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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美人在側(cè),風(fēng)景如畫02


“傻貨!彼姷剿@死蠢的模樣就想嘆氣。
此時天氣晴朗,天上原本一絲云都沒有,可慢慢飛了一段,周圍眨眼就冒出大團(tuán)大團(tuán)的云霧遮蔽視線。源仲吹了聲口哨,極樂鳥緩緩放慢速度,停在半空中。
“下面應(yīng)該就是皇陵,這是戰(zhàn)鬼將軍放出的云霧陣!彼麚荛_眼前密閉的霧氣,可是很快又有更多的霧氣洶涌而來,譚音離他不超過十尺,他卻已經(jīng)連她的臉都看不清了。
源仲眼珠轉(zhuǎn)了兩下,突然回頭好心笑道:“看不清路吧?來,到我這里!
“還好啊,我可以跟著你。”完全不解風(fēng)情的回答。
他鍥而不舍:“這里不過是云霧陣外圍,等再深入一些,就看不到我了!
“沒事,你別擔(dān)心,只管往前飛,我能跟上。”還是不解風(fēng)情。
他皺眉:“過不過來?”
“好吧。”譚音無奈地屈服了。
她將機(jī)關(guān)鳥驅(qū)使到他身邊,輕盈地站起來,像一片羽毛似的落在他身后,極樂鳥背柔軟的絨毛確實比機(jī)關(guān)鳥要舒服許多。
“我能感覺到,同心鏡在皇陵里!彼吐曊f,聲音含笑。
“那是什么?”源仲吹了一聲口哨,極樂鳥拍著翅膀,用最慢的速度開始飛越云霧陣。
“我以前做的一件有趣的東西,只有兩個有姻緣的男女一起照它,才能照出人相來,不然鏡子上永遠(yuǎn)是空白一片!
她成神后,做的第一件東西就是同心鏡,還用了從泰和那兒搶過來的天河金砂。記得完工的時候,她捧著鏡子四處想找人照照看?缮窠缒睦锵穹查g那么繁華,又清冷,又廣闊,神君神女們平日里都忙著自己的職責(zé),脾氣也都怪異得很,她半天沒找到人,只好端著鏡子發(fā)呆,考慮要不要下界給人照照看。
泰和就在那時候突然出現(xiàn)在她身后,看著她手里的鏡子奇道:“咦?你做了一面銅鏡?”
她先是吃了一驚,回頭見是他,然后就想起自己搶走天河金砂的惡行,她做賊心虛,一溜煙跑了,躲在柱子后面瞪他。
泰和撿起她沒來得及帶走的同心鏡,對著里面一照,失笑:“怎么照不出東西?”
她結(jié)結(jié)巴巴地解釋:“那、那個要有、有姻緣的男女才、才能照出來!
泰和很驚奇:“你做的?聽起來很有趣啊。”
譚音見他外貌清秀,談吐溫和,估計是不太會計較自己搶走金砂的惡行,不由稍稍放下心,從柱子后面露出半邊身體,小聲道:“那個……還用了上次的天河金砂。”
泰和笑了:“夠用嗎?我那里還有很多!
譚音大喜:“可以再拿嗎?”
他笑著點頭,撫摸著銅鏡粗糙暗淡的鏡面:“鏡子叫什么名字?”
“同心鏡!
“好名字!碧┖唾澚艘宦暎酥R子緩緩走到她面前。
譚音仰著腦袋,怔怔地看著他走過來,走到自己身邊,然后舉起同心鏡——鏡面一派粗糙暗淡,什么都沒照出來。
“哎呀,真的有用嗎?”泰和苦笑著撓頭。
譚音急道:“這個只有有姻緣的男女才能照出來!
“好吧!彼麑⑼溺R遞給她,微微一笑,“我好傷心,我們居然沒有姻緣!
這當(dāng)然只是一句玩笑話,可她當(dāng)時那么單純,卻沒聽出來,趕緊絞盡腦汁地解釋:“這、這個……可能、可能對天神沒用吧……”
泰和微一愕然,緊跟著又笑了,笑得很柔和。
“我知道你是誰了!彼f,“你是新來的無雙神女,天下無雙的工匠!
譚音點了點頭:“那、那你是……”
“我是泰和,泰和神君,掌管天河星辰!
譚音想起這些久遠(yuǎn)又有趣的往事,唇角的笑意更深了。
源仲在前面,默然半晌,忽然掉轉(zhuǎn)鳥頭,朝下飛去,道:“同心鏡聽起來很有趣,咱們?nèi)タ纯。?br />譚音趕緊拉住他:“那個鏡子平時照、照不出人……”
“看看而已!
“可是下面有戰(zhàn)鬼……”
“不怕,有我在。”
極樂鳥這會兒快得像脫弦的箭,破開云霧,幾乎眨眼就可以望見皇陵神道上那一排紅紅白白的花樹。戰(zhàn)鬼將軍的云霧陣難不倒這只靈禽,它打著旋兒,輕盈高貴地落在神道上,傲然顧盼道旁的石人石馬。
源仲抓了一綹風(fēng)尾細(xì)細(xì)一聞,笑道:“那只戰(zhàn)鬼不在,走吧!
譚音是第一次來到挽瀾山皇陵,她對皇陵并不了解,但見滿眼花樹芬芳紅白,遠(yuǎn)處青山影影,景色秀麗,與想象中陰暗頹敗的氣象大不相同,唯有東南角那里陰氣沖天,想必是厲鬼煞魂聚集之處。
源仲雙手合十,默念一陣,很快便有一層淡青色結(jié)界籠罩二人周身,他把身子歪過來斜著坐在極樂鳥背上,這樣就可以回頭看譚音了。
“放一層結(jié)界,這里的人發(fā)現(xiàn)不了咱們。”
他見譚音入迷地看著皇陵景色,偷偷伸出手,一點一點挪過去,小心又輕輕地握住她一片衣角。她就坐在自己身旁,吐氣如蘭,身體上帶著各種味道,木材味、銅腥味,還有清冷的肌膚上的香氣,糅合在一處,比這里濃烈的花香更令人陶醉。
美人在側(cè),風(fēng)景如畫,夢耶?醒耶?
