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無限正版,盡在晉江
賀云升沒有離開,他待晏頃遲離開后又折返回了陣臺。
陣臺里靜得壓抑,蕭衍倚在角落里,目光沉郁凝滯,身上的鎖鏈又添了四五條,上面流動著金光,石壁間門鎮著層層符咒,散出幽幽的光。
“師弟。”賀云升隔著牢籠看他,“師尊走了。你有沒有什么話要同我說一說?”
蕭衍置若罔聞。
賀云升默了片刻,溫聲說道:“你若是肯好好跟師尊說話,興許不至于此,你畢竟是師尊養大的,他與你就算非情愛,也是有一定感情的,你——”
“滾。”蕭衍漠聲道。
“師弟,我今日來,是要和你認真談一談的,”賀云升好聲說道,“你記恨當年的事對不對?你怪師兄當年沒有來接你,可師兄也沒有辦法,你不是不知道,師尊曾經當著那么多人的面說要和江公子結為道侶,他于你只是親情,和相許終生的情愛終究不同。師尊自江公子被趕出宗門后心中郁結,不愿見人,沒有師尊的令,師兄沒有辦法來看你,更別說將你帶出去。”
蕭衍闔上眼,不愿再聽。賀云升見他不說話,又接著說道:“你若現在還愿意回頭,師尊定會念在舊情救你,你聽話好不好?你還小,判門弒殺同門是死罪,你何至于此?”
他看著蕭衍隱在晦暗中的臉,幾番猶豫后,還是從懷中摸出個小紙包。
他蹲下身,亦如當年那樣看著蕭衍,蕭衍眼皮抬也不抬。賀云升輕嘆息,將小紙包展開,四方的油紙里面,是幾粒米紙裹的糖球。
“這是師兄欠你的。”賀云升盯著這幾塊糖,蜜漬的糖球,色彩不一,因放在懷中被捂熱了,覆在上面的糖霜已經有些融化,糖水黏在薄薄的米紙上,融成了一色。
“你說你想吃糖,師兄一直都記得,只是想不到今日才能給你。”賀云升把紙包隔著牢籠遞進去,“你睜眼看一看,阿衍。”
“滾。”蕭衍看也不看的說道。
“阿衍,我們好好說一說不行嗎?”
“滾。”蕭衍聲音冷澀,不欲多言。
“阿衍你冷靜點。”
“滾。”
“蕭衍,你就不能聽我說——”
“滾!”
紙包陡然被打翻,蕭衍目光陰郁,他抓著闌干,在嘩啦啦的鎖鏈聲里寒聲說道:“我不想看見你,也不想看見晏頃遲,人是我殺的,我偏要行這魔道,倘若你問心無愧就該找晏頃遲談一談,而不是來我這里舌燦蓮花,賀云升你又要與我玩兒什么把戲?同我打感情牌么?告訴你,少他媽給自己脫罪,若你今日殺不掉我,來日我定會踩著你的尸骨殺了晏頃遲。”
他說到此處又滿是惡意的笑起來,抬手劃在自己的脖子上:“然后我會踩著你們倆的尸骨,殺了這里所有人,聽明白了么師兄?”
“蕭衍……”賀云升笑容僵住,四目相對,他從蕭衍的眼神里感受到了刻骨的陰寒,這些年來的折辱早已讓那骨子里的稚嫩優柔殆盡。
賀云升不寒而栗,他被這砭骨的冷意震懾到,只能用笑來遮掩心虛:“你在胡說什么?師兄是真的沒辦法……”
“撒謊。”蕭衍在朝他笑,可那聲音卻是陰冷的,“賀云升你最擅用這副和善的嘴臉來騙人,你以為我還和以前一樣蠢么?”
“你以為我什么都不知道么?”他目光冷漠的凝視著賀云升,“你總在說謊。”
賀云升被這目光逼得不能直視,他眉頭深蹙,竭力維持著最后的鎮定:“我沒有說謊。當年師尊為了和江之郁結為道侶不惜和掌門翻臉,江之郁被趕出宗門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事,師尊的畫閣里現在都存留著江之郁的畫像,師尊于你只是親情,他當年親口說若他能看得上你,還會等到現在嗎?這些事宗門上下無人不曉,你今日說這話是什么意思?難道是我賀云升說你勾引的晏頃遲嗎?是我賀云升將你害成這樣嗎?!”
賀云升說到此處,已是咬緊了牙關,他在這時絕對不能讓人察覺到任何異常,哪怕蕭衍這么說,那也只是試探,也只是懷疑,只要他咬死了不認,蕭衍根本沒有任何證據說明他撒謊了。
“若你只是在怪我言而無信,沒有接你出來,那我認了。”他最終淡聲說道,“我這些年來心里一直過意不去的就是此事。”
“呵。”蕭衍輕笑出聲,“你這惺惺作態的模樣真應該用到晏頃遲那里去,興許他會憐惜你的,畢竟他向來器重你。可你到我這來賣弄你的慈悲,是要我如何呢?”
