮的，是個人都能欺負她。

        她就像一個精美的玻璃藝術品，擺在櫥窗里欣賞還可以，離開了那窗子，就變成易碎的廢品。

        我不懂，她曾是個孤兒，好像也在孤兒院生活過幾年。

        我雖然不了解那個地方，但想想也知道，有父母疼愛的才是寶貝，那兒的“大家庭”環境要殘酷得多，凡事都要靠自己，怎么會出了一個這么嬌氣的人呢？

        “謹然，你今天還有其他事嗎？”葉希的目光有些期待，好像想讓我多留一會兒，“我有些事·······”

        沒等她說完，我的手機響了，是我那些“朋友們”約我出去玩，又是誰誰誰的生日，我記不清，我只知道我是要去買單的那個。

        “抱歉，我不能留在這兒。”我說。

        我肯定要是走的，我對葉希想知道的也就那么一點，其他的我壓根兒不愿動用腦子思考。

        何況我今天還有個很好的理由：“你身體不舒服，該趕緊上床休息。”

        “謹然！”

        從回憶里返回，我才發現自己床上呆坐了很久，媽媽在敲門，一旁的手機在響。

        我看也不看的掛斷，走過去開門，媽媽手里端著點心，“小希走了？”

        “嗯。”

        “你們沒什么沒鬧矛盾吧。”媽媽朝我房間內看了一眼，“找什么東西，鬧那么亂。”

        如果我真的對葉希有感覺，對于媽媽的實時干擾，我大概會覺得厭煩。

        正因為不是，這似乎變成了我們母子共同的任務，我時常的不耐煩和不配合冒出來，媽媽就負責從中周旋。

        但葉希“失憶”后的發瘋，開始讓這種情況變得不穩定起來。

        “沒事，我在找一本書。”我從她手里接過點心，放了一塊在嘴里慢慢嚼著。

        “那就好。”媽媽松了口氣，“還有，等小希回學校，你可要多照顧她呀。”

        “嗯。”

        失憶后的校園生活嗎，還真是讓人有些期待。

        剩下的點心放在一邊，我開始整理我的書桌。

        那協議被葉希抓皺了，顯得更加滑稽，真搞不懂她看樣東西為什么要這么大的力氣，我拿起來看了看，突然就不想留著了，對半撕了扔進了垃圾桶。

        葉希總不會再失憶吧。

        桌面散落的書籍一一歸類，我房間有許多書，很多都不曾看，只是買來收藏。

        葉希倒是有時會借書去看，在碰到兩家父母不可避免的在樓下相聚時，她也會在我房間里看書，我則在一旁打游戲。

        沒有交流，倒也和諧。

        然而光明正大發瘋的葉希，從她拿出利刃的那一刻，她就毀掉了這種和諧。

        不留情面的，咄咄逼人的毀掉了。

        她還會干出什么？

        房間變得很悶，我走到窗子邊透氣，我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葉希難道是真的失憶？

        失憶會讓一個人變得性情大變嗎？

        她為什么那么執著于我們之間的記憶？

        她還會·······

        我的想法突然被強硬的中止了，因為我看到了我家外圍墻邊的奇景，我一瞬間懷疑起自己的眼睛——葉希在抽煙，很熟練的吞云吐霧，長發在風中飛舞，她懷里還抱著那幅畫。

        我從來沒有在葉希身上聞到過煙味，她應該是不抽煙的，一來她身體孱弱，二來葉家的家教嚴格，她沒有機會跟別人學到這種壞習慣。

        我盯著圍墻外的人影，那是我從來見過的陌生，還有她“失憶”之后表現出的舉動。

        那是一張幾乎相同的臉，但葉希不會那樣笑，不會直視別人的眼睛，不會耍心機，更不會把刀拿出來劃別人家的桌子！

        她沒有刻意隱藏，這都是顯然易見的不同。

        就像現在，我本來打算沖出門去找她理論，她也轉頭發現了我，她丟掉了手中的煙蒂，露出一個奇怪的笑容，接著，朝我豎起中指。

        一團怒火在我胸膛燃燒起來，我想隨便抓過什么東西朝她臉上扔去，毀了那個笑容，撕掉她的假面！

        我真不敢相信，我完全被她當成傻瓜一樣戲耍一通，這個不知道哪里冒出來的瘋子！

        她放下手，轉身瀟灑的離開。

        如果現在下樓去追，完全可以追得上，但那之后呢，我還是只能毫無意義的亂吼一通，還要去面對她那個假笑。

        我稍微鎮定了些，我不能再出丑了，我確信了自己的判斷，現在就只差證據了。

        我要查清那女人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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