他忽然覺著皇陵深處的辛湄一點都不可怕了,姬譚音在這里,連帶著戰(zhàn)鬼將軍都變得有點可愛。
極樂鳥走得很慢很慢,路上遇見許多小妖怪,長著翅膀的小少年、妖嬈美麗的蓮花女妖、老鼠尾巴從衣服下面伸出來透氣的老頭兒,一路說一路笑,嘰嘰喳喳地走遠(yuǎn)了。
一旁還有青竹林,林中放著玲瓏的白石桌椅,有個漂亮的小姑娘坐在椅子上吃甜瓜,她身后站著一個大漢。兩人不知在說什么,大漢的臉色一會兒青一會兒白,好像要被氣暈過去的樣子。
源仲見著那姑娘還是忍不住抖了下,拍拍極樂鳥的腦袋,它走得更快了。
“我能感覺到同心鏡。”譚音扭頭向南方望去,那里隱隱約約有一行黑瓦長屋,被濃密的樹影遮擋,想必應(yīng)當(dāng)是主人住的地方。
她手指微微一彈,不遠(yuǎn)處一道細(xì)細(xì)的金光忽然沖天而起,帶著喜悅的清朗呼嘯聲,如同歡快的小鳥撲進(jìn)她懷中。待淺淺的金光消散,她懷中忽然多了一塊銅鏡,上面沾滿灰塵,顯然這一任的主人并不太愛惜它。
譚音憐惜地用手絹將鏡面上的灰塵細(xì)細(xì)擦拭干凈,那暗淡無光的鏡面漸漸清晰,鏡面粗糙,像是沒有打磨干凈似的,那暗淡的色彩里,隱隱透出細(xì)細(xì)碎碎的金光,是當(dāng)年她糅合在內(nèi)的天河金砂。
“看!彼Σ[瞇地舉高同心鏡,“就是這個!
源仲捧著同心鏡翻過來掉過去地看,最后湊到她身邊,兩人一起望向鏡面,粗糙無光的鏡面一點反應(yīng)都沒有。他伸一根指頭敲在鏡面上,很懷疑:“有沒有用啊這東西?你肯定沒做好!
譚音急忙辯解:“當(dāng)、當(dāng)然是好的,我說了只有有姻緣的男女才能照出來!何況我現(xiàn)在的身體不是自己的,你能照出什么來?”
“那你露出真容來咱們再照!痹粗俸軋(zhí)著。
譚音搖了搖頭。
他轉(zhuǎn)著眼珠子笑:“你不肯露出真容,想必你原本一定長得丑怪無比,不能見人!
譚音張口結(jié)舌,簡直不知道要怎么給自己洗脫丑女的名頭,憋了半天,正要說話,忽然像是察覺了什么似的,猛然轉(zhuǎn)身,神情凝重地望向東南方——那個充滿了陰煞之氣的地方,有一絲不尋常的波動被她感受到了。
“怎么了?”源仲見她突然不說話,而且神情嚴(yán)肅,有些奇怪。
“去那邊看看!弊T音手指一彈,同心鏡依依不舍地化作金光,回到了主人臥房的床底下。
極樂鳥緩緩向東南方飛去,不一會兒,停在一片巨大的杏花林上空。這片無邊無際的杏花林,在這種晚夏初秋的天氣依然花朵盛放,色澤雪白瑩潤,遠(yuǎn)遠(yuǎn)望去,如同望不到盡頭的雪海,雖然美麗,卻帶著森森的鬼氣。
“這里是皇陵的殉葬坑!痹粗俚吐暤溃皻v代許多瓊國皇帝葬在皇陵中,殉葬坑里也死了無數(shù)人,終日陰云慘淡,厲鬼出沒,幸好這里有一個戰(zhàn)鬼將軍鎮(zhèn)守,這些厲鬼煞魂被困在此處,出不了杏花林。”
譚音沒說話,她雙眼緊緊盯著那片杏花林,她可以望見林中漆黑的地宮入口,那一絲令她不安的熟悉的波動正從里面?zhèn)鞒觥?br />忽然,地宮漆黑的洞口仿佛扭曲了一下,緊跟著,一團(tuán)極大的半透明的霧氣一般的東西從里面緩緩爬出,她雙手驟然握緊——不會錯!果然是魔物!
沒有人比她更清楚那是什么東西,低等的魔物靠吞噬靈魂變得強(qiáng)大,昔日神魔大戰(zhàn),她雖然沒有親身參與那慘烈的戰(zhàn)斗,卻也見過一些魔物。這只魔物應(yīng)該是最低等的,連人形也沒有,只是半透明的一團(tuán)煞氣,被皇陵殉葬坑的厲鬼們吸引過來吞食它們。
譚音神色漸漸變得凝重起來,當(dāng)年的神魔大戰(zhàn),天下魔物應(yīng)當(dāng)都已被掃蕩而空,而神界亦是損失慘重,源生天神逐一隕滅,化作了天地間的靈氣。所以神魔大戰(zhàn)后,諸多仙妖就此冒頭,形成了如今世間人妖仙混雜而居的局面。
而此時此刻,居然有一只活生生的魔物出現(xiàn)在她面前。這消息傳回神界,不亞于石破天驚,早已凋零的神界,再也承受不起又一次的神魔大戰(zhàn)。
譚音忽然翻身從極樂鳥背上跳了下去,源仲吃了一驚,她突然讓極樂鳥飛到杏花林上空,然后就盯著空無一人的地宮入口看,這會兒還跳下去,難道中邪了?他緊跟著跳下,落在她身邊,輕輕攀住她纖細(xì)的肩膀,低聲道:“怎么了?”
譚音還是不說話,忽然緊緊握住他的手,她的手冰冷的,掌心全是汗。源仲心中又是一驚,慢慢張開手掌,將她的手嚴(yán)密地護(hù)在掌心,整個人往前靠了一步,微微擋在她身前——雖然完全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可她此時明顯心神不寧,他須得保護(hù)她。
那團(tuán)未成形的魔物明顯吞噬了太多厲鬼,身體笨重得飛也飛不起,緩緩爬出地宮,像是稍作休息。它仿佛察覺到有兩個人在不遠(yuǎn)處窺視它,猛然把身體掉轉(zhuǎn)方向,緩緩朝譚音這里爬來。
譚音只覺渾身都僵住了,她只是個后方支援的工匠,根本沒有什么戰(zhàn)斗力,就這樣一只沒成形的魔物,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對付,只能眼睜睜看著它爬到自己面前不到五尺的地方。
忽然,它像是看清了她的模樣,一陣奇異的低呼聲從霧氣般的身體里傳出——略耳熟的女人聲音,可是仿佛又變了許多。譚音一時分辨不出那究竟是誰,便見它轉(zhuǎn)身飛快地跑走,像是不敢面對她。
譚音下意識追了幾步,突然之間,身后仿佛被一只手輕輕拽了一下,她驚愕間回顧,身后空無一人,倒是源仲在一旁不明所以地看著自己。
錯覺?