“師弟,你尚年少,我是于心不忍看你落入這般境地,你以后的路還長著,不能就在此處折了。”賀云升不知不覺松了口氣,回神時方覺汗都沿著背脊黏在了里衣上,冷風直往里灌,讓這本就陰寒的陣臺里更冷了。
“你同師尊好好說,向他求求情,他定會幫你的。”
蕭衍聞言,笑意更深了,他看著賀云升,那從眼底漾出來的譏誚與不屑在此刻展露無遺。
“給我滾。”
————
晏頃遲立于畫閣的桌案邊。
畫閣里被收拾的整潔干凈,賀云升做事很講規矩,那些信箋都是按照時間門排序的,井然羅列在半人高的書架子上,畫卷則被放在軋道紋的畫筒里,一卷卷,扎得仔細。
晏頃遲的指腹沿著手下的畫卷邊緣,一遍遍的撫過。
他看著畫卷上的人,心里反復揣摩著蕭衍的事。這作畫的技法毋庸贅言是他的,不會有錯。
可這畫卷上的人,他傾盡全力回憶著所有細節,也不覺得這是江之郁。
江之郁雖然長得和蕭衍很像,但給人的感覺是完全不同的。
這畫上的人反倒像極了蕭衍。若是如此,自己畫蕭衍做什么?晏頃遲思忖著,他記得當年的每件事,偏到江之郁和蕭衍這里,只隱約有個模糊的印象,這段記憶就像被抽掉了一條絲線,讓過往的事情變得虛實不定。
晏頃遲凝注著這張畫,畫閣的門忽然被人扣響。
“進來。”
“師尊。”蘇縱掀袍而入,高束的馬尾自肩后揚蕩著。
晏頃遲目光不曾抬起,他招手讓蘇縱到身旁,按著畫卷問道:“你覺得這畫上的人是江之郁嗎?”
蘇縱聞言,低頭細看了畫上的人,想起來這是晏頃遲當年讓他拿去裝裱的那副,于是想也不想的答道:“是江之郁啊,這不是您自己說得嗎?”
晏頃遲微頷首,手搭在桌案邊沿,撐著臂,凝視他。
“師尊尋我來是要說何事?”蘇縱又問。
晏頃遲似是在斟酌,靜默片刻才說道:“我見賀云升近來總是神色郁郁,吩咐給他的事情也做不好,我讓他休沐了幾日。”
蘇縱似懂非懂的接話道:“大師兄近來確實瞧著懨懨的,我總疑心他是不是病了,但是他也沒跟我說。”
“你們倆都是承我門下的弟子,我不在的這段時日宮里事務都由你們打理,辛苦了,”晏頃遲說道,“賀云升若是有什么顧忌不能同我這個做師尊的說,你要適當幫他分分心。”
他言下之意,是讓蘇縱盯緊賀云升。
蘇縱并不愚笨:“我明白了,我會看好師兄的。”
他說罷,似是又回想起了什么,模棱兩可的問道:“師尊。我可否去陣臺一趟?”
晏頃遲手指一頓:“你去那里做什么。”
“我聽說師弟墮魔弒殺同門的事了,我想見一見他。”蘇縱看向晏頃遲,晏頃遲的身后燒著盞昏黃的燭燈,從這里看去,能看見他眼里的浮光,讓他的冷淡柔和了不少。
晏頃遲沉默半晌,復而側過身去,望向遠處:“你也知道那是從前。他現在冥頑不靈,對入魔弒殺同門的事更是供認不諱,連欲蓋彌彰都不愿意。”
“師弟他許是被逼的呢?”蘇縱辯駁道。他已經很久沒有見過蕭衍了,對當年的事情也是一知半解,并不清楚其中隱情,只知道蕭衍被押入天獄后又因此事被鎖在了陣臺。
“他若真有苦衷大可與我說一說,”晏頃遲說道,“他若只是因為心有惡根,修道不慎,那他犯下的便是判門之罪,一百四十余人死于他劍下,其罪可誅,遑論墮魔。”
蘇縱盯著他,不可置信:“師尊當真要殺他?蕭師弟是您一手帶大的!您真的舍得?!此事不再有商議的余地了嗎?”
晏頃遲眼風一偏,看向他,語氣冷淡:“規矩就是規矩,不得容情,我自該以儆效尤,而你要做的就是警醒自身,秉持道義,不要步他后塵。”
“……”蘇縱失語,他做不到賀云升那般寵辱不驚,神色變了又變,也無法將情緒從臉上抹去。
“你退下吧。”晏頃遲說著,將這幅畫卷隨手卷起,重新系好后扔進了畫筒里。
檀香木的畫軸撞到瓷制的畫筒,叮地一聲輕響,淹沒在塵封的黑暗里。
蘇縱從畫閣里出來時,正值子夜。
子夜的風夾雜著雨絲呼嘯而過,蘇縱沒有撐傘,踩在風燈的影子里,看著雨絲在朦朧的光中織成了細密的線。
他走進雨中,發很快便被澆濕,寒意滲透衣裳,他覺得有些冷,趕緊沿著石階下去了。
夜間門的道上全然無人,蘇縱淋著雨,朝賀云升的院子跑去,想找賀云升問問蕭衍的情況。
賀云升的院子隱在竹林清幽處,沒有燈的照明,四處一片晦暗,雨將一簇簇樹葉壓得低了,無數的黑影被風推搡著朝一邊傾倒。
蘇縱聽著雨聲,忽然有種不祥之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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