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郁郁寡歡的曾明澤回到學校,一個人坐在操場邊的石頭上發呆。
學生放假了,只有幾個老師留在學校里,整個校園顯得格外冷清。
直至夜幕完全籠罩住了這片大地,曾明澤才起身回去宿舍。正準備去食堂提桶水回來洗澡,曹全文拿著手機走了進來。
他面無表情地將手機遞給曾明澤,說:“你同學找你。”
上次同學聚會,許多同學的皮帶上都掛上了手機。歷來喜歡顯擺的趙朝暉自然也不例外,而且他用的還是最新款的諾基亞。曾明澤沒有買手機,但為了方便聯系,他還是將曹全文的手機號碼留給了幾個關系要好的同學。
電話是趙朝暉打來的,聊了半天也沒說找曾明澤有啥事。
曾明澤是借用他人的手機接聽電話,心里直發虛。
“找我啥事?”好不容易等趙朝暉落下話頭,曾明澤趕緊問道。
“沒事就不能打電話跟你聊天啦?”趙朝暉笑道。
曾明澤叫苦不迭,求饒道:“老大,我這是用校長的手機在接你電話呢!有屁快放,快點,別磨蹭!”
“也沒啥事,就跟你說一聲,我調來縣教育局工作了。”趙朝暉得意洋洋的說道。
“不是吧!”曾明澤陡然提高了音量。
“嘿嘿!還真是,昨天下的文,下周一報道。”
曾明澤也興奮起來,由衷道:“那是好事!老大,你發達了可得罩著點我。”
趙朝暉滿口答應:“這個還用說?!”
然后,他突然問道:“老八,你最近咋樣?怎么感覺你心情不好似的。”
曾明澤嘆了口氣,將今天勸學失敗的事情說了出來。
趙朝暉聽完,說:“我當什么事呢?這有什么難的,你幫他把木頭賣了不就行了。”
曾明澤郁悶道:“哪那么容易啊!我又不認識做木材生意的老板,找誰賣去?”
趙朝暉壞笑道:“誰說你不認識了?”
“誰?!”曾明澤一頭霧水的問道。
趙朝暉得意的說道:“我姐夫啊!在玉洪做木材生意的哪個敢不給他面子?別說你那點木材了,就是再來個幾百方,還不就是我姐夫一句話的事情。”
曾明澤如夢初醒,自己當真是只緣身在此山中,提著豬頭去找肉。林業歸林業局管,趙朝暉他姐夫王大奎不就在林業局上班嘛!
不過興奮之余,他又不免有些忐忑。畢竟跟著人家的小舅子去混吃混喝是一回事,要去求人家幫忙辦事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這不太好吧?”曾明澤有些底氣不足。
趙朝暉多聰明一人,立馬就明白了自個同學的那點想法。他接著說:“有啥不好的!你跟我啥關系,你要拉不下臉,我幫你去說也行。不過我覺得還是自己去說最好,反正我姐夫也從來沒把你當過外人。”
曾明澤遲疑了一會兒,說:“還是你幫我說吧。”
趙朝暉說:“好吧。正好我姐讓我明晚去他家吃飯呢,到時我跟姐夫說一聲。你等我電話好了。”
這通電話打了十來分鐘,等曾明澤將手機還回去的時候,曹全文的臉色有些難看。他用的是移動的號碼,話費可不便宜。
曾明澤陪著笑臉道:“謝謝校長啊!”
想到幾毛錢一分鐘的電話費,曹全文心都在滴血。
“小事!小事!”曹全文硬擠出點笑臉,故作大氣的揮了揮手,在心里告誡自己,最多下回不借,這次就算了。
往時王錚她們來借手機打電話的時候,曹全文也從未提過錢的事。
不是不想,而是不好意思。
身為一校之長,主動跟下屬要幾毛一塊的太不成體統。不過到底男女有別,曹全文暗自尋思,要是今天來借電話的是趙雪琪,同樣打個十來分鐘,自己估計也會心疼,但絕不會心疼到這個程度。
“校長您下周末回鄉里么?”曾明澤問道。
曹全文隨口答道:“回啊,怎么了?”
“那個校長,剛才電話打的時間久了些。”
曾明澤邊說,邊從褲兜里摸出一張錢來,“我本來想等周末的時候去鄉里幫您充點電話費的,但沒去弄過這東西,又怕搞錯了,干脆把錢給您,辛苦您周末回去的時候自己交一下。”
曹全文的心情倏然好轉,他不動聲色的瞄了一眼曾明澤伸在半空中的手掌,那上面赫然躺著十塊錢!
他的手指不由自主的動了一下,差點沒忍住伸手出去將錢接過來。只是須臾間,校長的尊嚴和臉面就徹底壓制住了這股不合時宜的沖動。
曹全文努力繃緊本來快要笑開花來的臉,作出生氣的樣子,說道:“你這是干什么!難道打個電話,我還管你要錢?!”