她轉(zhuǎn)過身,雙眼清光漸盛,探手入乾坤袋,緊緊捏住一道符印——她不確定這枚符印能否解決面前的魔物,可她不能眼睜睜看著它在自己面前逃走。
這只魔物太過貪吃,以至于身體笨重,無法騰飛,只能朝杏花林深處爬去。譚音緊隨其后,誰知裙角又被什么東西輕輕一拉,像是阻止她追趕的行為,她心中驚駭,低頭一看,依舊沒人。
“呵呵……”
腦后響起一個虛幻如云的聲音,緊跟著,她垂在身后的長發(fā)被人輕輕吹拂,氣息冰冷。
譚音的后背密密麻麻沁出一層冷汗,此時此刻,此處所發(fā)生的事情太過詭異,連她也是聞所未聞。是那只尚未成形的魔物搞的鬼?她凝神望過去,那只魔物連騰飛都不能夠,笨拙地在地上爬滾,它不可能有這種本事。
譚音將那枚符印從乾坤袋中取出,警惕地四處張望。
突然,那只急著躲閃的魔物停止了翻滾,它整個身體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抓住了,無論如何也掙扎不開,它劇烈地發(fā)抖,半透明霧氣般的身體狠命地扭動著,發(fā)出尖銳的嘶吼聲,緊跟著,它巨大的身體猛然被拉起,朝正西方被狠狠拽飛而去。
這番突如其來的變故讓譚音目瞪口呆,而腦后又被一道冰冷的氣息輕輕吹了一下,令人毛骨悚然。
“還沒有渡過人劫的小小神女!
方才那個虛幻如云的聲音驟然在耳畔響起,譚音手里的符印毫不留情地拍過去,卻撲了個空,緊跟著她忽然覺得渾身像被密密麻麻的繩索捆住,一絲一毫也動彈不得,登時驚得渾身僵住。
“你來……你過來……讓我看看你……”那個聲音十分柔軟空靈,卻沒有一絲感情。
譚音只覺無數(shù)只冰冷的手自頭頂鉆入她體內(nèi),抓住她的神識,她雙目登時清光大盛,然而只一瞬,周身的神力便被盡數(shù)壓制,她發(fā)出短促而驚懼的呼聲,神識被那無數(shù)雙冰冷的手拉扯出來,毫無反抗能力地被一股大力朝著方才那只魔物被拖走的方向拉扯而去。
神識一離體,她眼睜睜看著自己借來的那具人身軟軟地栽倒在地,被一頭霧水的源仲一把抱住,接下來的一切她再也看不清,無數(shù)雙冰冷的手包圍著她,拖曳著她,竟然令她的神識感到頭暈?zāi)垦,無法動彈。
耳旁風(fēng)聲凄厲地呼嘯,猶如厲鬼號哭,她被拽著,風(fēng)馳電掣般,穿過重重云霧,緊跟著又猛然下落,眼前景致驟然轉(zhuǎn)換,竟像是被拖進(jìn)了一片巨大的湖泊中。
她勉強(qiáng)仰頭望去,只見這座湖泊中建了一座通體赤紅的宮殿,殿壁上涂滿朱砂,下方還雕鑿了火焰花紋,火焰也被涂了朱砂,乍一看,就像這座宮殿被放置火上焚燒一般。
這是極古老極厲害的咒術(shù)!
譚音只來得及看清這些,她的神識突然被高高拋起,色澤如火的宮殿大門轟然開啟,她被一路拖進(jìn)這座放置咒術(shù)火焰上燒烤的宮殿內(nèi),殿內(nèi)漆黑無光,而隨著她被拖進(jìn)去,墻壁上的古老油燈一盞接一盞地跟著擦亮,再熄滅。
最后,一扇漆黑的木門緩緩打開,譚音只覺神識被拖入門中,緊跟著眼前一片漆黑。她的神識受到劇烈的震蕩,再也支持不住,竟暈了過去,迷離中,只聽見木門“吱呀”一聲輕輕合攏,再無聲息。
不知過了多久,譚音忽然一驚,猛然睜開眼,入目是華麗而古老的殿頂?shù)窕,殿頂極高,殿脊被雕鑿成一條惡龍的形狀,更罕見的是,它竟是桃木所制。
桃木鎮(zhèn)鬼辟邪,卻如何能做屋脊?譚音頭昏腦脹,只覺身下像是有烈火焚燒,滾燙無比。她是天神,神識強(qiáng)悍,卻也被那無形的烈火烤得極其痛苦。
她勉強(qiáng)撐著坐起,四處張望,這似乎是一座極大的殿宇,光線昏暗,隱隱約約可以望見墻壁上自上而下畫滿了各種符文,柱子上更雕鑿著栩栩如生的天神像,威嚴(yán)無匹,她甚至可以感覺到雕像中真有絲絲縷縷的神力散發(fā)出來。
一陣陣水波拍打墻壁的聲音細(xì)細(xì)傳來,譚音暈眩的腦袋忽然想起昏迷前她似乎被拖進(jìn)一座以咒術(shù)為支撐的火紅宮殿內(nèi),她登時驚覺,猛地從滾燙的地板上跳起,與此同時,那個虛幻如云的聲音再次響起。
“尚未渡過人劫的小神女,你過來。”
譚音飛快轉(zhuǎn)身,只見殿西角有一扇小小的木窗開啟著,水波拍打墻壁的聲音正是從那里傳來,這座宮殿建于湖上,湖水夜間漲潮,眼看竟要與窗口齊平。而木窗下放置一張巨大的床,帳幔垂落,層層疊疊,里面依稀有個人影。床邊有一汪幽藍(lán)的小小池塘,只有井口那么大,里面有幾尾半透明的紅頭鯉魚搖曳游動,時而無聲無息地躍起,透明的身體瞬間化作一團(tuán)幽藍(lán)霧氣,落回水中,再繼續(xù)化作鯉魚。
這里是什么地方?床上的人是誰?譚音將神識擴(kuò)散到極致,卻怎樣也看不清帳幔下那個人樣貌如何,是神是魔,自她成為天神以來,這是從未有過的事。
“你過來!睂Ψ接衷诤魡舅。
譚音情不自禁,緩緩向那張巨大的床走去,而靠得越近,她越能感覺到一種無上的詭譎感。這一切都太過離奇,她又感覺不到魔物的波動,難免警惕不安。
快到大床邊上,她忽然睜大了眼睛——床邊盤踞著方才那只吞食厲鬼的魔物!譚音下意識地就要從乾坤袋里掏出符印,可一摸之下腰上空蕩蕩的,她才想起自己是神識被不知名的東西拖來這里,乾坤袋還留在那具凡人的身體上。
為什么?她震撼地看著那團(tuán)半透明的魔物,為什么它近在眼前,她卻感覺不到魔物的波動了?
