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十四章:執念已解知心意,臨別悄問余生時(上)
封儀明回到房間時,“司命”已經離開了,賞雪歸來的封儀景坐在床邊正在笑瞇瞇地和卿溪聊天,回憶著兒時的趣事。
大部分故事都是卿溪在講給封儀景聽,封儀景那塵封的記憶隨著他的講述慢慢地清晰起來,說到特別有趣的事情,比如封儀明老是背不下來課業被留堂之類的,他倆還會一起笑出聲來。
姜歡抱著幾個紅薯站在封儀景身后,聽著他們倆對話的內容,眼睛定定地看著封儀景的后腦勺,眼神里有幾分心疼與慶幸。他此前是不知道封儀景曾經遭遇過什么的,雖然問過,但封儀景總是一句:
“我也記不清了,前塵往事而已,問這作甚?過好當下就很好了!
就把他打發了。
他恨自己沒能早出現一點,若他能早出現一點,絕對不可能讓封儀景落魄到需要跟著封儀明去荒野求生喝沒煮過的雪水喝到發燒,吃草根吃到胃疼。
封儀明咋樣無所謂,但是只要他姜歡手里還有一個紅薯,封儀景就不可能被餓著。不過好在,他還是遇到他了,并且,他現在能總是在封儀景身邊陪著他了。
“看你聊得這么開心,應該是身體沒什么問題了!
隨著封儀明聲音響起,卿溪嘴上的話一頓,連忙扭頭向房門口看過去,他嘴角還是笑著,眼里的淚卻在看到門口那個身上沾了血跡和水漬的灰黑色身影時一下子涌了出來,淚珠掛在臉上,滑落出一道痕跡來。
他其實不想哭的,但奈何情緒實在是有點激動,眼淚不聽話地瑩潤了眼眶,忍不住地流著。
事實上,大多數時間他都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心下波瀾,眼淚就會跑出來,完全不聽使喚。
他急忙隨手抹了兩把淚,起身從床上下來,腳步有些踉蹌地向封儀明的方向跑去,封儀明看他跑過來,也趕緊往前走兩步,接他在懷里,抱住,任由他的眼淚沾濕衣襟,然后抬手摸著他的頭,笑著逗他說:
“我是不是不該過來的,看你,本來聊得那么開心,一看見我就又哭了,小水龍頭一樣,眼淚說來就來!
“明哥……嗝兒……不許這么叫我!
卿溪抬起頭,桃花眼里含了滿滿一包水,鼓著腮幫子瞪著封儀明,
“不許……嗝兒……叫我……嗝兒……水龍頭!”
他大約是想讓自己看起來兇一點的,但是奈何一哭就打嗝兒,語氣里的嚴肅在一個一個的“嗝兒”中蕩然無存,反而引得封儀明忍不住有些莞爾。
他看著卿溪這張哭得梨花帶雨的臉心里暗想道:
這世上怎么會有個這么可愛的家伙。
抱著封儀明的卿溪感覺到對方身體有點顫抖,那顫抖透過衣料傳遞到他臂彎里,他明白那是封儀明在憋笑,于是略帶惱意地用力把臉往封儀明懷里一埋,干脆不讓封儀明看他的表情了,這么一埋似乎還是不夠,他又抬起手輕輕地往封儀明胸膛上捶了兩拳,那意思是:
不許笑我。
打歸打,鬧歸鬧,他倆誰都沒忍心松手放開對方,只最終靜靜依偎著,感受著對方的呼吸與心跳。兩人都明白,這場“命中注定”的重逢,實在是來得有點不容易。
被晾在一邊的封儀景和姜歡對視一眼,雙雙嘆了口氣。
封儀景朝姜歡攤了攤手,往封儀明的方向翻了個白眼,說:
“剛剛聽小溪給我講那些故事的時候,我就隱隱覺得我哥好像有點偏心,本以為是種錯覺,現在看來應該是真的。他現在,眼里除了小溪之外估計什么都沒了,親弟弟我就站在旁邊,他愣是一道目光都沒往我這邊分一下的!
“沒事兒,媳婦兒,不用管他們,他眼里只有那個小家伙,我眼里只有你,挺好的!
