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山村
第四章山村
在文人騷客的筆下,大山是仁愛的象征,鄉(xiāng)村則是一切美好事物的代名詞。
“結(jié)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千百年來,詠頌山水的詩詞歌賦燦若繁星,魏晉大儒陶淵明的這首《飲酒》就寫盡了文人高士對于田園生活的向往。
不過對于此刻的曾明澤來說,再好的風光也不能稍微減緩因長途跋涉而帶來的疲憊。剛翻過一座山的他癱坐在草地上,洗得發(fā)白的衣衫早已為汗水所浸透,顯得越發(fā)廉價。
早上從教辦辦完手續(xù)出來,他就直接進了村。
東井村位于平頂鄉(xiāng)東北部,路途較之老家高龍雖然要近一些,但論山路蜿蜒、地勢陡峭卻有過之而無不及。
曾明澤從未到過東井村,也不知道村小學的具體位置,只能沿著大路走,逢人就問路。
剛才遇到的那個大伯告訴他,翻過這座山,就能看見村完小的旗桿了。聽起來不算遠,但望山跑死馬,打小就生活在農(nóng)村的曾明澤知道,即便按快了算,從這兒走過去最少也還要大半個小時。
山腰有一處當?shù)厝擞蒙紭淦ご罱ǖ暮喴讻鐾ぃ鳚蓻Q定在這稍作歇息再趕路。
涼亭的位置很好,雖不能一覽眾山小,視野卻也相當開闊。曾明澤在地上坐了一會兒,站到?jīng)鐾み吘墸惺苤鴱纳侥沁厸坝慷鴣淼臎鲲L,精神為之一振。
視線可及之處,是一片生意盎然的翠綠。群山連綿不絕,仿佛構(gòu)成了一個遺世獨立的王國。
曾明澤叉著腰,朝著山谷大喊了一聲:“嘿!”
年輕的聲音在山谷里回響,久久不曾消逝。
“這就是我要為之奮斗的地方啊!”
曾明澤躊躇滿志的想道,此前低落的心情隨之一掃而空。
——
中國古代的學塾偏愛建在山頂、河畔、亂葬崗這三處地方,時至今日,許多鄉(xiāng)村學校還是遵循舊例。
望著眼前這座建在山頂上的學校,曾明澤驚得下巴都快掉下來了。
一圈歪歪斜斜的圍墻,幾根手指粗、等人高的木頭夾在一塊用作校門,兩座相對而立的破敗木樓,中間是一個凹凸不平且到處開裂的籃球場。
這就是東井村完全小學。
在曾明澤的印象中,這所學校甚至都還不如六年前的高龍小學。那時候他也是在村里的小學讀書,學校里好歹還有一棟像樣的磚房,而眼前的這所小學卻破舊得叫人心慌。
在二樓的辦公室里,曾明澤見到了東井完小的校長曹全文。
曹校長三十出頭的年紀,梳著一個當下最流行的中分發(fā)型。噴了啫喱水的頭發(fā)像是一根根的長矛,列隊整齊的挺立在那張國字臉上。
看完曾明澤遞過去的蓋有鄉(xiāng)教辦公章的介紹信,原本一臉嚴肅的曹全文隨即滿臉堆笑起來,主動站起來和他握了握手,熱情道:“曾老師,歡迎歡迎啊!”
曹全文從隔壁辦公室拖了張板凳過來給曾明澤坐下,又從保溫水壺里倒了杯水遞給他。
曾明澤接過水卻沒喝,手上的搪瓷杯應(yīng)該是校長的口盅,剛才曹全文倒水前,才把里面的牙膏、牙刷給拿了出來。
曹全文坐回自己的椅子,問道:“曾老師,是哪個學校畢業(yè)的啊?”
曾明澤說:“玉洪師范。”
“哎喲!那不得了!”曹全文肅然起敬,說道:“玉洪可是我們蒼梧最好的師范學校!”
曾明澤剛想搭話說一番謙虛的話語,曹全文又搶著說道:“那你來我們東井可真就是屈才了,要知道去年,只要是玉洪師范畢業(yè)的,可都是安排在縣中的。”
曾明澤還年輕,面對校長連珠炮式的話語壓根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才合適,只能硬著頭皮說:“我覺得這里也挺好的。”
話一出口,曾明澤就懊悔不已,心想要是趙朝暉在這里的話,肯定會應(yīng)答得更加得體才是。
收下介紹信,曹校長就領(lǐng)著曾明澤去了自己的辦公室。說是辦公室,其實也是寢室,反正都在一個房里,說是辦公室,多了張床,說是寢室,除了有張床之外卻著實看不出這哪里像是個休息的地方。
曹全文幫忙打開房間的掛鎖之后,就把鑰匙給了曾明澤。
“條件比較簡陋啊!小曾,只能將就一下了。學校就5個辦公室,一個老師一個,你這個房間還比較向陽,回南天應(yīng)該不潮,我那個啊,就回潮得厲害。”曹校長笑著解釋了一句。
曾明澤有些惶恐,聽著校長的意思,好像是自己把最好的房間給占了?
