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

        黍翎瞥了眼椅子腿那方方正正的形狀，垂了垂眼，待玄貓鎖好房間，回到了閣樓，一人一貓透過積滿污垢的窗戶，看著外面的街景。

        這個季節，天氣炎熱，面館對面街邊，三四個老人在樹下乘涼，一旁有幾個小孩在地上用滑石畫了幾個格子。

        “小胖，你跳錯啦，別賴皮。”

        “換我啦，二狗別跟我搶。”

        “臭牛牛，我再也不跟你玩了！”

        ……

        黍翎愣愣地看了會，突然轉頭看向玄貓。

        “你有名字嗎？”

        玄貓瞪著大眼睛，喵了一聲，算作回應。

        “沒有嗎？”黍翎不明白它的意思，歪了歪頭道：“那就叫你大貓吧。”

        她覺得這名字不錯。

        可惜玄貓并不喜歡，它一下跳了起來，喵喵喵了好幾聲，總是優雅矜持的玄貓，此刻表情看著有些氣惱，煩躁地在原地一直轉圈。

        “不喜歡？那就叫你……黍翎再不理解也知道它不想要這名字，思索了會，玄貓突然用頭蹭了下黍翎的手指，她的腦海里出現了一個名字。

        “宥北？”

        玄貓興奮地跳起來，腦袋輕點，認下了這個名字。

        “宥北啊……”

        黍翎感到熟悉，她輕聲重復了句，垂下眼眸，和玄貓靜靜地站在窗前，看天色逐漸變暗。

        “妙妙，吃飯了。”

        李凝的聲音在樓梯間響起，黍翎應了聲，蹦蹦跶跶地下樓。

        “你和爸爸先吃，我還有道菜，做完就上來。”李凝站在樓梯口，頭上都是汗，他用掛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擦汗，把黍翎領到桌邊，塞給她筷子后轉身下樓，黍翎點點頭，看著他消失在樓梯口后，坐在了李大程對面。

        “吃吧。”晚飯是面，李大程沒動筷，他嘴里依舊叼著根煙，瞥了黍翎一眼，縮著脖子，繼續翻手里的書。

        “好。”黍翎費力夾起幾根面條嘗了嘗，沒什么特別的味道，她塞了幾口就把腮幫子撐得鼓鼓的，像個沒什么講究的小孩，抬起頭，含糊不清對李大程道：“下午爸爸為什么生氣呀？”

        李大程本還沉浸在書中的刀光劍影快意恩仇的世界，聽到黍翎的話，直接被拉回現實，他想到今天下午的事，皺起了眉對黍翎沉聲道：“我生氣了嗎？”

        黍翎點點頭，歪著腦袋表情疑惑道：“是因為爸爸也想媽媽了嗎？”

        “提她做什么！”

        李大程聽到這立刻瞪大了眼睛，他反應很大，將書用力拍在桌上，拔高聲音惡狠狠道：“我不是說過那賤貨已經跟人跑了，不要你了嗎？你他媽的提她做什么！”

        破舊的桌子不堪重負，嘎吱嘎吱的晃起來。

        “可是，”黍翎縮了縮身體，雙眼含淚怯怯道：“我們都很想他，我也是，哥哥也是。”

        “你哥？”李大程哼了聲，表情厭惡，又拿起了書。

        黍翎向前探了探身體，輕聲道：“是真的呀，哥哥之前就跟我說過，想讓媽媽過得好點，要帶媽媽曬太陽。”

        “曬太陽？”李大程抬起了頭，動作停滯。

        黍翎用力點了點腦袋，一臉認真道：“對啊，他還說什么真的假的，跟別人聊聊什么的，我也不太明白，總之，哥哥就是很想媽媽啊。”

        聽了黍翎的話，李大程愈發難看，他恨恨地看了眼樓梯口，本想再問什么，李凝的腳步聲在樓梯間響起。

        “吃飯吧，以后別提了。”

        李大程滿是警告的看了眼黍翎，黍翎點點頭，乖乖埋頭吃飯，幾十秒后，李凝端著一盤菜上來，依舊低著頭，肩膀緊縮。

        三人沉默地吃著飯，黍翎注意到李大程全程幾乎沒動筷子，晚飯間一連抽了三四支煙，煙霧繚繞的空氣中，他的臉色陰沉，低著頭，表面是在看書，但一頁總要停好久，偶爾也會翻回去重看，緊皺著眉頭，不時還會瞥一眼李凝。

        而李凝，似乎完全感受不到這些，他全程垂著眼，夾菜也只夾面前那盤。

        黍翎坐在對面，看著這兩人，聞著李大程身上越發濃烈的香氣，有些興奮。

        她剛剛對李大程說的話也不算空穴來風，李凝確實說過想帶媽媽出去走走，曬曬太陽聊聊天，只不過，都是在她失蹤之前。

        黍翎勾了勾唇。

        第二天一早，太陽剛出，天色暗淡，清晨的霧氣還未消散，朦朦朧朧間，黍翎感受李大程的動向。

        似乎出門去了。

        黍翎睜開眼，趴在陽臺邊，揉了揉眼角，李大程的香氣是她辨別動向的利器，黍翎看著他隱沒在重重迷霧中的身影，瞇了瞇眼，面館需要用的食材都會在睡前備好，此刻正常情況下，李大程應該在一小時后才會醒來，準備開店迎賓。

