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林徹

        “朋友是很必要的嗎？”我曾這樣問姐姐。

        “怎么問這個？”姐姐站在窗邊，背著光，身影印出淡淡的光圈來。

        “沒有。”這不過是個開頭，姐姐的輕描淡寫讓我有些不快，“你從來沒有跟我說過這些，你的朋友，你的生活。”

        這會讓我害怕，是不是她那邊的生活要重于我，是不是我們的未來不再重要。

        哎，未來，我現在已經失去了一部分資格，從養父家逃出來，我沒有再去高中，又經歷了一些事，我幻想的未來已經褪去了大部分的色彩。

        剩下的只有姐姐。

        “沒什么好談論的，我并沒有知心朋友，”姐姐微微一笑，又嗔怪著說，“小徹不是也沒告訴我嗎？收養家庭是那個樣子，如果提早和我說，就不用吃這么多苦了。”

        她的手放在我的頭發上，這一直是讓我無比喜歡和安心的動作，“小徹，辭掉現在的工作，重新學鋼琴吧。”

        ······

        李盈的腳步聲急促而慌亂，通過這些天對她的了解，我能想象那種臉上掛著的表情，有趣的很。

        我在學校的臺階邊等她，這是一道很長的臺階，和我之前學校的很相似。

        “葉希！”李盈奔過來抓著我的肩膀，“快把手機還給我！”

        “這么急做什么？”我嗤笑著，“在上衣口袋，你自己拿啊。”

        她急急忙忙去翻，看到手機后松了一口氣，我笑著說：“東西我幫你轉移了哦。”

        “什么，你·······”

        “你怎么能留那種東西在手機里，多不安全啊，放心，我幫你轉到一個誰都不會發現的地方。”我拉了拉她的長發，“這是你的秘密啊，不能讓別人發現的。”

        李盈打開手機相冊，里面已經被清空，她努力抑制住發顫的聲音，“東西，還給我。”

        “我說我會保管的，你不信我啊。”我看著她，“真是傷心，大家都是同學，卻連這點基本的信任都沒有。”

        “葉希，”她都快哭出來了，“你到底想干什么？為什么要這么戲弄我，我哪里······”

        “哪里得罪了我是嗎？”我雙手抱著，指甲掐緊了掌心，恨極了，卻還是帶著笑，“李盈，你還真以為我記不得以前的事啊。而且這句話，應該是我問你才對。我又哪里得罪了你，要被你這么欺負。是因為無聊，開心，還是你生性下賤，需要來□□別人找存在感啊。”

        她怒視著我，沒有開口。

        ”怎么，有把柄在別人手里，一句話都不敢說啦，這么簡單的問題也回答不了？”我問。

        “我討厭你。”過了一會兒，她才慢慢的說，“我就是特別特別討厭你。”

        “哦，我做了什么讓你這么討厭？”

        “沒有，就是你的存在讓我覺得討厭，被我們盯上，是你運氣不好。”

        “原來是這樣啊，”我感覺胸口一陣發緊，“到了這個時候還可以推脫給運氣，你真是厲害啊。”

        “不要陰陽怪氣跟我說話，快點把東西還給我！”李盈上前邁了一步。

        我往后退了一點，“如果我不給呢？”

        “葉希——”

        “如果我把那東西放出來呢？”我笑著說，“我說過吧，那是一部好電影，好的東西，應該和大家分享才是，這樣的話，李盈同學可就出名了哦，所有的人都會知道······”

        我的話沒有說完，我看著李盈向我撲了過來，雙手朝我的肩膀猛烈一推，我的上半身失去了平衡，身體不受控制的向后倒去。

        我從那長長的臺階上滾了下來，一個個階梯好像一個個大嘴，啃咬著我的肉。

        如果就這樣解脫，也很好。

        世界傾覆著，重量全部積壓在我身上。

        我的腿好像斷了。

        ······

        我還想到了一件事，我見過相似的樓梯，曾經有一個男生為了約我出去，踩著滑板從那扶手上飛馳而下，我握住他的手，仿佛能感受到他笑容的溫度。我答應了他的請求。

        后來我也答應做他的朋友，答應他信任他用那樣的方式換取未來，但最后我還是沒有做到，于是我被拋棄了。

        “林徹，我對你很失望。”

        “你要不要第二次機會？”

        “我們都很可憐，但你是最可憐的那一個。”

        “這一次，看你有沒有本事跑遠一點。”

        “我喜歡你。”

        ······

        河水冰冷刺骨，急切的涌入我的身體，帶著我沉淪河底。

        有沒有逃生的機會，有沒有逃離這一切的機會······

        我感覺自己快要醒了，但似乎又進入了更深沉的夢里。

        “哎，可憐的孩子。”