“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見過魔了!贝采系娜说吐曊f著,“你不要殺她,她很有趣!
譚音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那層層疊疊垂下的帳幔忽然被無形的手拉開一道縫隙,床上的人似乎在與那只魔物做無聲的溝通,過了許久,帳幔緩緩放下,那個虛幻如云的聲音輕道:“我知道了,且讓我助你一把!
那只魔物無聲地咆哮起來,它巨大的身體被數(shù)只無形的手高高舉起,然后另有兩只手毫不留情地向它身體上撕扯而去,一團(tuán)團(tuán)半透明的霧氣被撕扯落在地上,變成純白的霧氣,再回歸到它的身體上。
譚音幾乎看呆了,不過盞茶工夫,那只巨大的沒有人形的魔物便被那幾只無形的手撕扯出一個人的形狀來,它似乎痛苦無比,摔落在地后,盤在地上瑟瑟發(fā)抖。
“去吧!蹦锹曇舻氐,“不知還能不能再見到你。”
那只魔物起身,似是向床上的人行了個禮,雖然它的身體還是一團(tuán)半透明霧氣,卻已經(jīng)有了人的形狀,它扭過頭,譚音覺著它好像看了自己一眼,然后它輕飄飄地飛出了木窗。
“等一下!”她急追兩步,腳下忽然被一只無形的手拉住,她險些站立不穩(wěn)摔下去。
“你……”譚音驚駭?shù)赝采系娜耍澳阒闪巳诵,還放走它……”
“你生氣了?”那個聲音淡淡問道。
譚音深吸幾口氣:“你是誰?”
帳幔被無形的手緩緩揭開,一只通體雪白的大貓從里面慵懶地蹦出,雙眼碧綠,像是會說話似的看著她,一步步慢慢走到池塘邊,用爪子撥弄水里的鯉魚玩耍。
“你尚未渡過人劫,算不得真正的天神,只是一個神女,你看不出我的真相!
床上的人伸出一只手,那只手細(xì)瘦蒼白,向她招了一下。
“數(shù)千年過去,如今無論是神還是魔,都令我親切。你過來,靠近一些!
譚音緩緩走到床邊,忽然,帳幔被無形的手飛快撐起,玉石鉤無聲無息地將它們鉤好,床上的人身形嬌小單薄,竟是個看上去只有十一二歲的小女孩,如絲絹般的濃密長發(fā)在淺紫色的床褥上鋪開。她穿著白色的單衣,細(xì)瘦且憔悴,像是隨時要碎裂死去。
然而這些,都比不上她腳踝與脖子上鎖扣的那三根鐵圈來的震撼,譚音乍一看到那鐵圈,臉色登時變了,她認(rèn)得,那是、那是她親手做的神器之一,戮魔圈。彼時神魔交戰(zhàn),戮魔圈可以壓制魔魅們的力氣,令它們不能反抗,為天神們活捉。
“你認(rèn)得它們。”小女孩側(cè)過頭,露出形狀優(yōu)美的下頜,她的唇是淡青白的,沒有一絲血色,“你是天下無雙的工匠,這是你做的!
譚音默然點頭:“不錯……是我做的。”
小女孩面上微微浮現(xiàn)出一層笑意:“你卻是個還未渡過人劫的小神女。”
她已經(jīng)不止一次提到“尚未渡過人劫”了,譚音猶豫了一下,卻沒有問,眼前的事與人太過詭譎,超過她的認(rèn)知范圍,她不能妄動。
“我會告訴你人劫是什么,作為交換——”小女孩輕輕動了一下腳,鐵鏈發(fā)出冰冷的碰撞聲,她的雙腿已經(jīng)萎縮得十分細(xì)瘦,一碰就會斷了,“作為交換,你將戮魔圈取下。”
譚音面色不變,斷然拒絕:“我不會這樣做,你可以不說。”
雖然看不出她的身份,但戮魔圈可以圈住她,足以說明她必然極度危險,她不會讓這樣一個危險的東西得到自由。
小女孩低聲道:“不怕我讓你魂飛魄散嗎?”
譚音只覺無數(shù)道看不見的軟繩一樣的東西將她緊緊捆綁,驟然收緊,她的神識感到一陣劇烈的痛苦,仿佛隨時會被捏碎,魂飛魄散。她死死閉上眼,咬緊牙關(guān),一個字也不說,更不求饒。
不知僵持了多久,她身上的緊縛突然盡數(shù)消失,小女孩柔軟空靈的聲音緩緩響起:“你叫什么名字?”
譚音拼命忍住神識上的劇痛,低聲道:“姬譚音!
“譚音!毙∨玖怂宦,她蜿蜒的長發(fā)被許多雙看不見的手細(xì)細(xì)捧起梳理,最后環(huán)繞成發(fā)髻,“成為源生天神有天地人三劫,天劫是你以凡人之軀做出逆天的神器,故而重病滅族而亡,地劫是你生魂徘徊凡間數(shù)百年不得解脫!
譚音聽得呆住,她成神以來,從未有人與她說過這些,一時半信半疑。
“你只是個被賜予神格的神女,你沒有賜予他人神格的能力,因為你人劫未過!
譚音實在忍不住插嘴:“所有天神……都有三劫?”
小女孩緩緩點頭:“是的!
“可是……天神沒有與我說過……”
“天地人三劫都是無意中歷劫,你有所防備,算不得渡劫!
譚音只覺這一切都十分玄妙,聞所未聞,可她也知道,這孩子說的沒錯,神君神女與源生天神截然不同,他們被賜予神格,各司其職,卻沒有賜予別人神格的本領(lǐng),是因為人劫沒過嗎?
“你……你是……你怎么知道這么多……”譚音盯著她,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
小女孩垂下頭,被鉤起的帳幔瞬間放下合攏,阻絕了譚音的視線。
“你走吧,今日再見一神一魔,甚是欣慰,待你能渡過人劫,自然知曉我的來歷,F(xiàn)在,你可以叫我湖公主。”
譚音還想再說,忽覺一股巨力朝自己當(dāng)胸推來,就像當(dāng)初被抓來一樣,她無法抗拒,又被推出去,耳旁風(fēng)聲猶如厲鬼號哭,不過一眨眼,她感覺神識被狠狠砸在地上,一陣劇烈的震蕩,她忍不住發(fā)出短促的呻吟,緊跟著,一只溫暖的手緊緊握住了她的手,源仲蒼白焦急的臉出現(xiàn)在視線里。
“你醒了!”他明顯很激動,握住她的那只手在極細(xì)微地發(fā)抖。
譚音愕然看著他,再低頭看看自己,她居然就這么被推回這具凡人的身體里了。
“我……”譚音張開嘴,只說了一個字,再說不下去。
她腦子里像被一只手狠狠攪過,一片混沌。她閉目扶住額頭,勉強(qiáng)讓自己平靜下來,她記得,好像是去皇陵看同心鏡,后來……后來發(fā)生了什么?她怎么想不起來?