“校長,這電話費總要給的,不然打個電話我還得跑去鄉里,話費照樣要給人家不說,還得耽誤一天功夫。”
曾明澤一臉感激的說道:“您可是幫了我大忙了,這錢您無論如何得收下。”
曹全文還是沒接,說:“多大個事,自己兩個人談錢就傷感情了。”
曾明澤不自覺想起發小陸澄那次酒醉后的戲言:談錢傷感情這句話應該反過來說,是談感情傷錢才對。
當時聽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
再看曹全文那一臉慨當以慷,曾明澤越發佩服陸澄的年少世故,也深深地為自己的懵懂無知而感到羞愧。
他將錢放在曹全文眼前的桌面上,說:“校長,以后少不了還要問您借手機打電話的,您要不收,那我下回可沒臉再問您借啦。”
曹全文四平八穩的坐著,既沒有將錢收起來,也沒有把錢退回去的意思。
他伸手指了指曾明澤,嘴里還不住的埋怨:“你呀,這樣就太見外了。”
——
第二天上午,趙朝暉打來電話說事情辦妥了,而且買木材的老板一找找到了倆。
“王老板那里價格高些,不過得你自己找車拉過去,卸貨就給錢。李老板那邊價格低一點,但是他手底下有兩臺后八輪,不用你們自己找車。你看哪個合適?”趙朝暉那熟悉的大嗓門從聽筒里傳出來,隔著無線電波,曾明澤都能想象得出他現在那邊大大咧咧叼著香煙的樣子。
曾明澤拿不定主意,問道:“你覺得呢?”
趙朝暉破天荒的沉默了一會兒,說道:“那要看你是做一次性買賣,還是打算長久做下去的。”
曾明澤問:“什么叫一次性買賣?”
趙朝暉說:“就是賣完這批樹就拉倒。”
曾明澤說:“我是幫人家賣,應該就這一回。”
趙朝暉斬釘截鐵道:“那肯定找李老板了,人家有車,自己過去拉,錢是會少掙一點,不過卻能幫你省去不少麻煩。”
曾明澤又問:“如果是長久做下去呢?”
趙朝暉在電話那端哈哈大笑道:“怎么,不想當老師,打算做老板發財了?!”
曾明澤心虛道:“我就這么一問,沒別的想法。”
“要是你真打算長久做這門生意呢,我覺著這兩個老板都不合適。”趙朝暉話語中帶著濃重的笑意。
曾明澤問:“怎么就不合適了?”
“他們的廠子太小,實力也不夠強。”趙朝暉言簡意賅的解釋道:“如果你真想自己做木材生意的話,還是直接找我姐夫,由他出面幫你搞定銷路,你們強強聯手,想不發財都難。”
曾明澤遲疑了一會兒,說:“還是別了,先把這回的事情搞定再說。”
趙朝暉說:“這樣也好,先試試水再說!我再幫你跟李老板談談,看價格上能不能再往上點。”
掛掉電話,曾明澤心緒難平。
窮苦家庭出身的孩子的心中都藏著一個發財夢,只是先天的不足讓大多數人的這個夢想不曾萌芽就已枯萎,潦倒一生,最終在年衰歲暮時的某場酒醉之后摧心剖肝。
曾明澤不是沒想過窮奢極侈、錦衣玉食的生活,而是一直沒有鯉魚躍龍門的機會。
有句老話叫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意思是那些一無所有的人,他們沒有什么可失去的東西,也就無所顧慮,什么事情都敢于去做。但實際上,曾明澤明白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哪些越是沒錢的人越怕風險二字,一心盼的就是個安穩。即便偶爾老天爺眷顧,將大好的機會送至眼前,但衣食二物已讓他們精疲力竭,又哪里還能有“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的豪氣。
曾明澤繼承了父親曾陽春微小謹慎的性格,所以盡管對于趙朝暉的提議動心不已,他卻還是下意識的選擇了逃避。
當天下午,曾明澤又跑了一趟苞谷沖。
聽曾明澤說完來意,劉登遠當即拍著胸脯表示:“只要您能幫我把木頭賣掉,我明兒就送娃兒回學校去。”
曾明澤如釋重負,劉登遠極力挽留他在家吃過飯再走,他都沒答應,馬不停蹄的趕回學校準備有關事宜。
有趙朝暉在中間牽線搭橋,木材買賣的事情進行得相當順利。
當天下午,李老板就將電話打到了曹全文那里。
在電話里,自稱姓李的老板說:“跑這么老遠收購這么點木材,其實不太劃算。不過既然你是朝暉兄弟的同學,我當然要給面子。這樣吧,這批樹我要了,就當是交個朋友。”
曾明澤自然是感激萬分,連聲道謝,最后還說下次去玉洪一定請對方出來喝頓酒。
曾明澤最初的想法是讓李老板先來東井實地考察一番,如果對木材滿意的話,最好是能預付部分貨款,這樣最穩妥不過。
但是李老板卻表示,這么點木材總價也不過幾千塊錢,沒必要那么麻煩,在電話里說清楚就行了。曾明澤也就不好再提,只能順著對方的意思,在電話里商定好了交貨的時間、價格還有其他的一些細節問題。
事情談妥,曾明澤大大的松了一口氣。
李老板提出的價格沒能達到他此前的預想,不過相較賣給湖南老板還是要高上不少,想來劉登遠應該也能接受。
曾明澤不知道的是,早前李老板答應趙朝暉的價格其實遠不止這個數。
無所依仗的年輕人總是在自以為聰明的時候淪為傻瓜,愚蠢到總發自肺腑的對那些玩弄自己的人感激涕零。
在很多年以后,當位高權重的曾明澤回想起這次的事情,他還是會忍不住自嘲一番。
即便高朋滿座,他也毫不在意將自己的糗事全盤托出。在他看來,這世界上從來就沒有生下來就偉大的人,那些最終成就一番事業的大人物,無不是在其成長過程中顯示其偉大的。
風光的背后不是滄桑就是骯臟,本就無須晦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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