他剛想說,要不校長我跟您換個房間?
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因為他突然想起之前在趙朝暉他姐夫家吃飯的時候,王大奎告誡他倆的話:剛參加工作,最緊要的是少說多看。有些話,可說可不說的就不要說,一定要說的,還得慎重著說,要實在想不出有什么毛病來了再出口。
送走校長,曾明澤這才折身走進房間。
房間應(yīng)該有很久沒住過人了,床上、桌子上積著一層厚厚的灰。
曹全文說的條件簡陋不是客氣話。一張桌子、一條椅子、一張床就是曾明澤視線之內(nèi)的全部東西,除此之外再無他物。
眼前的境況,是曾明澤始料未及的。
在他之前的想象里,教書育人絕對是這世界上最偉大、最光榮也最高貴的事情。作為社會主義國家的人民教師,不僅應(yīng)該繼承古代文人騷客的儒雅之風,更應(yīng)該具備新時代知識分子的風塵表物。可是這些無一不是建立在豐厚的物質(zhì)基礎(chǔ)之上的。照當前的情況看,去談?wù)撨@些虛頭巴腦的東西明顯還為時過早,自己最應(yīng)該思考的反而是如何在這個破爛學校里解決吃喝拉撒的問題。
夕陽西下,破舊的學校仿佛被籠上了一層金邊。由于后天才開學,所以校園里靜悄悄的。要不是事先已見過了曹全文,曾明澤會以為此刻自己就是這學校里唯一存在的生物。
把衛(wèi)生搞完,鋪上床褥,曾明澤正苦惱于如何解決晚餐的問題,曹全文走了進來。
曹全文站在門口招呼道:“走!小曾,吃飯去。”
曾明澤本來想問去哪兒吃,話到嘴邊卻又忍住了。
跟著曹全文出了校門,沿著田埂繞過兩道彎,不遠處的山坳間,一棟占地頗廣的木樓躍然眼前。
曾明澤訝異萬分,心想自己今天上午就是從這條路來的學校,竟沒注意到這學校附近還有人家。
曹全文率先走入屋子,輕車熟路的穿過堂屋,徑直走進了最里邊的火房。
“老楊,今晚可又過來吵煩你們了啊!”曹全文還沒進門,就先喊了一嗓子。
屋里一男一女正在忙活,聽見曹全文的聲音,年紀頗長的男人趕緊放下手里的菜刀,笑吟吟的迎了出來:“嗨喲,校長你講這種就見外咯!老太婆剛才還跟我說呢,怕你們不來,非讓我再去學校叫你一聲。”
曹全文將手里的尼龍口袋遞給對方,笑著說道:“今天從鄉(xiāng)里回來,看到有國公酒賣,想著應(yīng)該合適你和嫂子喝,就買了兩瓶。”
“怎么這么客氣,還買東西。”說完這話,老楊順手接過袋子,招呼曹全文落座。
等看到曹全文身后還跟著一個人時,老楊露出一臉錯愕的神情,問道:“這是?”