“你忽然暈過去,我將你帶回來了。”源仲摸了摸她的腦門子,觸手冰冷潮濕,她竟出了那么多冷汗。
暈過去?她怎么可能暈過去?譚音將手掌放在眼前細(xì)看,這只手雖然纖細(xì),卻略粗糙,是凡人的手,她的神識與這具凡人的身體重合得十分完美,不可能會發(fā)生暈過去之類的事情。
“你睡了一天,要喝些水嗎?”源仲低聲問。
譚音揉了揉額角,她還有些暈眩,糊里糊涂,身體里仿佛有一股力量不允許她去想一切的原委,她疲憊地點了點頭,看著源仲從茶壺里倒了一杯茶,笨拙地端著送到自己嘴邊。
她張嘴喝了一大口,然后——一口噴了出來。
好燙!
她給燙得眼淚都出來了,捂著嘴半天說不出話。
“喀喀……”源仲很有些尷尬,把茶杯捏來捏去,“好像是有點燙……”
他從沒伺候過人喝茶,想不到第一次做這種事就把人給燙著了。他又取了一只杯子,將茶水倒進(jìn)去,兩只杯子來回?fù)Q水,見她還捂著嘴,他將她的手掰開,低頭看著她被燙紅的嘴唇,輕聲道:“沒事吧?張開嘴我看看!
譚音使勁搖頭,他皺眉道:“張開。”
她還是搖頭。
他不耐煩地捏住她下頜,剛好卡在她齒關(guān),譚音不由自主地傻兮兮張開嘴,她舌頭明顯給燙紅了,嘴唇好像還腫了起來。
“你看看你,沒事非要占據(jù)一個沒用的凡人身體,喝口水還能燙腫!痹粗俳桀}發(fā)揮,把她狠狠數(shù)落一通,他湊過去,對著她紅腫的嘴唇輕輕吹了一口氣,她唇上的紅腫頓時慢慢消了下去。
“還疼嗎?”他問。
譚音搖了搖頭,她下頜被捏著,說不出話。
源仲忽然覺得他們現(xiàn)在的姿勢很曖昧,他離她那么近,她白膩的鼻尖還有柔軟的紅唇就在眼前,就算明知道這不是她真正的身體,可他竟還是怦然心動,這種蠢蠢欲動令他的膽子突然大了起來,忍不住再靠近一些。
其實他有事沒告訴她,中午她在皇陵殉葬坑不是暈倒,而是突然沒有了氣息,變成了一具真正的尸體。她不會知道,當(dāng)他抱住那具失去氣息的冰冷的尸體時,是怎樣的感覺。
她身上的事情神秘莫測,他不是不想問,可他知道問多少遍,她也不會告訴她,只會用那種為難又堅持的眼神看著他。他挫敗、不甘,甚至憤怒,但他也只能藏在心底不去想。
姬譚音的出現(xiàn)對他是顛覆性的改變,她不顧一切跟著他,黏著他,讓他從開始的驚駭逃避,變成了期待喜悅。她簡直是一個從天而降的神,屬于他一個人的女神。
然后,他的神忽然離開了他,丟下他一個人在床前坐了一天一夜,守著這具冰冷的尸體,那是什么感覺,他一點也不想告訴她,好像這樣就能堅持自己最后一點小小的矜持似的。
明明心都已經(jīng)被泡在糖水里,他還要露出獠牙擺出一副兇狠的樣子;明明利爪早已縮回去,他還會偶爾露出來給她看看。這可笑的小小自尊,讓他察覺到自己在她面前的卑微與無助。
可是,他毫無辦法,沒有一點辦法。
他可以跪在她腳下,如同塵埃般親吻她的鞋子,祈求她的一縷注視,他全身心都臣服于他的女神。可他不會讓她知道這些,她是天神,是他千萬回夢里的那雙眼,他也不會告訴她。
面對她的隱瞞來歷,他僅剩這點驕傲了。
像是察覺到他略帶侵略性的目光,譚音終于也發(fā)覺他靠得太近了,她不著痕跡地朝后縮了一下,他的手立即輕輕松開,坐直了身體看著她。
譚音不自然地四處打量,有些結(jié)巴地問道:“這、這里是?”
源仲起身,將放涼的茶水遞給她:“我開辟的洞天,許久沒回來,略有些雜亂!
譚音一面喝水一面張望,但見滿地灰塵,桌椅上積塵都不知道有幾寸厚了,更可怕的是帳幔,上面居然還有蜘蛛網(wǎng)!大概因為她睡在床上,他才換了新床褥被子,可她分明瞧見床頭有一只蜘蛛緩緩爬過,朝她微笑。這……這哪里是“略有些雜亂”,簡直、簡直就像幾百年沒住過人一樣啊!
譚音閃電般蹦下床,由于動作過大,還揚(yáng)起了一大片灰塵。
源仲在一片灰塵中顯得十分平靜:“這個……幾十年沒回來了,我馬上打掃。”
譚音木然看著他雙手合十,默念了一陣,只見樓下突然飛出一根臟兮兮的掃帚,對著屋里就是一頓打掃,霎時間弄得滿屋子像下起灰塵雨,兩人滿頭滿臉全是灰。
兩只灰人對著呆呆望了半天,譚音突然笑了,一面笑一面嘆氣。
“還是我來吧,走,咱們出去!
兩人頂著滿頭滿臉滿身的灰出了大門,譚音只覺眼前豁然開朗,背后是源仲住的小樓,形狀古怪,有幾分像他在方外山的六角殿,而面前的庭院,大半都種著一樣的雪白的花朵,瓊苞雪蕊,晶瑩剔透。
庭院外是一方不大不小的湖泊,湖畔楊柳依依,隨風(fēng)舞動,遠(yuǎn)方青山高聳,天色如洗,薄薄的一層霞云,是正要日出的時辰。湖對岸隱隱有幾方藥田,另有一座小小樹林,林前還立了白石碑,譚音眼力非同尋常,一眼便看出碑上寫著“擷香林”三字,走近湖邊,微風(fēng)拂面,青草野花藥草水汽諸般氣味撲面而來,還夾雜著一種她并不陌生的悠揚(yáng)香氣,想必那擷香林中種植的是有狐一族制香所用的香料木。
這一座仙家洞天福地并不大,甚至可以稱得上小巧玲瓏,諸般景致都在山谷中,格外幽靜。
源仲有點緊張,干咳兩聲,故作自然地問:“你覺得……怎么樣?還能住吧?”