姜歡慢悠悠把懷里的紅薯拿出一個對半掰開,給封儀景遞過去,封儀景一手接過紅薯,又繼續伸出另一只手往姜歡眼前晃了晃,做了個挖東西的動作,像是在向他要什么東西。
姜歡愣了一下,有些摸不著頭腦,他沒弄明白封儀景的意思,抬手從自己這半個紅薯上掰了一塊送到封儀景唇邊,封儀景看著唇邊這塊紅薯也愣了一下,然后“噗嗤”一聲笑出來,張嘴把紅薯吃下去。
“怎么樣?甜吧?我挑的紅薯應該都是甜的。”姜歡看著封儀景上揚的嘴角邀功一樣地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你那一半應該也和我這一半一樣甜的,不過,你要是覺得我這半更甜一點就吃我這一半就好了。”
“是挺甜的,不過我又不是那種總覺得別人手里的東西更好一些的人,我只是想讓你幫我拿個勺子。”
封儀景好看的眉毛于眉首處上抬,看起來有點無奈,但語氣里隱隱還藏了點寵溺感,不過很弱,弱到……反正姜歡是肯定沒覺察到的。
“拿勺子?為什么?”
姜歡眨眨眼,還是有點沒反應過來,他只知道封儀景好像一直對吃紅薯沒什么興趣,之前每次逛街買了紅薯倆人一人一半邊走邊吃的時候,封儀景都是只把上邊那點兒能被嘴巴抿著夠到吃進去的部分吃完就不吃了,可根據封儀景上揚的嘴角來看,他應該是不討厭吃紅薯的,這種行為對于一個一貫愛吃甜食的人來講實在是有點奇怪。
姜歡一直把這一點記在心上,但也沒多問,他以為封儀景是不喜歡一次吃太多,所以挑紅薯的時候也會撿著小一點的挑。
“用勺子挖著吃就不容易把手弄臟了嘛!
封儀景杏眼一彎,看著姜歡愣怔的樣子抬手揉了揉眉心,又繼續解釋說:
“用手掰的話,手會粘乎乎的,我不是很喜歡那種感覺而已!
“原來是這樣。”姜歡想了想,又掰了一塊兒紅薯送到封儀景嘴邊,“現在再跑下去拿一趟勺子的話靠上層一點的紅薯會涼掉的,我來掰下來喂給你吃吧,張嘴,啊——”
封儀景瑩白的皮膚隨著姜歡的動作有點泛紅,尤其是面上兩頰處,染了一抹格外動人的紅暈:“誒呀,你這是干什么,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他嘟囔著抱怨著,不過說歸說,他還是乖乖地把那塊紅薯吃進去了,甜味又一次被味蕾發覺,裹挾暖意一路向下,且似乎比第一口時更加綿長。
姜歡看封儀景沒有不高興的意思,就繼續這樣一塊一塊喂著,眼中倒映著的,只有整個人羞得通紅的封儀景的倒影,明明他自己沒吃幾口紅薯,發甜的暖意也從四面八方的空氣中侵入他的身體,把他整個人包圍在其中,讓他面上的笑意也忍不住更深了。
晨光熹微,消失一天的幫主帶著夫人總算是出現在了茶樓門口,就在他剛剛踏入茶樓門口的一瞬間,議事堂里的本來準備把茶碗和鐵壺放回原位后就離開的司沐在感知到他的氣息之后猛地身形一頓。
整個茶樓周圍的草木植物都隨著他心情的變化瞬間狂舞了起來,幫主對此毫無察覺,專心地看著一封信,只當是外面下了雪,天氣不好,刮了陣兒狂風罷了。
司沐猶豫了一下,最后還是下定了決心一樣抬起右手一揮,門外的一棵梧桐樹像是受到了什么召喚一樣,枝條一伸,朝著茶樓門口,向著門口幫主站著的位置就要襲過去,枝干頂端是尖銳的,且似乎因為快速生長,枝條上的樹皮皸裂開,導致尖端附近還有一些倒刺。
如果真的有人被它扎到,哪怕不扎穿,恐怕也得傷個好歹。
但看這根枝條向前襲擊的力道和速度,明顯是一副不把幫主扎穿就不罷休的架勢。
就在這枝條即將破門而入之時,一只手伸過來,將司沐的右手緊緊一握,然后快速一扭,一個反剪就將他的手別到他身后去了,隨后,倏地將他的身體往他面前的桌板上一壓,那只手的主人也隨著這個動作將身體的重量壓了上來,連翹花的香味伙同一股藥味也一股腦地侵襲過來。
門外,正呈攻擊姿態的枝條瞬間失去了動力,訕訕地縮回去了。
“司沐,汝莫多事!币粋威嚴又有些空靈的聲音響起,司沐應聲艱難地扭頭看過去,映入眼簾的是一雙緊皺的俊眉,俊眉下,是一雙在暗室中隱隱發著微光的金色眸子,這眸子雖然發著光,卻讓人感覺不到一絲情緒或溫度。
“我只是想要修正我犯過的錯而已。”司沐不甘心地回復道,“為什么要攔我?”