        是誰在說話，是誰摸著我的頭發，印象里只有姐姐會對我這么說，只有姐姐會做這個動作。

        所以是夢了吧，又是在夢里了。

        夢做了很久，有人不斷和我說話，拉著我的手，坐在我身邊，我很不想醒來，我想一直在那里，一直在那夢里沉睡下去。

        但很可惜，夢是有時效的。

        夢過期之后，我睜開了眼睛。

        我在醫院。

        我看著四周有些熟悉的病房，和上次做戲失憶的病房很像，很可能就是同一間。

        只不過身邊不是同樣做戲的周女士，而是一位優雅的老婦人。

        她慈母善目，銀色的頭發梳得一絲不茍，脖子上帶著細細的珍珠項鏈，她的手，哦，怪不得我的手上還有溫度，原來她一直牽著我。

        那不是夢，是這個老婦人一直守著我嗎？

        我知道她是誰，姐姐房間里有許多她的書，書的扉頁有作者介紹，上面有她的照片。

        夜明，葉家的大家長，周靜如忌憚的那個人。

        姐姐的奶奶。

        “你這個小瞌睡蟲，睡得真久啊，我這把老骨頭都快累斷了。”夜明笑著說。

        我不說話，睜著眼睛看她。

        “睡傻了吧，連人都不會叫？”

        我不知道該如何叫，我感覺這位老婦人不是我要面對的那些人，所以有些局促，再給我一些時間就好了，現在我太虛弱了，我需要整理。

        “我，我不太舒服。”我垂下眼簾，不和她的眼睛對視。

        “那肯定的，腿成這樣的能舒服嗎？”她指著我被架起來的右腿，“這要是斷了，以后你就得單腿蹦了，你有那么厲害嗎？”

        抱歉，我突然很想笑。這真是太不好了。

        “行了，我給你叫醫生去。”老婦人慢慢轉身，“現在的孩子，愈來愈不讓人省心啊。”

        這一次我真的需要住院調養了，有些事真的不能假裝，很容易變成真的。

        而導致我住院的罪魁禍首和她的家人，卻一次都沒有出現。

        我能想象到李盈落荒而跑的樣子，哎，她以為她能躲掉嗎？

        我并不著急，我需要恢復些力氣才能對付他們，我很有耐心。

        這期間蘇宣來看過我。

        雖然蘇宣說，她是姐姐的朋友，但我并沒有感覺到她這個朋友的分量，說白了，也不過是同樣被欺負的人偶爾抱在一起，友誼的水分太多。

        而且蘇宣的性格陰沉，言語古怪，喜歡獨來獨往。我知道這樣的人內心有多難打開。

        “你的腿······”蘇宣皺眉看著我，“還要多久好起來？”

        她這樣問，我就知道她并不是擔心我的身體，而是擔心我因腿傷而缺席。

        “不知道。”我擺弄著手里的東西。

        “哎，小希有朋友來嗎？太好了，我就知道我家孫女的人氣不會差到一個朋友都沒有啊。”夜明喜悅的聲音傳進來，她身后還跟著柯瑾然。

        我把東西藏在了枕頭下面。

        “希望你早日康復。”蘇宣冷漠的說，接著朝夜明點點頭，便出去了。

        “同學，怎么·······”夜明望著她的背影，嘀咕道，“現在的孩子怎么都這樣啊。”

        “你感覺怎么樣？”柯瑾然的語氣很關心，不像是假裝出來的。

        “就那樣，不太方便。”我說，“還有其他人來看我嗎？”

        “哦，有伯父伯母，還有我媽媽。”柯瑾然說。

        “你還希望有誰來看你啊？”夜明在病床邊坐下，“有瑾然就夠了嘛，是他發現你摔倒，然后叫的救護車。”

        “是嗎？”我抬眼看向柯瑾然，他躲開了我的視線。

        “是啦，我剛回來就聽說你住院的消息，都快把奶奶嚇死了。”夜明又摸摸我的頭發，“可憐的孩子。”

        不，我不可憐，不要再用這種語氣跟我說話，不要再用這種眼神看著我。

        太過陌生，我適應不了。

        “讓您擔心了，對不起。”我垂下眼睛。

        “我看你一點都不覺得抱歉呢，要不然怎么連聲奶奶都不肯叫。”夜明溫柔的說，“小希啊，你是不是還在怪奶奶啊。”

        “怪您什么？”我疑惑。

        “當初我要去法國的時候，希望你跟我一起去，你不愿意，我就生你氣啦，還罵了你一頓，那之后聯系就少了許多，你是不是心里一直怪我？”夜明說，“哎，我從年輕的時候一直任性到現在，改是改不了嘍，也不知怎么和小輩們相處。葉希啊，不要再生奶奶的氣啦。”

        “我，沒有生氣。”

        去法國？姐姐為什么不答應去法國？

        但原因不是顯而易見的嗎？

        我的頭顱又快要沉重的抬不起來。

        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想讓他們出去，但抬頭看到夜明的眼睛，那里面明顯有著期待。

        “奶，奶奶。”我頓了頓，輕聲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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