        這么早出去，是要做什么呢？

        黍翎本有些困倦，想到這，興奮了些，玄貓趴在她身邊，與她一起看著窗外。

        大概二十分鐘左右，李大程出現了，清晨天冷，他穿著件薄外套，手里拿著兩個小瓶子，瞇著兩只倒三角的眼去看那上面的字，走幾步會抬頭張望下，縮著肩膀，形跡可疑。

        快要到面館前，他將瓶子分別放在兩個兜里，兜有點小，能看出痕跡，李大程將雙手插在里面做遮掩，在看了小樓窗戶好幾眼確認沒人后，才進門。

        黍翎站在窗口側面，想著李大程的瓶子，那瓶子很小，白色的，上面貼著標簽。

        黍翎點了點指尖，起身下樓。

        “爸爸。”

        李大程剛上樓就看到了從閣樓下來的黍翎，身體猛地一抖，差點撞到墻上，他粗喘著氣，壓低聲音急匆匆道：“你在這做什么？”

        “我來上廁所。”黍翎揉著眼睛，一臉的沒睡醒，走樓梯都有些磕磕絆絆。

        “去吧。”李大程和緩了些，他皺著眉頭，瞥了她一眼就要回房，只是他伸出右手去握門把手時，走過他身邊的黍翎突然叫了他。

        “爸爸，你的兜里是什么呀？”

        黍翎說著就要去摸李大程的兜，李大程立刻后退幾步，捂著衣兜道：“關你什么事，不是要去上廁所嗎？”

        黍翎鼓了鼓臉頰，有些生氣地哼哼道：“肯定是好吃的，爸爸自己一個人偷吃，太過分了，我要告訴哥哥去。”

        李大程聽到這話，瞬間生了殺意，他眼球上的紅血絲愈發明顯，捂著兜的手也握成了拳頭，微微顫抖，只是在注意到黍翎懵懂無知地眼神時，李大程回過神。

        “不是好吃的，是爸爸睡覺要吃的藥。”李大程小聲說著，還掏出來給黍翎晃了晃。

        確實是安眠藥。

        黍翎點點頭，眼神真誠：“爸爸晚上睡不著啦，好可憐啊，怪不得這么早就醒了，爸爸可要好好休息啊。”

        李大程站在她面前，定定地看著黍翎，他的表情變了變，最終一臉慈愛地蹲下身問黍翎道：“妙妙啊，想吃好吃的呀？你最喜歡吃什么呢？”

        “爸爸要給我買零食嗎？”黍翎握著小手，一臉期待，“其實我從昨天開始就特別想喝果汁啦。”

        “果汁啊……”李大程看著黍翎，笑了笑，有些滿意道：“我一定滿足妙妙的愿望的，不過妙妙，想要果汁，你就得跟我拉鉤，保證不把今早這事告訴哥哥。”

        “為什么呢？”黍翎裝傻。

        “因為……”李大程眼睛一轉，“因為我也要請你哥哥喝果汁，這是個驚喜，要是你哥哥提前知道了，就不是驚喜啦。”

        “好。”黍翎點頭作搗蒜，開心的不得了。

        “那我們就約好了，失約的人要吞一千根針哦。”

        兩人拉過鉤，李大程回了房間，黍翎進了趟洗漱間后回到閣樓，她靜靜坐了會，待李大程父子開店后，走到一樓躲到樓梯拐角的箱子后。

        黍翎所處的這個地方，經濟還算不錯，早晨面館的生意十分紅火，來吃面的人絡繹不絕，幾個桌子都坐滿了人，悶熱的鍋氣與燃燒的煙草混合成一股強烈的味道懸在屋內，隨著穿堂風在空中不斷流轉。

        面館中大部分客人行動匆忙，吃完面就走，但也有幾個，穿著隨意，身形彪悍，帶著惡意笑容，看著無所事事的人，在上菜窗口前當著李大程的面聊起了天。

        “又沒帶錢？”

        “沒帶，先賒著唄，下次一起給。”

        “還下次呢哈哈，都賒多少次了。”

        “反正他又不能硬問我要。”

        “哈哈你看他那窩囊樣。”

        “他就不能快點，慢死了。”

        “他老婆還沒回來呢？也沒個幫手。”

        “回來干啥，別的男人哪個不比他強。”

        “他孩子不會都是別人的種吧，特別是她女兒，長得可跟他完全不像。”

        “有可能，就他那樣，估計那方面都滿足不了他老婆，也不怪他老婆嘿嘿。”

        “有機會我給他找頂綠帽子來哈哈哈哈……”

        ……

        那幾人聊天的內容越來越低俗惡心，他們邊聊天還邊透過窗口去看李大程的反應，而李大程似乎對此司空見慣，全程掛著麻木表情，一張臉看不出喜怒，只是低著頭揉面切肉，似乎完全不受影響。

        但唯有細看，才能注意到他牙關緊閉，咬肌突出。

        這是氣極了。

        幾個客人顯然常干這種事，即使李大程沒反應，他們幾人依舊說個不停，惡意哄鬧著，周圍人都忙著自己的事情，表情冷漠，沒有一個人上前阻攔，偶爾甚至還有人加入其中，一起嘻嘻哈哈污言穢語找樂子。

        這場鬧劇一直持續了十幾分鐘，終于在接到李凝遞上來的面后，幾人才大大咧咧從窗口離開。

        一瞬間，空氣似乎停滯起來，而就在此刻，本畏縮低頭的李大程突然抬起了眼皮，他握著面團，定定的看著那幾人身影，整個面容開始扭曲起來。

        那表情，既痛苦卻開心，矛盾異常，眼神中還帶著狠毒陰冷，十分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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