譚音不由微微一笑:“很漂亮!
他滿面喜色,卻又使勁掩飾,挽著她的袖子輕輕一拉:“跟我來。”
他領(lǐng)著她分花拂柳來到小湖邊,湖畔楊柳下拴著一只通體碧綠的木船,兩人上船剛解開繩子,只見湖中緩緩行來一只巨大的老黿,色如白玉,眼中靈氣十足,想必快要成精了。
老黿對著源仲點了三下頭算是行禮,緊跟著潛入船下,將那只玲瓏木船托在背上,一路緩緩向湖心游去,又穩(wěn)又快。
譚音坐在船頭極目遠(yuǎn)眺,遠(yuǎn)方那幾塊藥田,或許是這里日久沒有人住,更無人照料藥田,縱然仙家洞天靈氣旺盛,藥草長得也蔫蔫的。她看看湖泊的位置,再看看藥田的位置,心中不由自主開始籌劃要怎樣做個將湖水引入藥田灌溉的工具了。
湖心有一座非常玲瓏的湖中島,上面長滿了蘆葦。譚音一見蘆葦,立即道:“可以去那邊嗎?”
托船的老黿立即掉轉(zhuǎn)方向,沒一會兒便靠在小島旁,譚音輕盈地跳上這座小島,四處顧盼,這座島只有一座涼亭的大小,長滿了蘆葦,只有中心一塊空地,放了一個半舊的蒲團(tuán)與一張很小的酒幾,想必源仲曾在這里自斟自飲,夜觀星空,倒是逍遙得很。
“能采一些蘆葦嗎?”她問得很客氣,畢竟他才是這洞天的主人。
源仲似乎并不喜歡她這種客氣,一言不發(fā)地聳聳肩膀,抬手就扯了一大把蘆葦拋在地上。
“不要這些嫩的,我來吧。”她從乾坤袋中取出一把小鐮刀,專門挑那些又粗又長甚至有些干枯的蘆葦切割,不一會兒就切了許多,然后坐在蒲團(tuán)上慢慢編織,很快就做出四根略有些粗糙的蘆葦掃帚。
緊跟著,她又從乾坤袋中挑出數(shù)根材質(zhì)十分一般的木料,并鉚釘青銅管青銅棒之類,“嘩啦啦”倒了一地。見她的模樣,像是又要做東西了,源仲索性坐在她身邊,頗有趣味地看著她麻利地切割木料,將里面掏空。
她做東西的過程讓不懂這些東西的人來看,實在是枯燥無比,無非是切割、雕鑿、挖空、用鉚釘連接,既談不上有趣,更談不上優(yōu)雅。以前泰和也感興趣,想過來看她做東西,可看了一會兒就打著呵欠跑了。
譚音一面用柔軟的楊木雕鑿五臟六腑,一面回頭偷偷看源仲,他一直盯著她的動作,眼睛也不眨一下,好像并不覺得枯燥。從來沒有人愿意陪她一起做東西,這是第一次。
譚音心里有一種暖意,忍不住開口道:“好玩嗎?”
源仲點點頭,又搖了搖頭:“有趣,但我不懂,為何要雕鑿五臟六腑?”
“因為要讓機(jī)關(guān)人動起來,就要將它們的身體做得與常人一樣,漏一點東西,便不能動了!
一談到工匠制作之類的話題,她簡直滔滔不絕:“可畢竟只是機(jī)關(guān)人,不是真人,所以想要它做什么,便要通過五臟六腑細(xì)微的雕鑿不同處來區(qū)分。上次做的那些木頭人就只會唱歌跳舞,你讓它們干活就不行。那些只會挑水施肥的機(jī)關(guān)人,你讓它們跳舞唱歌,那也做不來。當(dāng)然,也可以做一只與真人無異的機(jī)關(guān)人,能說會唱,也可以做打掃的事情,還能做飯做菜,可這種機(jī)關(guān)人起碼要做半個月,材料也十分珍貴稀少。”
源仲聽得入神:“那你能做嗎?”
譚音笑道:“可以做,你想要什么模樣的?”
源仲盯著她雪白的臉:“你這樣的!
譚音微微一愣,面上笑意淡了一些,過了一會兒,才低聲道:“好,我做個,但可不能做成我這樣的。”
“那你要做成誰的樣子?”
“我不告訴你!
“賣關(guān)子!
“對啊!
再也沒有人說話,譚音飛快做好一只與常人一樣大小的木頭人,由于是趕工,外形看上去十分粗糙質(zhì)樸。她打開它的后背,將一根青銅棒輕輕插進(jìn)去,擰了幾下,木頭人“喀拉喀拉”地活動幾下手腳,立即拿起一只掃帚朝小船狂奔而去,站在船頭動也不動。
她一連做了四只木頭人,個個拿著掃帚威風(fēng)凜凜地站在船頭,看上去倒有些滑稽。
“回去吧!弊T音將散落一地的材料收回乾坤袋,與源仲一起上了船,老黿托著船游回岸邊,那四只木頭人風(fēng)馳電掣一般舉著掃帚狂奔向小樓,忙里忙外,比方外山那些雇傭的侍女還要靈活。而且木頭人又不知道什么叫休息,根本不會累,掃完又拿著抹布擦墻擦桌椅,擦完再掃一遍,最后整整用了幾十桶水,才將屋里屋外打掃得纖塵不染。
譚音兩眼放光地看著源仲快掉下來的下巴,充滿成就感地問:“怎么樣,是不是很快?”
他捏著一根青銅棒,來來回回地看,這就是一根普通的棒子而已,上面被挖出密密麻麻形狀不一的凹槽。他打開一只木頭人的后背,只見它背上有個洞,將青銅棒順著洞上的凹槽插進(jìn)去,輕輕擰上數(shù)圈,那只已經(jīng)停止行動的木頭人又開始手舞足蹈,但這次既不是掃地,也不是打水,它手足并舞,又跳又蹦,繞著湖邊開始狂奔,怎么也停不下來。
“額……”源仲尷尬地捏著青銅棒,怎么她擰幾圈木頭人就老實聽話,他擰那木頭人就開始亂蹦亂跳呢?
“因為是趕工,所以它們只能完成固定的步驟。”譚音好心給他解釋,“你剛才擰了五圈,它要跑五個時辰才能停。”
源仲捏著青銅棒舍不得丟,來回玩了半天,才道:“這四只木頭人送給我好不好?”