“凡吾未下令修正的,皆為真實存在之必然,莫要肆意妄為,任性多事。”毫無感情的聲音從“司命”口中發出,兩人就一直保持著這種曖昧的姿勢僵持起來,臉對臉,貼得極近。
司沐嘗試著去活動關節,試圖掙脫,他知道遇上這位幫主的機會不多,這次沒把握住,下次再遇見就不知是何時了。合歡已經被他打發回去了,為的就是動手時沒人干擾,一擊必中,他本以為應該萬無一失了,結果“司命”卻不知道什么時候打完坐突然出現在了這里。
他是能預測絕大多數人的行動的,除了“司命”。
眼下這場一對一,論力氣他根本打不過,從小都打不過。
“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那個聲音繼續說著,一字一字好像有千斤重,砸在司沐心上,讓他喘不過氣來,有些難過。
他睜開總是瞇著的眼睛,金棕色的瞳仁在“司命”金色眼瞳的映襯下顯得有些暗淡,他看著“司命”的臉,故意對上他的眸子,期待著能從中發現一絲熟悉的神色,或者,表情上的波動。
但對方仍然保持著皺眉的表情,居高臨下地冷冷瞥著他,沒有絲毫改變。
半晌,司沐垂下睫毛,嘆了口氣,算是放棄了抵抗:
“放開我吧,我不會再考慮著動手了,你弄疼我了。”
扣住司沐的那只手一頓,很快就松了力,手的主人也立刻從司沐身上起來,兩人之間的距離被拉開,壓迫感終于消失,司沐活動著有些酸痛的關節,轉過身,背倚著桌邊滑坐在地上。
“司命”眼中發出的微光已經消失了,眉頭依然蹙著,金色的雙瞳里是抑制不住的擔憂:“你怎么樣了?都哪里痛?抱歉,我傷到你什么地方了?”
熟悉的心音直達司沐腦海中,透著幾分焦急與歉意,不過,在外人看來他們現在大概只是在看著對方相顧無言而已。
司沐一笑,眼睛再次瞇起,淡淡地說了句:“我沒事,我知道不是你傷的我!
兩個人面對面,同處一室,中間卻似乎隔了一堵看不見的墻。他們曾經是最親近的朋友,確切點說,是亦敵亦友。
侍天宗分有內門和外門,內門弟子往往是宗門本家人,司沐和司琰就屬于這一類,他倆雙方家長關系親近,又年齡相仿,所以從小一起長大。
一同長大的孩子往往會被大人們放在一起比較,司琰對比較的結果毫不在意,甚至對這種無聊的攀比有點厭惡,司沐卻不同,他總是纏著司琰想跟他爭個高下,也不為別的,只是除了司琰之外,整個宗派里的同輩中,大多都是庸人,沒人能和他比得起來的,不論是武功術式還是演天占卜,那些人總是會被他單方面碾壓,他就算是贏了,也很少能取得成就感。
司琰是唯一一個能讓他在比試中感覺到熱血沸騰的人。
于是,司沐總是一有機會就出現在司琰附近,司琰一開始還嘗試著避讓過,后來時間長了,躲也躲不掉,干脆也就默許了對方的行為,出雙入對,形影不離。
兩個人的個性相差甚遠,幾乎是兩個極端,司琰沉默寡言,心思深沉,個性沉穩;司沐巧舌如簧,大大咧咧,多動到好像有什么頑疾。
真就天命難料,兩人的感情竟然越來越好了。
司沐本以為,這一輩子,大概也就在司琰身邊一天一天地過著平淡的日子就過去了,有點無聊,但是好像也不錯。然而天有不測之風云,上一任“司命”突然出現了衰弱的跡象,這也就意味著,要有新的“司命”誕生了,而最有可能成為新的“司命”的就是他們倆。
“天命”會更趨向于去選擇強者,那時的宗門中,似乎也沒有什么人比他們更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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