曹全文用手掌擦了擦凳子上的灰,隨口介紹道:“哦,這是新來的曾老師,今天剛過來報道。”
說完,他又扭頭為曾明澤介紹說:“小曾,這是老楊。哦,要按輩分,你得叫他楊叔了。”
曾明澤正為自己今晚空手過來羞愧呢,聽曹全文這么一說,趕緊上前恭謙的叫了聲“楊叔”。
老楊擺擺手,笑道:“這哪里成,曾老師就隨校長,叫我老楊就行了。”
東井同高龍相鄰,風俗習慣也相近,都喜歡圍著火爐吃飯,哪怕是三伏天里也不例外。曾明澤坐在矮小的板凳上,望著火爐邊上不時亂竄出來的淡黃色火苗,一股親切感油然而生。
農(nóng)村的規(guī)矩,怪菜不怪酒,有客人來了不上酒那肯定是不行的。
臨吃飯前,老楊到里屋的酒缸里打了壺米酒出來。也沒問曾明澤的意見,直接就給他倒了滿滿的一碗擱在跟前的水泥地板上。
這些年國家經(jīng)濟取得了長足進步,不過在平頂鄉(xiāng)的農(nóng)村里,能在屋里澆灌上水泥地板的到底還是少數(shù)。曾明澤進屋后,仔細打量了一番,發(fā)現(xiàn)就房子而言,雖說都是木房子,可老楊家卻要比自己家好上太多。
酒是個好東西,在麻痹神經(jīng)的同時,也能迅速升溫人與人之間的感情。
幾碗米酒下肚,再謹慎小心的人也容易變得話多起來。在旁邊聽了半天,曾明澤大概清楚了老楊家的情況。
老楊全名楊文付,是從隔壁村過來的倒插門女婿。這在過去的農(nóng)村很常見,兄弟姐妹多,田地又少,都留在家里沒法討生活,所以出去倒插門的就多,這在當?shù)夭⒉凰闶裁磥G臉的事情。
正如曾明澤所猜想的那樣,老楊家的經(jīng)濟條件在整個東井村里都算是不錯的。兩個女兒一個嫁去了縣城,一個在鄉(xiāng)里信用社上班,就連最不爭氣的小兒子都是鄉(xiāng)政府里的司機,雖說沒有編制,可畢竟是半個吃公家飯的人。
老楊的兒子楊建升早年在東井小學當過代課老師,后來嫌棄工資低辭職不干了,這才又通過他姐的關(guān)系在鄉(xiāng)政府里找了個司機的工作。
也正因為這層淵源,老楊兩口子一直對東井小學的老師心存感激,時不時的就會叫學校老師過家里來吃飯。
酒足飯飽,曾明澤與曹全文勾肩搭背、踉踉蹌蹌的走出老楊家。
曹全文今晚顯然喝到位了,走在田埂上扯著嗓子高聲說道:“曾老師,吃喝嫖賭,現(xiàn)在我們吃也吃了喝也喝了,就差嫖賭這兩個環(huán)節(jié)沒落實了,你看怎么弄?”
曾明澤的酒量好,兩斤米酒根本不在話下,所以當下還清醒得很。聽到曹全文此刻如此肆無忌憚的言語,他不禁嚇了一跳,左右觀察了一番,確認附近除了老楊家之外再無其他人家之后,才稍稍松了口氣。
“怕個毛啊!”瞧見曾明澤左顧右盼,曹全文不滿的嘟囔了一句,甩開曾明澤的攙扶,伸出大拇指比劃道:“在東井,我就是這個!就是支書來了,也得給我面子,懂不懂?!”
兩人站的距離很近,一股酸臭的味道彌漫在空氣中。曹全文說話間,曾明澤甚至能清晰的感受到一股夾雜著酒精和飯菜的味道撲面而來,令人幾欲窒息。
曾明澤在心里叫苦不迭,卻也不好丟下對方不管。最后耗了大半個小時,連哄帶拽的,總算將曹全文勸回了寢室休息。
在去老楊家吃飯的路上,曹全文有說過,學校里沒有專門的洗澡房,夏天好解決,教學樓后邊有根竹筒做的水簡,常年有水且水流湍急,往底下一站一沖就了事。冬天就要麻煩些,得在食堂燒好水了,再用銻桶提回宿舍來洗。
曾明澤今天走了大半天路,汗雖然早干了,但身上黏糊糊的一點也不舒服,于是便拿起桶和毛巾去沖涼。
到了樓后邊,果然如校長所說,圍墻上搭著一根用半邊竹子做成的水簡,充沛的溪水從高處俯沖下來,在暗夜中仿若一道耀眼的銀鏈。
曾明澤脫掉衣服,只穿著底褲站到竹簡下面。
甫一接觸到冰沁的流水,曾明澤就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好在是年輕,氣血夠足,在咬牙扛過起初的那幾秒后,身體也慢慢的適應(yīng)了過來。
任由溪水勢大力沉的擊打自己是后背,曾明澤反倒覺得整個人都舒暢了幾分。
洗過澡,曾明澤回到宿舍,腦袋剛挨上枕頭一下就進入了夢鄉(xiāng)。
到東井小學的第一個夜里,曾明澤做了一個冗長的春夢。
夢里,許菁身著一襲潔白的蕾絲婚紗,秀發(fā)輕披半邊肩頭,圣潔優(yōu)雅,宛若仙女
(https://www.dzxsw.cc/book/18987856/31351302.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ǎng):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wǎng)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