維持洞天福地的整潔是很費仙力的,所以如同方外山香取山那種巨大的洞天福地,都會雇傭凡人做打掃修葺。這里是他自己開辟的洞天,不想讓凡人打擾,他又懶得自己動手,有這種會打掃的機(jī)關(guān)人,他再也不用擔(dān)心幾十年不回來這里會成了豬窩。
“好啊。”譚音很大方地答應(yīng)了。
源仲兩眼放光,突然轉(zhuǎn)身一個熊抱抱住她,還故意掂了兩下,再舉高高,看著她驚呆的表情咧嘴笑道:“多謝你了,我的小工匠!
小羊皮、小牛皮、小豬皮……許多張被處理得干干凈凈的皮子攤在架子上,譚音一個個用手摸,挑出彈性十足又帶著些許硬度的一張,拿起剪子小心翼翼剪了一塊,然后對著墻角放置的一個真人大小的機(jī)關(guān)人雛形比了比,滿意地點點頭。
她在做一個十分具有挑戰(zhàn)性的機(jī)關(guān)人。以前她做過那么多木頭人,會唱歌的、會跳舞的、會打架的、會做家務(wù)的,可這些全部加起來,也不如這個復(fù)雜,這也是對她工匠手藝的另一個挑戰(zhàn)。
臺子上亂七八糟地堆放著無數(shù)她沒用過的材料,不再是冷冰冰的木料與青銅,除了那些被處理好的皮子,還有被洗干凈的腸衣之類看上去怪可怕的東西。
譚音專心地將皮子剪成大小不一的片片,再用大針穿了線,將幾塊碎皮粗粗縫合在一起,換上小針再用肉色線細(xì)細(xì)密密地掩蓋針眼,幾下翻卷折疊,一只耳朵的雛形就這么做好了。
空氣里漸漸有一股令人難以忍耐的腥味蔓延,取代了原本中正平和的香氣,譚音回頭一看,是香爐里的香燃盡了。她平日里大多跟木料銅料打交道,這種皮子腸衣之類的東西還真沒怎么接觸過,之前乍一到手,反倒被那種古怪的氣味熏得腦殼疼,不得不找源仲要了香料來熏一熏。
譚音取了一塊大黑布將墻角的機(jī)關(guān)人雛形遮住,在完工前,她要保密,不給源仲看到。不知道等這只機(jī)關(guān)人完成后站在他面前,他會是什么表情?會不會眼珠子也掉下來?說不準(zhǔn)下巴也要脫臼。
她想到這結(jié)果就忍不住樂呵呵。從小到大再到成神,她一直都沉默寡言老氣橫秋的,甚少有這種小女孩念頭,可是跟源仲在一起時間長了,她就覺得自己被帶壞了,老忍不住要想些有趣的點子。
老話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確實有點道理的。
譚音洗了把手,去敲源仲的房門。
他這棟小樓有三層,二樓一間堆放雜物的房間被她借來專門做東西,三樓便是他的臥房。
譚音敲了半天卻沒人開門,她好奇地輕輕推了一下房門,居然推不開,他給門上了仙法,這實在是少見。不過說起來,她最近忙著做機(jī)關(guān)人,似乎有好幾天都沒見著他了,這更是少見,不知他在神神秘秘地搞什么東西。
她索性出門透透氣,外面已是十月中旬的天氣,秋高氣爽,遠(yuǎn)方山巒也不再青翠欲滴,大部分變作了金黃深黃色,山腰處更有一大片火紅之色,想必是種滿了楓樹。
一陣秋涼之風(fēng)吹過,帶來濃郁的香氣,擷香林到了秋季香氣越發(fā)醇厚,譚音方才被滿屋子的怪味熏得頭疼,這會兒忍不住,深深吸了好幾口氣,忽見源仲提著一大包剛砍下的樹枝緩緩行來,見她在門口發(fā)呆,他笑道:“怎么,不搞你的秘密活動了?”
譚音一想到那機(jī)關(guān)人做好可以嚇?biāo)惶瑢嵲诒锊蛔∶佳鄱夹﹂_花,她故意不提機(jī)關(guān)人的事:“香料用完了,你能再做一些嗎?”
源仲將手里新砍的樹枝送到她面前:“死丫頭,來得巧,我剛好采了香料木!
他攬著她的肩膀?qū)⑺p輕推進(jìn)小樓。
小樓的構(gòu)造與六角殿十分相似,一層建在地下,二層三層才在地上。地下那層是他平日里制香的地方,里面比樓上譚音做機(jī)關(guān)人那個房間的雜亂不遑多讓,墻角放著幾個扁圓的竹籃,里面放著陰干好的零陵香乳香之類,一旁地上胡亂堆放著各種剪刀小刀,外加磨碎香料的石臼,青石臺上更是亂得慘不忍睹,全是不知名的各種半成品香料,整個屋子里彌漫著混合香氣。
源仲點了一支火把,將一根樹枝剝了皮放在上面細(xì)細(xì)熏烤,不一刻,樹枝上滲出細(xì)細(xì)一層脂油,濃香四溢。
譚音坐在對面看他認(rèn)真制香,這并不是第一次,他們兩人似乎都已經(jīng)習(xí)慣這樣的場景了,她做雜七雜八的小玩意,他默默陪在她身邊看;他制香,她也默默在對面看。沒有人說話,不需要說話,譚音甚至完全不覺得這有什么不妥。
“怎么才能讓木頭人開口說話?”源仲取了蜂蜜將制好的香料調(diào)勻,忽然問道。
譚音想也不想就答道:“將皮膜固定在喉嚨里,氣流沖撞就能說話了。”
答完過了好久,她才反應(yīng)過來,奇道:“你也想做機(jī)關(guān)人嗎?”
源仲故意板著臉:“許你做,不許我做?”
譚音趕緊搖頭:“沒、沒有啊……”
源仲將剛做好的香餅丟進(jìn)一個半舊的匣子里,合上,過了片刻又打開,那塊香餅便如同窖藏過一般,干燥成熟。
“拿去!彼麑⑾泔瀬G給她,忽然一笑,“你告訴我你在做什么,我就告訴你我為啥要問!
譚音捧著香餅使勁搖頭,她還等著嚇掉他的下巴呢。
源仲使勁彈了一下她的腦門兒,雙眼含笑:“那我就不告訴你,到時候閃瞎你的眼!
他到底在做什么神秘的東西?譚音不多的好奇心完全被他勾引出來了,難道真的是要做個機(jī)關(guān)人?可他什么都不懂,怎么做?她恨不得把他放在臥房門上的那個仙法打破,鉆進(jìn)去看個究竟。
不好不好,這樣不好。譚音忍耐地端著香餅回到二樓房間,又繼續(xù)廢寢忘食地做那個機(jī)關(guān)人。
這個機(jī)關(guān)人比譚音想象得還要費時間與功夫,在仙家洞天下了第一場雪的時候,她才堪堪完成最后一道步驟。
她仰頭看著這與真人一般身高體型的機(jī)關(guān)人,心里像以前一樣,充滿了成就感,但似乎還不單單是成就感,她親自動手,一刀刀細(xì)心雕鑿出的輪廓,一筆筆畫出的眉毛,當(dāng)初做的時候心無旁騖,如今做完了看著它,她心里竟是說不出的滋味。
它眼睛用的是最名貴的黑寶石,皮膚是她一點一點打磨光滑平整的,頭發(fā)用的是真人的長發(fā),是她一根根貼上去,綰成發(fā)髻的。
譚音盯著它看了很久,心中那股說不出的澎湃之感漸漸安靜下去。她取過掛在衣架上早已準(zhǔn)備好的白衣,替它悉心穿戴完畢,映著雪色,它眼眸中波光流轉(zhuǎn),長發(fā)垂肩,面色如玉,與真人一模一樣,好像站在她面前對她微笑似的。
譚音再一次看得入神。
為什么會做成他的模樣?她自己不能解釋,就像是當(dāng)初下意識地將源仲護(hù)在身后一樣,她做這個機(jī)關(guān)人,也完全是下意識的行為,甚至完全沒有考慮過要做成其他人的模樣。為什么?為什么?她說不出所以然,她活到現(xiàn)在,還是無法像了解工匠技巧一樣了解人心,她連自己的心也不能夠了解。
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發(fā)出一個無聲的嘆息,取了一根青銅棒,擼起它的袖子,在它手肘處赫然有一個小小孔洞,將青銅棒插入,轉(zhuǎn)動十圈,機(jī)關(guān)人渾身一震,發(fā)出特有的“咔咔”聲,在屋內(nèi)沒頭蒼蠅似的繞了幾圈,緊跟著又停下,轉(zhuǎn)過身來望著譚音,雙目湛然有神,再也不辨真?zhèn)巍?br />“有禮了!彼p手合十,向譚音行了個禮。
譚音笑了笑:“走,咱們下去,給他一個驚喜!
辰時過二刻,這個時辰源仲一般在擷香林采香料,譚音帶著機(jī)關(guān)人靜悄悄地出了門,一路沿著積雪的湖邊慢行。大雪紛紛揚(yáng)揚(yáng),已經(jīng)下了一夜,現(xiàn)在還沒有停的意思,不過路上積雪并不深,路旁正有個木頭人拿著掃帚繞湖邊辛勤地掃雪,想必是源仲弄的,他早已學(xué)會怎么操縱這四只木頭人。
擷香林一片銀裝素裹,源仲沒有撐傘,正彎腰撥開雪,尋找已經(jīng)成熟卻尚未采摘的茅香。忽聞身后一陣踏雪之聲,他笑瞇瞇地轉(zhuǎn)身,道:“今天怎么舍得從你那個破屋子出來……”
他沒說完就愣住了,站在背后的不是譚音,而是一個白衣男子,手里撐著一把紫竹骨紙傘,傘面壓得極低,擋住了對方的臉,只能看見垂在胸前的漆黑長發(fā)。
“三千世界銀成色,十二樓臺玉作層。今日難得這番大雪,不知兄臺可有興致與我共飲一杯?”
說話聲低沉,卻又帶著一絲清朗之意,并且特別耳熟。
源仲呆了一瞬,不說話只盯著他看,來人身高體型都很眼熟,傘面依舊遮擋容貌,一襲白袍被風(fēng)雪吹得翻卷翩躚。
“兄臺不說話,想來是小弟唐突了!卑滓氯诵α艘宦暎靶〉塬I(xiàn)上歌舞一闋,博一笑耳!
說罷那把潑墨山水的紙傘因他輕輕松開手,瞬間被風(fēng)雪吹了很遠(yuǎn),傘下的人面色蒼白,眼尾上挑,面上似有冷漠之意,然而雙目卻微微含笑。源仲一看清對方的臉,就像被雷劈了一樣,猛然指著白衣人,目瞪口呆,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白衣人雙手合十,忽然長袖一卷,且歌且舞起來,動作雄壯有力,歌聲渾厚高亢,唱的還是那首他耳朵聽出老繭來的《簡兮》。
“簡兮簡兮,方將萬舞。日之方中,在前上處!
長袍下擺將地上的積雪拂散開,而此刻雪越下越大,這人又是白衣,一時竟令人看花了眼。
一曲歌舞畢,白衣人合十行禮,道:“獻(xiàn)丑了。”
源仲瞠目結(jié)舌,突然反應(yīng)過來什么似的,高聲道:“姬譚音!死丫頭!出來!”
叫了兩遍,沒人理他,源仲眼尖,早望見老遠(yuǎn)一個人影鬼鬼祟祟地躲在樹后面,死蠢死蠢的模樣。他拔腿就往她那里快步走去,譚音遠(yuǎn)遠(yuǎn)地見他氣勢洶洶,好像臉上的表情還不是她預(yù)想中的高興,不由得有些發(fā)愣,眼睜睜地看著他走到自己面前,然后……然后他伸出手,狠狠在她腦門兒上彈了一下。
“你晝伏夜出三個月,就是做的這個?”源仲面色古怪,指著林中第二個惟妙惟肖的“源仲”,半天才問出一句。
譚音捂著腦門子點了點頭,見他神色怪異,她喃喃道:“你、你不喜歡嗎?”
說了想讓他驚喜一下,但好像驚是驚到了,喜似乎沒看出來。
源仲盯著她看了很久很久,久到她肩上積了薄薄一層白雪,他才突然眨眨眼睛,濃密的霧氣從他唇邊溢出。
“我、我真的沒想到……”他苦笑,可是那苦笑很快又變成了真的笑,他漂亮的眼睛里全是藏不住的喜悅之意,快要溢出來了。
好蠢,看上去好蠢,可他就是沒辦法不笑。
“你喜歡?”譚音不是傻子,她當(dāng)然能看出他滿面笑容漸漸擴(kuò)散,也情不自禁地彎起嘴角。
源仲摸著鼻子,回頭看看那個“源仲”,再低頭看看她,蒼白的臉上泛起一層淡淡的紅色。
“我喜歡!彼曇糸_始很小,可是一下子又變得很大,在擷香林中陣陣回蕩。
“我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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